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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旧识相逢会唤起过往 ...

  •   她有两个名字。

      “鹤子”是那个将她舍弃的女人的遗物。

      “鸩”这个代号,则是十年前将她从死亡边缘捡回来的男人赋予的。

      昏暗不清的记忆中,天空与大地一样贫瘠,被饥饿的黑斑侵蚀得残缺不堪。当冒着热气的馒头落到自己手边时,她差点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被挤出巢外的雏鸟啊,”面容被三度笠遮住了大半,那个男人如阴影一般立着,低沉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兴味,“哪怕落到这种境地也还存有一口气吗。有趣,生存意识倒是顽强。”

      对方语气高深莫测地发表了几句感想。她全程都没在听,反正听不懂,也没那个心思——热腾腾的馒头,烫得舌头都没了知觉,几乎是被她一口塞下。

      “……还有吗。”干涸多日的声音沙哑得近乎陌生,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你有水吗?”

      ——于是,以一个馒头和一筒水的代价,她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这个工作单位,有一个特别中二的名字。

      其名为天照院奈落。

      ……

      远方似是传来了烟花盛开的声音。

      啸声悠长,相继如流星划过夜空。“嘭”的一声,万千光树灿然开花,斑驳的星屑琉璃兜头洒落,像是夏日的一场雪,很快就融化消失在了黑暗的天河中。

      短暂却又绚丽的花火,在巅峰之际擦燃生命璀璨绽放,旋即从夜空陨落,盛开和凋零,都不过是转瞬间。

      夜空明明灭灭,雪华忽隐忽现,唯有这个巷中黑暗依旧,空气和时间一同冻结。

      微凉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浴衣沁入骨髓,鹤子立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手指嵌入掌心。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卸下了所有武装。

      空荡荡的袖摆和腰间,什么都没有。她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稍微作为武器使用的,就是插于发间的流苏花簪。

      ……为什么要弃刀。

      懊悔滚烫,如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胸口,指尖却冰凉,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似是看穿了鹤子在想什么,胧微微拉下笠沿,鹰隼般的目光在阴影中愈发显得幽深。“你变弱了啊,”过去如野兽匍匐在黑暗中,这一身软弱的浴衣成了最大的嘲讽。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自己简直无所遁形。

      “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你变弱了啊,鸩。”

      瞳孔倏缩,连心脏都好似停了一瞬。

      上方忽然传来拍动翅膀的声音,胧抬起手,一只乌鸦飞落了下来,扑簌着收拢翅膀,稳当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个小家伙歪了歪脑袋,玻璃般的眼珠中映出自己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全部……都被看到了吗。突然有点想吃烤乌鸦啊糟糕。

      鹤子沉默半晌,忽的就笑了起来。“我还想问呢,”她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声音冰凉,“你什么时候多出了逛祭典的爱好?还是说,上面的那些老家伙又让你在节假日免费加班了吗?所以才说公务员不好当啊。我劝你早点辞职,真的。”

      她并没有在周围探测到其他人的气息。是单独行动吗?被小瞧了啊。

      “……把你身上的杀气收起来。”胧面无表情道,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自左额延向右颧骨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淡去丝毫,狰狞如旧,“与其关心他人,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左肩胛骨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知道对方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鹤子眼中的神色不觉暗了暗。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过上天的眼目吗,”胧沉下声音,“天真的希望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早已知晓。”

      “没有人能逃过上天的制裁,”

      这神棍气息满满的发言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

      和将近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简直一模一样。

      “背叛上天,大逆不道的罪人,八咫鸟绝不会姑息。”

      ……

      ——“为什么要违抗命令,鸩。”

      石墙冰冷,光线幽暗,空气中飘荡着稻草腐烂的气息。牢房外蓦地响起了脚步声,随着锡杖金环相撞的轻鸣,在她的牢门外停了下来。

      “上天下达的指令是肃清一切余孽,”胧垂眸,望着躺在地上不语的身影,“你为什么要留下活口。”

      背上的伤还新鲜着,她几乎一宿未眠,此刻根本懒得搭理对方奇迹般的好奇心。“带馒头了吗?”她动都不动一下,“没有吃的就免谈。”立场就是这么坚定。

      关禁闭就关禁闭,为什么一定要禁食呢。简直冷情冷酷无理取闹。

      身后没有传来动静,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刚打算松一口气,却听那个死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那位大人的处罚对你已经很轻了。”

      只是剥夺了身为奈落的印记,再被扔进牢房面壁思过,已经很轻了。

      她没吭声。因为无法反驳。

      天照院奈落是直属天道众的暗杀部队,有时候甚至能凌驾于幕府之上。基于这个原因,若是在组织内犯错,随便一个帽子扣下来都能压死人,下属的生杀大权完全被上头捏在手心,是生是死全凭上面的喜怒。

      明目张胆地违抗命令,她现在还留有一口气已算开恩——看来她还没有彻底失去作为棋子的价值。

      “为什么要违背那位大人的旨意。这不是你的作风,鸩。”

      她以前都没发现,憋久的人一旦开启话唠模式,根本就烦得停不下来。

      “……奇怪的人是你吧,”她一时连疼痛都忘了,“我落入到这个境地,对你好像有利无害不是吗?”

