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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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里甘棠入梦，庭中满是粉白的花树，开到荼蘼时，散了漫天的落英。
这梦境依约有些熟悉，景皓迟疑地张望了一番，他的皇叔果然在那棵最大的花树下，素衣白裳风姿如玉，只是这番并非站着，而是背倚着那花树靠坐着，一本奏疏打开了摊在膝上，人却已然睡着了，身上落了花瓣，偶尔被风一吹，便在衣褶间飞动。
他的皇叔闭着眼的时候眉眼较往日更柔和些，长长的睫羽垂下来，唇也抿着，但抿得很浅，带出了嘴角淡淡的笑纹。
景皓怔怔的看着他，正熟睡的人忽然就醒了过来，慢慢地睁开眼，眼底映入了花影，迷离又静好，他招了招手，亲昵地唤道：“皓儿。”
年少的天子迟疑地走了过去，他分明知道这是梦境，却又带了些许别样的憧憬，一时之间，竟也心如鹿撞，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覆在了对方身上，对方全无起身的意思，他便也鬼使神差地单膝跪下了，凑得近些，便见对方伸了手过来，落在自己头顶。
再拿开的时候，那玉一般白皙润泽的指尖正拈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正给自己看，眉眼含笑，温柔得让人没法不喜欢。
景皓忽然就回忆起了白日里那个仓促的亲吻，他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唇边，触感温润微凉，原是吻到了他皇叔素日戴着的那个白玉扳指。
蓦地就醒转过来，嘴唇正贴在颈下的白玉枕上，一时间尴尬得无所适从，便恹恹地翻了个身将锦被向上拉了拉，直盖住了烧得发烫的脸。
他觉得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苏世儒初入宫城时尚有七分拘谨，洛阳苏氏是本朝几大高门之一，先前朝中为选择他还是苏州殷氏的世兄来做天子伴读兀自争执不休，然而前几日，摄政王亲自召自己与殷世兄过府小晤后，不知怎的便挑中了自己。
先前父亲分明说负责此事的礼部诸公更属意性子沉静的殷家世兄，与那位殷世兄比起来，苏世儒也自觉活泼顽劣了一些，倒不知是哪里合了那位雍容温雅的摄政王的眼缘。
暮秋风紧，他更低下头将脸埋进大氅的貂绒镶领里，垂首跟着引路的内侍步入了宫门，于这金碧辉煌殿宇繁多的宫城里穿梭了许久，几乎要走出一身热汗来的时候，那内侍才停下了脚步，笑着对他道：“苏徵事，这便到了。”
皇子伴读是官职，天子伴读却无例可循，按理说皇子继位后便无伴读之说，但自武帝之后，多有继位的天子将幼时的伴读留在身边伴驾参政，后来这一类天子近臣便索性有了统一的官职，即正八品下徵事郎、同修起居录。
苏世儒尚未习惯自己这个新的官衔，闻言怔了一怔，方才抬起了头看向眼前这座殿阁。
似乎并非是传说中天子理政的明德殿。
他略迟疑了一下，抬头打量着那题了翻云二字的匾额，字不算好，但极大气，落款隐约是高|祖皇帝尊讳，苏世儒讶然一惊，身后却忽然有个声音笑道：“这便是新来的侍读？”
音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爽朗含笑，又略带些天潢贵胄特有的轻慢，尾音里还带了一点点有别于洛阳正音的咬字习惯。
苏世儒转身去看，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年轻郎君正在打量自己，衣锦腰玉的打扮掩不住勃勃英气，嘴角的笑容还带了点痞。他忙做了个揖，恭敬地道：“下官苏世儒，见过世子。”
段殊怔了怔，旋即笑道：“呀，虽然还是个孩子，倒挺聪明。既然都到了东暖阁怎么还不进去？陛下想见你想得紧。”
说着也不避讳，上前来挽了他的手就带他进了东暖阁，又回身向先前领他过来的内侍道：“德让，你不上去么？”
德让欠身笑了笑道：“上头有玉锦姑娘带着人在伺候，奴才在下面看着就是，有些什么事也好通报。”
段殊应了一声，自拉着苏世儒向里去，苏世儒才十一岁，却听自家一个喜好声色的年长远房堂兄说过，这位镇远侯世子乃是圣上的表兄，现如今洛阳第一纨绔非他莫属，最喜流连风月，因此才被他父侯赶到洛阳来。偏偏这一位小侯爷脾气还恁的大，又是将门出身，曾经因为与人争风吃醋，一个人撂倒了好几个，下手极狠，末了还是尚书右仆射章相爷亲自去洛阳巡检司领的人。
后来被摄政王狠狠说了一顿，交给了章相全权管教，这才有些收敛。
他生性活泼，对坊间各色玩意都饶有兴致，洛阳城里的传闻也喜欢打听，对这位镇远侯世子算得上久仰大名，不成想今日才入宫，尚未面圣就已经遇到了这位，又想起他喜好男色的传闻，看着他挽着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别扭，又讪讪地不敢开口。
上了东暖阁的二层，就看到正东方位的胡床上坐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一袭明黄的帝袍绣工极尽精美，束发的金冠上有九龙盘曲，对着他的半边侧脸稚气未脱却极俊美，与前几日见过的摄政王颇有几分肖似又十分的不同。
苏世儒知道这便是当朝天子了，忙松开了被段殊挽着的手，提了衣摆跪下，恭敬地行了个叩首礼：“微臣徵事郎同修起居录苏世儒，叩见陛下。”
