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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谎言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

  •   天幕低垂,硝烟同阴云翻涌,如同灰黑的幕布封住了世界的四角,不漏一丝光明。呼啸着穿野而过的秋风沁着丝丝凉意,战场上的温度却滚烫,寒铁所铸的刀刃只是眨眼就已被新鲜的血液捂得发热,映着缭乱的火光愈发令人胆寒。

      长相奇怪到让人吐槽无能的天人从左后侧举刀劈来,鹤子眼神一凛,一脚踹开眼前缠斗不休的敌人,瞬间借力后翻,刚好避开贴着腰腹削过的凛冽罡风。

      屈膝落地,鹤子手下一撑,在那个犀牛般的天人转过身来之前,骤然跃出,一脚踩上对方宽厚的背脊,同时拔刀一挥。银芒划过,像是没入豆腐般发出“咻”的一声。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过后,鲜血爆射而出,将地面染得一片绯红。

      周围的天人迟凝了一瞬——只是一瞬便足以。鹤子抓住时机,猛然暴起闯入敌人阵型,挥刀即斩。

      一旦投身于战斗中,就很难再考虑其他。

      手中的刀好像活了过来,不需要思考便能在刹那做出判断和反应。视野清晰得惊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肌肉都绷到了极致,连呼吸都颤抖着急促起来。

      比敌人的刀先一步抵达,比敌人的思路快一步预判。

      ——比名为过往的野兽吞噬现实的速度还要快。

      缭乱的火光之中,束着白色护额的攘夷志士身影与狰狞的天人在视野内厮杀重叠。时间的概念模糊起来,现实被战火烧焦边缘,和过去的片段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她前一刻还在战场上挥刀斩杀天人,下一秒眼前出现的却是多年前在宽政大狱的前夕被她亲手送下地狱的倒幕份子。从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的过往锋利如旧,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时间影响,只是轻轻一划就能割开血淋淋的口子。

      敌人的剑刃转瞬就已来到眼前,鹤子逼迫自己剔除杂念,往后一跃险险避开锋芒,旋即步下一错,提刀反手就斩。

      ——只不过是和前同事打了个照面而已,这反效果着实超出了她的预计。

      “噗嗤”一声闷响,刀刃穿透血肉,却不巧地卡在了那个天人的肋骨间。背后风声乍起,携着刺骨的杀意呼啸而来,鹤子啧了一声,在最后一刻忽然回身,骤然一矮,一脚扫向敌人的立足点,紧接着翻身而起,往腰后一摸,备用的短刀就已入手。

      解决了眼前的天人,又有更多的敌人相继涌上。

      她的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论起拉仇恨的能力,她绝对远逊于大名鼎鼎的白夜叉。

      掷出短刀,寒光一闪而过,割裂空气笔直没入为首天人的脑门。转身一肘撞向敌人柔软的咽喉,鹤子趁势夺过对方手中的武器,刚好横刀挡住携着厉风劈下的攻击。

      痛觉一旦过了临界点反而迟钝起来,极致的疲劳之后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几乎被完全交予本能。唯一拼命维持的,只有专注于当下的意志力。攥紧现实,哪怕掌心血肉模糊,也绝不放手。

      因此当双方鸣金收兵时,鹤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名天人应声倒地。黑烟依然滚滚,火光也并未熄灭,但枪声停止了,一直隆隆咆哮的炮火也没有了动静。鹤子等待着过去的虚影,或是现实中的敌人朝自己举刀砍来,在原地几乎可以说是老实地站了半晌,但没有等到回应。

      背后蓦地响起了的脚步声,伴随着染血佩刀在腰间的悉索轻响。她转过身,才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积压已久的疲惫感忽然排山倒海而来。鹤子只觉膝盖一软,往前一倾,瞳孔下意识地一缩,却是落到了熟悉的怀中,哪怕凝着未散的硝烟和血腥味,也令她不觉心神一松。

      ……诶?

      和全然转移身体重心的拥抱不同,只是给予了一个支力点罢了。只是在往前栽的过程中,不小心靠到了对方身上罢了。

      但即便如此,鹤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没有直挺挺地摔下去……她今天运气不错?还是说高杉心情不错?

