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五章 ...
-
景皓微微张了张嘴，又慢慢地低头去看手中那份奏疏，上面详细的写了罪犯何人籍贯何处，因犯何罪由何地何官判处秋后处刑。
犯人的名字都用朱砂写就，届时由天子一一勾决，加盖天子玺印，方是最后宣判。然而先前天子年幼，太后以为天家子息艰难，幼儿魂识不全，不可擅行生杀之事，便由摄政王和宰执们议定了之后送与天子请玺，并未让景皓涉及个中细节。
而今日，他的皇叔却将这奏表双手呈给他，对他说，这些罪囚终究是陛下的子民，其生死当决于陛下。
年少的天子忽然觉得胸襟中被什么撑满了，那种被认同的欣悦叫他甚至有一点无措，他的叔父是真的开始把他当做一个大人，一位国君来看了。
他冲龄继位，至今四载过去，虽已享尽人间富贵繁华，然而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是与他无缘，如今捧着这么一份要让他决断的秋决名单，他竟是雀跃得有些许手抖。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天子应该有的样子，没成想这么快，就可以体验到一部分。
景颐含笑看着自家侄儿那压抑不住的兴奋，端起了碧玉碗又抿了两口酪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不过陛下终究还是年少，律条法例亦不熟稔，臣虽进此表，却还是希望，陛下能与朝中诸公共决。毕竟……死生亦大矣。”
景皓这才合上了表章，道了声：“皇叔所言正是。”但他还是不愿放开那一本薄薄的奏疏，食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奏疏的锦面，连眉目都比往日更飞扬一些。
这一番跃跃欲试的样子叫景颐看在眼中，心下好笑，又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但这一点波澜很快就被略过，“听闻太皇太后身体欠安，陛下可曾往问疾么？”
“朕每日都去向皇祖母请安，皇祖母虽说身子不爽，但精神还好。朕也问过了御医，只道是年纪大了，每逢物候变化，难免会有些病症。倒是母后近来似也身上不好，朕让太医们去请脉，一个个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是虚羸，要进补。”景皓微微皱了皱眉头，将两宫近况向自家叔父说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便问道：“对了皇叔，那个为朕和阿淘诊过病的神医杜先生近来可在洛阳么？若是在，便宣他进宫为两宫诊治一番吧。”
景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碧玉碗，抿去唇上沾着的酪浆，缓缓地道：“这臣倒是当真不知，回去臣会着人探访，届时再上复陛下。”
叔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景颐自告辞回临华殿，景皓望着他那优雅平稳却偏慢的步态，心底有一股难言的涩意，而那涩意又被什么掩盖了，叫他无所适从。他低头去看桌上那只碧玉碗，碗中的酪浆只剩了碗底一层，这叫他颇有些惊奇，毕竟吃食之类的东西自家皇叔向来不上心，宫中诸多饮子茶品，他大多只做润口之用，难得有喝得这般多的。
景皓甚至疑心，若非碍着宫中食不能净盏的教训，他今天会有幸看到自家皇叔把这一整盏酪浆喝得干干净净。
这微不足道的发现让他很是开心，像是掌握了自家叔父的一个小小的隐秘，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疏，又望了望外面仍旧炎炎的日光，便叫玉锦送一瓶冰镇的蜂蜜酪浆到临华殿去。
他又想起了方才，自家皇叔为免唇上沾到酪浆而失仪，喝完一口，总要先将唇抿一抿，抿得多了，色薄的唇也显得润泽起来，有些像是宫中蜜制的蔷薇酱。
神医杜衍不仅不在洛阳，而且是远远地把自己发配到了岭南，说是料理了交州广州的时疫，还要去罗浮山一访葛仙遗踪，顺便也采几味难得的药材。
所以让杜先生为两宫诊疾的打算只好搁下，谁知不仅如此，连摄政王这两日也病倒了，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位殿下竟日里神色委顿，苍白虚弱，却坚持不要太医请脉，像是兀自挨着什么难以启齿的沉疴一般。有心思机敏的人联系先帝大行之前的症状，附会着摄政王或许也是突发重疾，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章舜卿还特特往临华殿去问过究竟，出来后倒是守口如瓶，只是面色也不大好。
幸而那只是忍笑忍得。
堂堂一国假君，当朝摄政，因为喝多了酪浆而上吐下泻之类的趣闻，等致仕之后写在笔记里偷偷传世尚为可行，说出来还是大可不必，当真是难以启齿。
