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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人是会因他人而改变的生物 ...

  •   银时曾开玩笑说过高杉的鬼兵队是乐高积木队,欠揍的语气和故作吃惊的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毫不意外招来了高杉的一顿打。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说得倒也没错,只是有一点——乐高什么的也太洋气高端上档次了,若要认真比喻的话,还是路边弃置的角料石块更为贴切。

      两年多前队伍初建的时候,日后威风凛凛声名远扬的鬼兵队总督不过是一个初涉战场的毛头小子,既无显赫的背景——松下私塾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也没有引人注目的伟岸外形,往高个子堆里一扔说不定人影都找不到,不凡之处唯有那一身扑不灭的野心和刀子般的傲气。

      总之,一开始高杉说要组建鬼兵队时,没有几个人当真,前来应征的都是些被社会挑剩下来的无业人员:无法继承家业近同废物的次子三子,有不良前科的社会边缘住民,以及身怀奇技却不为常人所容的怪胎。

      就是这么一支杂七杂八由社会废料拼凑起来的队伍,后来却在高杉的带领下成为了战场上最利的一把尖刀,风头之盛,威名之远扬,远超攘夷战争中的任何一个部队。

      当然,与之相应的磨刀过程也艰巨无比,心酸得令人几欲哭泣。鹤子至今都觉得,自己当初领着几乎没有的工资却没有辞职简直不可思议。

      由于大部分人都来自社会基层,不要说是基本的军纪了,连握刀的姿势都是鹤子手把着手从头教起的:如何拔刀、挥刀、收刀,甚至佩刀时,刀刃是朝上还是朝下都得一一讲解说明。她的毅力和忍耐力在那一段时间得到了地狱般的锻炼,几乎达成了次元级别的突破,连性子都磨得圆滑柔和了不少。

      高杉自然没有那个好脾气,指点队员动作时根本不懂手下留情为何物,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又敬又怕地将高杉的抽查称之为死神的指名——和总督“对练”一次简直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一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思路比较活络的队员就会跑来跟她哭诉,配上刚被高杉揍过青紫一片的脸,别提有多凄惨。

      ……严厉得近乎无情呢。旁人大概都会这么想吧。

      不过也正因如此,那些抱着嘻嘻哈哈的心情进来的人,很快就被剔了个干净。

      ——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的家伙,趁早给我滚蛋。

      居高临下俯视手下败将时,高杉眼底的嘲讽没有几个自尊心正常的人能受得了。

      “但是啊,现在被胖揍一顿,总胜过将小命丢在战场上。敌人才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冲上来。这么体贴又有风度的敌人,若是真的存在的话,请务必给我来一打,哦不,是三百打谢谢。”

      周围的队员噎了半晌,神色间隐约还有些不服气,却没出声呛回来。

      那天鹤子提前结束了训练,放那些挥刀挥得手臂都快失去知觉的队员休息去了,自己则拎着养乐多,找到了坐在走廊上对着月光擦拭爱刀、估计又是跟银时吵了一架的高杉,硬是拉着他聊起了人生。

      说是聊人生,基本上都是她在单机,高杉全程都保持着那副一点都不讨喜的嘲讽脸——没有甩袖走人就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是会含糊应付打哈哈的人,还坐在那里就表示他并未如明面上摆出来的一般不给情面。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前线最新传来的战报到桂的护发心得,高杉这次耐心得有点超出了她的预计。鹤子不得不停下来,喝了一口养乐多润润嗓子,刚打算继续,一抬头,却正好看到高杉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轻哼一声,他将擦拭得寒光凛凛的佩刀随着一声轻响收回鞘中:“还是说,你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要说到要点上了吗?”