      “怎么,站都站不稳了?”高杉微凉的声音低低传来,体温却很暖和。

      ……真近啊。

      有些脱力地靠着对方的肩头,鹤子闭了闭眼。

      对方心脏的震颤鼓动,若是此时将手放上去的话,一定触摸得到吧。

      明明想要维持现状不动的,明明想要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的。触碰短暂如蜻蜓点水,却又漫长得胜似一个世纪。鹤子站直身体往后退开了一步。

      “没什么,”虽然身体还是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了,“只是突然有些饿得慌。”

      从早上到现在总共就吃了两个饭团,之前精神太过紧绷没有注意,现在一旦分神,她才深切体会到了自己此刻的饥饿感究竟有多强烈,简直能烧穿胃部。

      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不论放到什么年代,什么时空,什么地点都一样适用。

      仗是要打的,但饭也必须得吃。

      鹤子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胃:“……到开饭时间了吗?”

      高杉沉默半晌:“……嗬,你还是留在这里沦为乌鸦的美餐吧。”

      *

      战后的营地繁忙如旧,甚至因为最近小部分地区势力的加入比往常还要混乱。鹤子不过是领了饭团往营帐回走,却总觉得已经见到了桂及辰马的身影不下三次。身为支撑起战事后勤的两大支柱,这两人在战火刚歇的时候反而压力更大,几乎要变成旋转的小陀螺。

      尚能行动的伤兵互相搀扶着从身边走过,鹤子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饭团,正打算去打点水漱漱口,熟悉的懒散声音忽然飘入耳中。

      “不要记错了啊,炒面面包三个,草莓牛奶一盒。快去快回。”银时挥挥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敷衍的神色,被使唤去跑腿的那家伙却异常激动,简直像是得到了神明大人的承认一般,连双下巴的折痕都深了几分。

      ——说到最近新加入的志士,“山寨叉”绝对是名号最为响亮的一位。这家伙在入营的第一天就拜倒在了银时脏兮兮的裤腿下,并在接下来的几周展开了死缠烂打的攻势,终于获得了替银时跑腿的光荣地位。

      “还有红豆大福,养乐多也请买一排来,拜托你了喔,小弟君。”鹤子也非常认真地举起手。

      “是,请务必包在我身上!!”

      “不不不不,包个鬼啊,你完全不用理会这个家伙的。养乐多那种俗物我绝不承认。阿银我绝不承认!喂,你听到了没有!”银时还想吐槽,但对方却已忙不迭地跑远了。

      不得不说,那个背影真是干劲十足,斗志几乎都要熊熊燃烧起来,看起来迷之热血。

      “……你使唤别人的小弟使唤得很顺手嘛。”沉默了一会儿,银时没什么精神地抬起眼帘,声音估计还没恢复过来,被战火熏得沙哑。

      “啊,承认了呢。原来你已经认真把对方当做小弟了啊。”鹤子眨了眨眼睛。

      银时噎了一下,抓抓头发:“只是负责跑腿的家伙罢了。”

      鹤子看了银时一会儿,若有所思道:“那家伙是想拜你为师吧?不过一看就不是练剑的料子,若是上了战场,也只是去白白送死罢了。”顿了顿,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果然还是做后勤稳妥点,对吧。”

      银时恍若未闻,皱了皱鼻子,语气嫌弃:“与其在这里悠哉地闲聊,你这家伙就不能把这身换一换吗,血的味道都飘过来了。你这家伙的体贴都拌饭吃了吗。”

      “……唯独不想被你说啊喂喂喂。”

      白色的战袍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说银时是血里捞出来的也绝不为过,不含一点夸张的成分。他若坐在那里保持不动的话,任谁都会觉得是一具尸体。

      鹤子忍不住微微侧目:“你去过医疗站了吗?”

      “人太多了,我想出来吹吹风。”

      鹤子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银时漫不经心地打断。

      “下一场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想多休息一会儿啊,饶了我吧。”他抬起头,赤色的瞳孔中映出铅云翻涌的苍穹,满满的都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不自觉地攥紧刀鞘,他沉下声音,眸光晦涩:“总有种讨厌的预感啊。”

      *

      ——银时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很准。

      敌人改变了战略。

      开战的信号才一点燃,密集的火力攻击便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枪啸和刺耳的爆破齐鸣,携着血幕烈烈绽开的火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反击——!!”“反击!!”炮兵队的指挥官扯着嗓子拼命镇压混乱的局面,却仍是不敌天人军在这方面占有的优势,部队只得一再寻求掩蔽往山林往退去。

      烟尘漫天飞扬,腥泥如雨而坠。此时冒着枪林弹雨冲上空无遮挡的战场无异于自杀,鹤子和鬼兵队的分部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作战计划,和炮兵三番队偶然汇聚一路。

