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18、山雨欲来风满楼

　　咖啡厅早到了下午茶的时间，再加上下了学的学生，自然是人多，她们三人又是格外的青春亮眼，引得店子里的人纷纷侧目。陆芷沅虽然心绪紊乱，但叫白青青一口一个嫂嫂却也不甚甜蜜，先头的那些不愉快也叫她二人在打闹间给吵去了九霄云外。她们喝过茶，叫来招待生结账，招待生指了指里头，对白青青说：“四号桌的小姐已替三位买过单了。”白青青咦了一声，对她二人笑道：“一定是哪个熟人见我在这里好心请客，我要过去谢谢人家。”她正说着要起身，沈碧秋已经款款而至，走到她们桌前，嫣然笑道：“各位小姐好。”

　　这白青青本就对她哥哥被迫解职的事耿耿于怀。她想着婚事是婚事、政事是政事，怎么都不该混为一谈，这样一来倒闹得沈家像是要逼着她哥哥迎娶沈碧秋一样，心下已生了几分不怨也对沈碧秋这人不免看轻了些，于是坐在位子上只不搭理她。沈碧秋沉着一股气，装作看不见，又将手伸向坐在外面的陆芷沅，笑道：“这位就是白夫人了？”陆芷沅听她这样称呼，想她该是误会了白青青方才说的话，赶忙站起来，红着脸道：“您误会了。”她见沈碧秋的手还横在那里，只得将手伸过去，同她相握。两厢一握，却是一双柔荑握在蕾丝暗纹的手套上，不免觉得糙重了些。

　　孟丽华倒没陆芷沅那样不问世事。她是在报纸上见过沈碧秋的照片的，还是一年前沈碧秋同白少卿订婚的时候刊登出来的一整幅版面，现在见了本人只觉得那一样的国色天香的面容中透着不一样的气息，隐隐叫人心惊胆战的。她暗自用手肘推了一把陆芷沅，对沈碧秋笑道：“沈小姐好。”陆芷沅听她这样称呼，心中顿时一惊，只想不到这样美得令人眩目的人竟是白少卿曾经的女朋友，一个失神，对方已经将手递到孟丽华跟前了。

　　沈碧秋的出现如一颗投入水的石子，搅出三份不一样的心情。孟丽华想的是开罪了大帅的女儿，白青青想的是沈碧秋恬不知耻，陆芷沅则想到的是白少卿同沈碧秋之间的过往。三人各怀心事，却都是默契地闷闷不乐的样子，一直到了锦梨园，李毅君早就候在楼下，只等三位小姐驾到了。

　　白少卿特意排了四个座位，他亲自将人引至定好的位子上，伙计敲了敲门就端菜进来了。他是不知道各位喜欢吃的什么，全按照菜谱上贵的点了，另加了五丝洋粉和茶菌鸡丝各一份，他记得两年前陆芷沅养病那会儿叫嚷的就是这两个菜。

　　孟丽华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唉了一声就开吃了。她本就是个贪吃的人，眼瞅了食物心情也好了，白青青听她叹了一口气，也唉了一声，嚷嚷：“算啦算啦，不管啦，随她去吧！”白少卿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你又作什么妖呢。”白青青斜了他一眼，哼道：“我不告诉你！”白少卿笑了两声，说：“那好，你不说，我要说了。”

　　陆芷沅听他这样一说，知他要宣布那件事了，一直忐忑不安的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说：“我出去透透气。”孟丽华担心她，正要追出去，白青青扯住她的手，朝两张空的座位上努努嘴。孟丽华回味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句，低下头去吃饭了。

　　锦梨园是城中一家集吃饭、看戏的地方，一共两层楼，中心贯通，有些像福建的土楼。一楼中心搭了一方戏台子，请了名角来唱戏曲。他俩走出来的时候戏台子上已经唱起了《定情》中的一曲【绵搭絮】。那唐明皇正拈起一支金钗，送到杨贵妃面前，替她斜插珠钗，唱到:“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

　　陆芷沅被这一折团圆美好的戏文吸引住，停下脚步，倚在二楼内栏前向戏台子上望去。她脸上是红彤彤的颜色，像是那生旦衣裳上的红，透着喜庆。白少卿走去她身后，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只不说话，静静地，听楼下的杨贵妃唱到：“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她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白少卿说道：“我想还是不要对青青她们说好了。”