正盘膝坐在胡床上对着棋盘打谱的景皓闻言转过身来，颇有些欣悦地道：“哦？卿就是朕的伴读么？快平身吧，表兄也免礼。苏卿，快，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诸卿争了这许久，总算是给了朕个交代，其实要朕来说，大不了就让你和那位殷家公子一道进宫便是，哪有这许多好争的。”
苏世儒闻言一怔，忙站起身来向胡床前趋近了几步，隐约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为何会被临华殿的那位选中。
没想到当今天子……居然如此活泼。
旋即便意识到这个想法颇有些大逆不道，连忙垂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然而先前那种拘谨不知怎么的就淡了。
景皓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伴读，笑着问道：“苏卿看起来和朕年纪相仿，不知苏卿年庚几何？”
“臣是隆泰八年六月生人。”苏世儒略欠了欠身，微笑着道：“万寿节在十月，臣恐怕虚长陛下两个月。”
“十四个月。”景皓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朕是隆泰九年的十月。本以为苏卿比朕小一些……哎，论身量朕还比你高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下了胡床，只穿着纯白的长袜站在地上，可这样一看，他的身高与苏世儒也不过不相上下，若要细较，他甚至还要矮上一线。
苏世儒颇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端了盏饮子的段殊笑着道：“陛下，苏徵事今日入宫伴驾，自是穿着厚底官靴的。”
这话一出，景皓和苏世儒同时低头去看他那双粉底缎光面的黑官靴，靴底的厚度远比苏世儒高出天子的那一线高得多，景皓这才心满意足的坐回了胡床上，苏世儒则是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感激地望了段殊一眼。
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虽说身份有别，没多久也就聊开了，苏世儒知道颇多的坊间趣闻，景皓听得兴致勃勃。段殊虽也对他讲这些，但他已经是真正的少年郎君了，又多有历练，自幼就被作为镇远侯府的继承人培养，心中的分寸拿捏远比苏世儒来得审慎，何况他也不是那种闲来喜欢打听的性子，先前又都在幽州长大，许多洛阳城中的轶事他倒也是第一次知道。
苏世儒说的起劲，渐渐起了汗，便将身上的大氅脱了。苏家芝兰能够资格入宫伴驾，才学德行且不论，相貌自也是如珠似玉的可爱，段殊的眼神不由在他身上晃了一下，恰被景皓看见了，便打趣道：“伯异阿兄，怎么着，你莫不是看上朕的苏卿了？”
段殊没应声，只是更仔细地把苏世儒打量了一番，而后端起了一旁的碗盏嘿笑道：“不错是不错，不过臣喜欢脸盘子不要这么圆润的……嗯，年纪也太小，臣喜欢比臣大一点的。”
被他方才打量得毛都快炸起来了的苏世儒蓦地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便脱口问道：“呀！世子莫非是真的喜好南风？”
段殊一脸泰然地看着他：“怎么，苏徵事觉得不妥？”
苏世儒被他这副坦然的样子噎了一下，忙摆手道：“这倒不敢……”想了想，神色又莫测了起来，“对，世子每日出入章相府邸，可知道章相府上是否有什么侍妾么？”
“我每日出入的是相府的书房，可不是卧房，算来章相爷他老人家国事繁忙，本世子与他倒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面……苏徵事问这个做什么？”段殊自从被自家舅舅提醒后，抄录兵书倒是用心得多了，多少也知道那人不是真的在消遣自己，但还是看不惯章舜卿的态度，提起来也不免不是那么亲热。
苏世儒小心地看了一眼听得饶有兴味的天子，压低了嗓音道：“那是章相府上是否有俊美的男子出入？”
段殊挑了一边眉毛，指着自己问道：“本世子算俊美么？算的话，自然是有的，而且是日日出入相府。”
景皓闻言忍俊不禁，捶着棋枰笑了会儿，就去端香薷饮子喝，一边拨着盏盖一边问道：“苏卿，怎么，莫非洛阳城里，还有关于章先生的逸闻不成？章先生这般的性子，朕倒真想不出来。”
章舜卿是明德殿侍讲学士之一，算是有实无名的帝师，景皓对这几位侍讲学士一向尊重，无论官职高低，皆以先生唤之，从不呼名。
苏世儒连忙摆手：“章相确实是端方君子，其清正守礼，不好声色乃至于坐怀不乱都是朝野闻名的。只是……只是总有人会说怪话的嘛，微臣就听人说过，章相对女色全不放在心上，正妻过世后也不续弦，没准是因为……呃……只是些许玩笑话，陛下不要放在心上，总之微臣听人说过，章相没准喜欢的不是如花美眷，是……翩翩美少年。”
他话音才落，当今圣上已经把一口香薷饮子喷满了棋枰，段殊更是笑到失语。
就章舜卿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觉得，他能去喜欢个别人？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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