      “真他……的见鬼。”旁边传来某个队员的低咒,但话音还未落地,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林间白光一闪,敌军的炮弹随着一声长啸在附近炸裂开来,剧烈的余波几乎要将人的内脏器官都震出体外。

      气血在胸口翻涌,鹤子勉强稳住身形,原本想要扫视周围队员的安全状况,不期然一瞥却发现刚才的炮弹不偏不倚正好砸进了炮兵队的阵型,将最前的一线撕扯得七零八落。

      鲜血的腥味混杂在硝烟中弥漫开来,幸存者凄惨的声音即使是隔着枪鸣炮吼也依旧可闻,但散落在前线炮台边的尸体却已永久地沉寂了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本就处于劣势的攘夷军,在失去一个小队后几乎是被敌军压着打。

      密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攻击忽然有了一瞬停顿,鹤子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眼前人影一闪,身穿鬼兵队制服的队员就已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回来……!!”

      瞳孔骤缩,她猛地伸手,但却终究晚了一步,只抓住了一把空空的风。

      那个队员跑到失守的炮台边,毫不犹豫对准敌军的方向开火。几乎是同一时间,战场彼方枪口倏然爆鸣,子弹锋利的轨迹如火花一闪即逝。

      ……腿?手?腹部?肺叶?心脏?脑袋?

      世界一瞬静止,无数判断瞬息间闪电般从脑海中飞逝而过,偏偏就是没有敌人打偏了的侥幸。

      “砰!”

      凄艳的血花在视野内倏然绽放,鹤子起步过猛,几乎是贴着地面斜滑下坡,一个纵身刚好接住那个往后栽下的身影。

      一声闷哼,两人齐齐倒地。后脑磕到坚硬的地面,视野骤黑,鹤子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岔气了一瞬,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查看那个队员的伤势。

      ——是左肺。

      明明早有预感,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底一凉。

      后面的队员集体骚动起来,有几个人想要冲过来,但都被再度响起的枪鸣逼得退了回去。胡乱地撕下衣摆,鹤子将布料死死压在那个队员的伤口处——无济于事。滚烫的鲜血不断浸透布料从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地砸落在焦黑的泥土上。对方的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了下去,嘴唇乌青。

      “……鹤……鹤子……”那个年轻的队员呼哧着发出坏掉的风箱一般的声音,眼神却亮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敌……敌军呢?”

      被子弹挖穿的地方血肉碎骨模糊,对方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却犹如铁箍,凝聚了这具身躯的最后一丝力气,固执不散。

      “我……做到了吗?”覆着硝烟和血迹的面孔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只有痛苦的形状,但她还是认出来了,立刻就认出来了。对方是鬼兵队五番队的队员,虽然战绩并不出彩,剑术也算不上高超,但酒量却相当不俗,尤其擅长炒热气氛。

      炮火依然咆哮隆隆,枪林弹雨呼啸着穿透烟幕而来。敌军的火力铺盖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反而带上了点报复的意味,比先前的攻势还要猛烈无情。

      鹤子眼底的神色似是剧烈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就融化成几近温柔的平和,仿佛之前流露出的情绪都不过是幻觉。

      她垂下眼帘:“……嗯。”

      厉风长卷的子弹呼啸着擦身而过,鹤子待在那个队员的身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

      “将那些混蛋炸了个片甲不留呢。”她轻声道,平静得像是在和对方道晚安。

      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

      下一秒,心中警铃大作,枪口倏然长鸣,她只觉眼前一花,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抵达。清脆的金属爆音伴随火花骤然一闪,冰冷的银芒几乎是凭空出现,一刀削来,在最后一刻生生斩断了子弹的轨迹,将其一劈两半。

      风声烈烈,熟悉的衣角在视野中飞扬划过,就跟武士收刀回鞘时的动作一样利落。鹤子抬起眼帘,刚好捕捉到高杉眼底刺骨的冷意。

      士气是如此简单却又明显地发生了变化。炮兵队重整队形完毕,全面开火,卯足力气将敌人的攻势一时压了回去。

      “……总……督,”那个队员拼命喘息,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却还是望着高杉的方向,“我们会赢吗?”

      这场战争。

      硝烟滚滚,火光蔽日,低垂的阴幕不见丝毫光明。

      鹤子知趣地移开视线。

      沉默半晌,高杉才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废话。”

      眸光幽深,也不知是在跟谁起誓。

      那个队员是笑着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谎言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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