《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19、休言半纸无多重

　　站在白少卿身后的陆芷沅本来听了白青青叫了一声“沈伯伯”已猜到一二，再听到他那句“要美人不要江山”心中明白了大半，挣了白少卿的手，问他：“那人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白少卿抚住她的肩膀，冲她笑了笑：“你别管。”白青青也怕她多想，过来安慰道：“你别理那人，他是想嫁女儿想疯了。”白少卿嘘了她一声：“你下次再这么没礼貌，我就拍你了。”白青青冲他吐了吐舌头，将李毅君拉到桌上，又添了根凳子，五个人团团围了一圈吃着吃着又笑了起来。

　　只是陆芷沅并不曾搁下这件事。吃过晚饭，听了一会儿戏，白少卿叫李毅君护送白青青回家，自己命司机开车载了孟陆二人回了学校。他二人在学校门口道了别，陆芷沅同孟丽华进了学校，走着走着，陆芷沅却越走越慢，心里一直惴惴难安。

　　初秋的风开始生了凉意，校园两旁的法国梧桐阴阴郁郁地开了一路，将头顶的天空都遮挡了，草丛里的小虫颤抖着声音，时不时还鸣叫一两声。那声音一唱三叹，像是要把人的心拖到水底，在窒息的那一瞬间又将声音放出来，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把人折磨得疯掉。

　　她对孟丽华说了句“你先走”，扭头朝校门外跑去。夜风如冬天的丝绸，冰冰凉凉地滑过她的小腿，她感觉腿上好像生了风，旗袍的下襟啪啪地拍打着，一鼓一鼓像是要将人都送去了风里，飞到他身边。

　　黑色的中山装融在夜色里是最不好找的。长衫究竟是太古老了，中山装却能令他瞧上去像个大学生，他的背影就湮没在熙熙攘攘的大学生里，那么多，那么乱，那么容易看走眼，可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白少卿！”她拼足了力气喊出来。她也不知那是他的名还是他的字，她只记得所有人都叫这样叫他，从两年前到两年后，人人都这样叫他，她却是从来都不曾叫过他。

　　路面上的人纷纷回过头来，她只当看不见，一头扑进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胸口，黏黏的，似乎那一片肌肤都同她的眼泪化在了一起。他的身子震了一震，胸口被她猛地一撞，险些站不稳了。

　　她也不知怎地，竟然这样害怕失去他。明明两个人相处还不到一个月，却似相识了好几年——好几年的相思，谁又明白？她不过早就倾心于他了，只是怕，先前是怕他并非真心爱她，如今是怕他人身难安。

　　她低头屏住呼吸拭了泪，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哽咽道：“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他嗯了一声，抹开她脸上的发丝：“你也是。”她点点头:“那你早点回去，路上别耽搁。”他笑了笑：“我知道。”她又点点头：“那我走了。”他也点点头：“好。”她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见他还站在车前，对他挥挥手：“你快回去。”他也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回去。

　　风又紧了，梧桐叶哗哗哗，像绿色的波浪翻滚在头顶，一直延伸到苍穹的尽头。她捂住头发、顶夜前行，风中忽然传来“陆芷沅”三个字，她心中一紧，连忙回过头，他的双手已扶住了她的肩膀，温热的双唇刹那间覆上她的嘴唇。

　　她一下子懵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整个人手足无措，心被这个吻紧紧地揪在一起，快透不过气来。只是他一个轻柔的吻，她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缓缓隔开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爱你。”她净白的脸倏地一下红了起来，似吃了酒一般。她是从来不沾酒的，她想醉的味道大抵也是这样吧。她盯住他胸前的纽扣，低头应了一声。

　　他笑了起来，嘴角上翘的弧线全是满足。他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地，只觉得这一刻全世界都在他怀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她很少听歌，认为那同小时候在私塾里先生教的三教九流是一个档次，每次听同学们抱着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她总有些不适应。不想经过那一次的事，却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歌词里那些美好的字句都是在说她自己一样。孟丽华说她这是着魔了，着了爱情的魔。她心想可不是呢，如今总念着那个人，巴不得时时刻刻都看见他，真是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想着，低下头去写字。恋爱要谈，学习也得继续，毕了业找份好的工作，这样才能配得上他。好像因为有了动力和目标，她对学习也更上心了，妥妥地把孟丽华丢到了后面，气得孟丽华直说自己也要找个男朋友来激励激励学习斗志。

　　这一天她又留了堂，在教室里看书。白少卿最近有些忙碌，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少了，不过这倒不影响感情，毕竟白青青也经常来找她同孟丽华两个人出去看电影、逛街什么的，顺便转达一下白少卿的相思之情，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是白青青胡诌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觉得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轻松快乐地活过。

　　教室外的银杏树开变了颜色，深绿的颜色慢慢褪去了一些，融入了一些黄，是沁嫩的黄绿色，柔柔的，带了绿的碧丽、黄的明艳。她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往她这边张望，那女孩见她察觉了，咧嘴笑了笑，她认出来是前段时间的那个摘银杏叶的学妹，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记得这个女孩了，遂笑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女孩有些害羞地走进来几步，又在门内停下，指着一张凳子说：“真是抱歉，打扰到你学习了。我只想借一根凳子。”陆芷沅笑了笑，说：“没关系，你拿一根就是了。”

　　女孩搬了墙角边的一根凳子出去。那是孟丽华的凳子，因地面不平，被她蹶了一条腿。陆芷沅在心里唉哟了一声，赶忙跟出去：“那凳子腿折了，要不你换一根？”女孩正在那里摆凳子要站上去，听她这样一说，凳子上的那只脚用力摇了摇，她抬起头来笑道：“没关系，我就借个力，一下就好了。”陆芷沅担心她，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那我扶着你。”女孩怔了怔，却没说话。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扭过头去。两名身穿橄榄绿军装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严正以待，一位老妈子迎了上来，满面堆笑道：“请问是陆小姐吗？”女孩瞅了来者一眼，只觉得不善，抬了抬下巴：“你找哪个陆小姐？我们学校姓陆的多了去了，一二三四四个年级的学生还有研究生在内，那么多人，你们这样闯进我们学校里面来胡找一气，会影响学生学习的。”

　　陆芷沅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反应如此敏捷又如此勇敢。那老妈子听她这说，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在意，依旧是卑躬屈膝的表情：“就是陆芷沅陆小姐。”那女孩一挥手，刚要说不认识，被陆芷沅拦了下来，她上前迈了半步:“我就是陆芷沅，请问你有什么事。”老妈子笑道：“我们小姐有话要对陆小姐说，还请陆小姐屈尊移步，车已经在学校外面等候多时了。”

　　她沉思了一瞬，对女孩微笑道：“你等会记得把凳子放回去，明天上课还要用。”女孩拉了她一把，鼓着眼睛瞅了瞅她身后的军人，叫道：“陆姐姐，你别去，他们不像好人。”陆芷沅拍拍他的手背:“不用怕。”说话间，那两个军人已经往前靠了一步，像是怕她要逃跑一样。陆芷沅轻笑了笑，对老妈子说：“您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