　　他问：“为什么？”她仰头望了他一眼，低眉道：“不确定。”他皱起眉头，问她：“什么叫‘不确定’？”她转过身去，望着那纷纷下台的生旦，咬了咬牙，说：“不确定就是不确定。”他想了想，问道：“你们今日里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陆芷沅怔了一怔，压下他的双手，走到一边。她从来不说谎，即便是遇到不想谈论的话题她要么笑而不语、要么沉默，她不想为了圆一个谎言编造更多的谎言。白少卿见她这番模样，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沈碧秋？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陆芷沅回头对他说：“你不要胡说，沈小姐很好，请我们喝了咖啡。”他拦在她身前，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你不愿意告诉青青？”他顿了顿，忽然噗嗤一笑，一把将她捂在怀里，笑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陆芷沅愣了瞬间，两边脸颊涌上了一股热气:“你别胡说！”白少卿把她搂得更紧，笑道：“我说你就是吃醋了，真不容易。”她问：“什么‘不容易’。”他也学着她的话说：“不容易就是不容易。”她横了他一眼，促笑说：“你这人真是可气。”他又笑了，说：“既然说我‘可气’那你为什么又笑了。”她咬紧牙，将笑硬憋下肚，哼道：“你讨厌！”扭身回了包间。

　　孟丽华和白青青见人回来了，心照不宣地你拍拍我、我拍拍你，你推推我、我又推推你，可劲地作怪。一个说：“你讨厌！”另一个说：“你才讨厌！”一个又说：“你可气！”另一个又说：“你更可气！”陆芷沅原本还有些疙瘩在心上，眼下被两人一番嘲笑，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在门口踌躇着也不进屋，倒是白少卿上来牵起她的手坐定，怪道：“你们两个大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怎么偷听人说话呢。”

　　孟丽华欸了一声，笑道：“唉哟，这怎么叫‘偷听’呢？那么多人看着，这叫‘明听’！”白青青点点头，附和她：“对对对，要说不害臊，这两人才见了一面就搂搂抱抱的，谁更不害臊些？”陆芷沅让她二人羞得无地自容，忙解释道：“哪里是见了一面。”白青青哦了一声，转身挑着筷子，一副逼供的表情，对白少卿笑道：“你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的事！”白少卿挥开她的手，笑道：“你这小古怪，又作妖了，没见人害羞呢。”白青青又哦了一声，舞着筷子一下一下隔空点着他俩紧握的手：“我知道了，一定该是你两年前驻守龙标的时候看上的人家！”她眼睛轱辘一转，幡然醒悟道：“我就说你这两年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是叫芷沅给害的！”

　　白少卿欸了一声，没拦住她的嘴，只听她说道：“芷沅，你这小姑娘可害人不浅，你知道我哥为了你整个人瘦了一圈了吗？”陆芷沅红着脸望了白少卿一眼，白少卿说道：“你可别胡说。”白青青辩驳道：“我这叫胡说？你的事毅君最清楚，我就不信我把他捉了来，你不招！”她说着要去喊门外的李毅君，人走到门口，突然“砰”地一声，仆仆的风随着门被踹开的刹那涌了进来。

　　说来也巧，今日沈石也是在锦梨园看戏。白少卿解职的这段时间，郁军屡屡干扰边界，失掉白少卿如同失掉他的左右臂膀，令他甚觉吃力。因为登报一事伤及了他的颜面，他也不曾主动去找白少卿谈谈，只希望他能自己主动承认错误，拉个台阶就好。未曾想到他居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顾忌地与人打情骂俏，他虽是在楼下路过瞥了一眼，也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可到底是个直性子的人，忍了不到十分钟就冲上楼来了。

　　李毅君要去拦他，被他一把推得远远的。白青青一天之内让沈家的人搅和了两次，自然不开心。她走过去将李毅君搀起来，对沈石笑道：“沈伯伯，您这是什么意思呀！”白少卿喝了她一句“青青”，转眼正视沈石，埋头敬了一个军礼：“大帅。”沈石哼了一声，眯眼瞧向他身边的陆芷沅和孟丽华，但见他只拽着陆芷沅的手，又多认了她两眼，冷笑道：“白少卿你真好的兴致！”

　　白少卿紧了紧陆芷沅的手。他面上虽带了笑，但神情中依旧是警惕:“大帅也好兴致。”沈石见他如此呵护眼前的女学生，再想想自己的女儿，心中愤愤不平：“看来你的脑袋还是疼得厉害。”白少卿撇一撇嘴角，笑道：“少卿从来都没有现在这样清醒。”沈石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叫了两声“好”，笑道：“白少卿，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美人不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