      鹤子默了小片刻,唇角一弯:“……说到要点?原来我想要说什么你都已经知道了啊。” 耸耸肩,她将养乐多一饮而尽,“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多言的必要了。”

      空洞的说教,若是能起效就怪了。有时候自以为是地把话说开,只会起到反效果。

      高杉的态度,光从他没有打断自己这点就已经看得出来了。

      鹤子忍不住笑笑,站起身,将安静的月色还给对方:“那么就拜托了。”仿佛没听到高杉略不爽的轻啧,她按了按酸痛的肩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那些家伙整天缠着我诉苦,偶尔也会想清静一下啊。”

      第二天。她和以往一样在树下看着不幸被点到的队员接受高杉铁血无情的“指点”。

      随着一声痛叫,“啪”的一声,木刀在视野内旋转着高高飞起,掉落下来插入地面。那名队员捂着面门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灰头土脸,手背红肿。

      刀花一挽,高杉收势站直身体,动作行云流水,一身清爽连汗水都无迹可寻,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挪出一步。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队员垂着头,面色通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捡起掉落在旁的木刀,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刚往前走出没几步,背后忽然传来高杉略低的声音:

      “刚才那一下做得不错。”

      脚下一顿,那个队员霍然回身,脸上写满不可思议,近乎见鬼。高杉错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啧道:

      “最后冲我面门而来的那一记,还算不错。”

      其他人还在原地发懵,在一旁观望已久的鹤子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把你那副愚蠢的表情收起来。”擦肩而过时,高杉哼了一声,如此凉凉道。

      但是怎么可能办得到。

      鹤子抿了抿唇,仰起头,望着叶隙间洒落的阳光,终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为什么没有辞职呢。

      一定是因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存在吧。

      *

      战后率先抵达满目疮痍的现场的,永远是不知道在一旁虎视眈眈地觊觎了多久的鸦群。

      她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些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战事一旦燃起,硝烟滚滚火光连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仿佛要将现实的构架都剁碎成泥,所谓安全的藏身之处根本就不存在。上空充斥着尖啸的炮弹和天人的铁舰,哪怕有能乘风而起的双翼也无处可逃。

      可有时不待最后一批士兵从战场上撤下来,这些漆黑的家伙就已经一边嘶哑地怪叫着一边成群结对地扑了下来。后勤队的家伙动作如果不快一点的话,完整的尸首估计都收不回几个。

      “啪嗒。”靴底踩在被污血泡得发软的泥地上,一不小心陷得有些深了,发黑的血水几乎要没过鞋面,在皮革上留下扭曲斑驳的痕迹。

      鹤子不以为意地越过地面上躺着的一截残肢,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摇晃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些啄食腐肉的乌鸦在注意到她朝这边而来的身影后,警惕地扑着翅膀飞远了一点,墨黑的羽毛从空中纷纷而落,乘风划过几道弧线,落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和她印象中仗着某个面瘫脸的纵容而嚣张不已的乌鸦不同,这些家伙还算识相。

      ——话说那个一脸缺爱的家伙竟然还会养宠物,这件事从以前起她就一直想吐槽了。

      空荡荡的战场上只有穿过荒野的风声,让人不觉产生了这么走下去能直抵时间尽头的错觉。

      鹤子循着记忆来到那个队员倒下的草坡附近,却意外地在视野中发现了另一个不应出现在此处的熟悉身影。

      “……辰马先生?”停下脚步,鹤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若是银时出现在这里的话,她倒不会惊讶。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最后一个染血归来——威震敌我双方的白夜叉一人孤立于尸堆之上的景象,一旦映入瞳中就很难忘记。

      蹲在尸体旁的背影动了动,转过头来露出熟悉的蠢脸,一向没心没肺的笑声却不如往常明快:“啊哈哈,是鹤子小姐啊。”

      鹤子习惯性地等着辰马继续说下去——“先生什么的也太见外了,叫我辰马就好了,啊哈哈”诸如此类的。

      可是没有。

      顿了顿,鹤子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哈哈,寻找遗物。”

      沉默片刻,她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真巧。我也是。”

      “清志君的?”辰马露出了然的神色。

      ……为什么连鬼兵队队员的名字都记住了啊。这个家伙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啊喂。还是说对方其实记忆力超群?