      撇去神棍性质不谈,天照院奈落这个组织有两个特色:

      一、有一个据说翘班多年至今下落不明的首领。
      二、特别喜欢雇佣童工。鉴于工作性质,身世背景一片空白,和各方势力都无任何牵扯的孤儿是最受青睐的招收对象,以年幼者为佳。

      她的经历只能满足后一条,但若是胧的话,和两条都能沾上关系。那个人间蒸发的奈落首领,唯一遗留下来的证据,就是名为胧的存在。

      她是被现任的奈落三羽之首捡回来的,自然不属于旧势力。胧虽是她的前辈,同属奈落三羽之列,立场却微妙地和她有所敌对——因为那个消失之后连名号都成为禁语的男人的关系。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胧死水般的眼底似是波动了一瞬,“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

      阴暗的牢房里,高高的石墙上唯有一小方窗口,露出遥远的天空。看不到云彩,也没有阳光洒落,从她躺在地面上的角度看上去,只能瞥到薄薄的一线。

      “说得也对,你这家伙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权力感兴趣的样子。”不要说是权力了,对方简直就差没有把“生无可恋”这四个字贴到脸上。劳模、工作狂、万年熬夜加班党。人生无趣得像是外面灰白色的世界,一点光彩都没有。

      她也一样。

      既非活人,也非亡者。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情感,只是随上天而动的影子罢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连馒头都变得不好吃的呢。

      依旧背对着牢房外的胧,她望着那一线天,没有动。

      “……你真的没有怨恨过吗,”单薄的衣物根本就无法御寒,稻草潮湿阴凉,寒气一点一点渗入骨髓——若是能麻痹痛觉也好。她垂下眼帘:“那个将你舍弃的家伙。”

      给予生命,又轻易撇下。

      所谓的大人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胧似是沉默了良久:“……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知道就好了,”枕着冰凉的地面,她似是真的乏了,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可以请你快点走吗。”

      临走之际,胧最后看了她一眼:“背叛上天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清楚就好。”语气冷静得近乎无情。接着便是渐远的脚步声。

      空气又重新合拢归于死寂,她正打算歇下,上方却忽然传来雀鸟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像是书页在风中翻动,细碎而轻浅。抬起眼帘,一个小小的剪影落到了方窗上,羽翼洁白。

      ……是迷路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落到乌鸦的巢穴里呢。

      她望着那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无法移开目光,甚至连呼吸都轻微下来,生怕惊动了此刻时光的影子。

      ——真漂亮啊。

      那自由而纯白的身影,比阳光还珍贵。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道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将自己丢弃的。

      这种事,已经记不起来了。

      *

      “你之前去哪了。”

      鹤子从来没有想过,高杉那凉飕飕的声音也会有听起来如此亲切的一天。

      烟火大会结束后,夏日祭彻底落下了帷幕。人们从河堤结伴归来,还沉浸在祭典的余韵中,说笑的声音糅杂在夜风中如涟漪浅浅荡开。热闹熙攘的人群如河流擦着身边而过,熟悉的声音忽然劈开一切喧嚣,穿透重叠的过去与现实,直抵自己的所在。

      氤氲的灯河绵延,她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高杉的身影,明明只是一刻不见,却熟悉得恍若隔世。

      没有得到回应,高杉微微扬眉:“怎么,迷路了?”

      “……”鹤子定定看他好半晌,终于弯了弯嘴唇,露出个笑来:“不,只是看错人了而已。”

      ——为什么放了自己一马呢。

      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缘由地消失。几年不见,对方的行动倒是变得更不可测了……应该是进入更年期了吧。

      鹤子笑笑:“花火大会已经结束了?”

      高杉顿了顿,瞥她一眼:“明年还会有的。”

      ……该不会是在安慰她吧。鹤子怔了一瞬,却见到高杉的脸色忽然一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轻咳一声,她刚要开口,却见高杉转过身,淡淡地抛下一句:

      “回去了。”

      “诶?”鹤子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离吉田松阳的弟子远一点。”

      毫无预兆的,胧最后的警告忽然涌入脑海中,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

      “……怎么了?”身后没有传来动静,高杉微微侧身。

      鹤子一动不动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没什么,”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才拣选着脚下的道路,像是生怕踩错了一般,小心地走到高杉身边。“走吧。”

      夏日祭已经结束,接下来生活会重回正轨,一度被祭典打断的时间,也会重新流动起来。

      鹤子知道高杉的言下之意。

      ——该回去了。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战场。夏日的美梦,已经结束了。

      于脚下向前延伸的道路——等待在这场战争尽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没有答案也没有关系。

      ——“走了。”

      只要有对方这一句,就足够了。不管要去往何方,哪怕前面的道路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关系。

      空无一物,也没有关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旧识相逢会唤起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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