      映入视野的是烧痕焦黑的土地,近乎枯死的草梗上凝着暗褐色的血迹,恍若伸手就能触到并不存在的温度。鹤子深吸一口气:“不然呢。”

      ——人都不在了,凑齐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习惯了在战场上收集去世队员的遗物。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为什么开始改变的。

      鹤子收回目光。

      ——那种麻烦的事情,谁知道啊。

      两人无言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不觉得很奇怪吗,”沉默半晌,辰马忽然开口。像是不堪闷热,他摘下头盔,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卷发,“这场好似没有尽头的战争。”

      鹤子没出声。她能感受到辰马此时只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不,他只是想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罢了。

      “暂且不提人命的损失——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价值无法衡量,现在却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能恢复到原本的面貌。啊哈哈,说起亏本买卖,就是战争这玩意儿了吧。” 这么说话的时候,辰马却难得没有看着任何人的眼睛,视线转而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天人在源源不断地来到地球,但一直在承受损失的——人口、土地、资源——只是我们不是吗。”他笑了几声,蔚蓝色的眼瞳中却没有笑意。

      鹤子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此刻的神情。

      “这场战争真的有意义吗——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就忍不住这么想了。但是,啊哈哈,说不定奇怪的是我才对吧。”辰马快速加了一句。似是想要缓和沉重的气氛,他眨眨眼睛:“这么没出息的想法,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比如说高杉那小子——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

      “……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鹤子默了一会儿,配合地抬起头笑笑,“若是晋助的话,估计随时都想要揍你一顿。”

      “啊哈哈,啊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安慰得有点想哭啊。”辰马的笑容垮了一下。

      鹤子不置可否,随手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不过这种事情为……刚才的那些话,什么要跟我说呢?”

      对方之前的言论大胆到近乎危险。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像是军营这种敏感的地方,放到平时无伤大雅的摩擦有时候也得谨慎对待,特别是血气未退的战后。

      辰马露出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笑容:“不知道呢,大概是因为觉得鹤子小姐不会批判我的想法吧。”

      鹤子愣了一下。

      “不过,我果然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吧,啊哈哈。”辰马损起自己来总是很顺手,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习惯。

      心胸宽广总是为朋友着想,脾气好到被高杉银时胖揍一顿也不会翻脸的辰马——永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事以他人为先的辰马——从某种方面上而言,是不是将自己看得太小了呢。

      “……你想太多了。”鹤子差点学高杉开启嘲讽模式,一个急刹车才制住自己。顿了顿,她不自觉移开目光:“辰马先生只是想得太远了,视野放得太高了,所以才会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罢了,毕竟大家只是专注眼前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鹤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再说了,奇怪一些有什么不好呢。”

      ——鬼兵队简直就是奇葩的聚集地。

      “隐藏自我,混迹在群体之中人云亦云的家伙,很无趣不是吗。”

      ——但就算如此,也是闪闪发光——不,想要发光的奇葩的聚集地。

      言毕,一时无人开口,唯有风声在空茫的天地间呼啸。

      鹤子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刚才那些话,是自己说的?

      辰马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了很多,好像积压在胸口的无形重量被移开了一般:“糟糕,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被高杉那小子教训啊。”

      鹤子噎了噎,刚想开口,抬起眼帘却正好迎上辰马的笑容。

      “谢啦。”

      笑起来的时候,连蔚蓝色的眼眸都是明亮而温暖的。

      ……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会跑到画风完全不符的战场上来啊。

      鹤子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比起道谢,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请我一盒红豆馒头。”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鹤子小姐……真现实呢。”

      “谢谢夸奖。”

      就算是她也看得出来——光芒如此耀眼的蠢货,并不适合被困在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人是会因他人而改变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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