于是真相被知情者有志一同地隐瞒了起来，景颐虽说气色极差，但每日应办的事情概无缺失，仍旧似往日那样审慎仔细，渐渐的流言倒也散了，又过了几日，见摄政王似是康复了，便无人再提。
但在那几日里，景皓无疑是最忧心的一个。自家皇叔自从当年遇刺之后，不仅落下了蹩疾，身体亦是向来都不甚康健，他生怕对方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越想越是惊惶，忍不住挑了个空前往看望。
天子的课业排得极满，只有午后可得些许空闲，景皓近日来打发这段时光的方式都是和自家表兄谈天说地，算来许久不曾往临华殿跑。
殿中侍者小心地答道，王爷已经睡下了。
景皓正是最精力充沛的年纪，向来都对午睡的必要性心怀质疑，然而印象中每次这时候来临华殿，自家皇叔总是在休息的。
大约是因为太过辛苦了。
年少的天子示意殿中的内侍不要出声，提起衣摆脚步极轻地进了内殿，他的皇叔正卧在那张软榻上，榻边的小几上有一个空碗，景皓凑过去看了一眼，碗底尚有残余的药渣。
得知自家叔父并非讳疾忌医，反而正在服药，景皓心中便安稳了不少，又去打量榻上正在午睡的男人。
因为只是午间小睡，景颐是和衣卧下的，只去了外袍和发冠。中衣是与外袍同样的颜色与质地，只在襟口衣衽用金线绣了极细致的回字纹，而盘螭金冠下的发髻亦是收束整齐，用金绳妥帖束好，即使梦中也没有分毫凌乱。
年轻的摄政王睡相极好，呼吸悠长而轻缓，双唇紧闭着，微微侧着身，左臂略微屈起了枕在头下，袖口里便落出半截玉似的腕子。
景皓盯着自家皇叔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但仍旧俊美非凡的面孔看了一会儿，视线终于从柔和的眉眼落在了那色泽浅淡，于梦中犹自抿着的薄唇上。
段殊的声音在耳边堪堪响起，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规划的徐徐图之，眼下岂不是正遇到了天赐良机，何必再谋划什么，左右四下无人，皇叔也睡得安稳，并无要醒来的迹象。
只是亲一下而已，四片嘴唇在一起碰一碰，便知道到底有什么奥妙在里面，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使发觉这原不是喜欢，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有别的人知道。
越想越觉得有理，景皓便又向他叔父榻前走了两步，直到自己站在榻前的影子将对方的面容整个覆住，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本想要表现得镇静一些，奈何心如擂鼓又似急雨，嘈嘈切切得让他疑心皇叔会被这动静惊醒，第一次偷偷做坏事的跃跃欲试也在鼓噪着，年少的帝王急忙用手按住心口，好像这样，心动就不会这般快速一般。
然后他弯下腰，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向着那两片浅色的薄唇凑过去，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高挺的鼻梁还险些撞到对方的。
景皓连忙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闭着眼睛一鼓作气亲了下去。
皇叔的嘴唇明明这么薄，没想到居然这么的软。
这一个念头瞬间充斥满了脑海，却很快被随之而来的酥麻之感淹没过去，景皓怔怔地瞪大了眼睛，保持着这般与自家叔父嘴唇相贴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息，两息，三息……
五息之后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蓦地就退开了几步，抬手捂着唇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而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唇上流连着，他连忙用手背用力地抹了抹，可那柔软微凉的触感仍旧附着在唇上，挥之不去。
难以名状的古怪情愫沿着脊背质感分明地流过，他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要炸起来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擦嘴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抚上了自己的嘴唇。
表兄所说的有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原来朕是……当真喜欢皇叔的么？
一种奇异的感觉笼住了他，无法言喻又纠缠不清，年少的天子就这么捂着嘴唇，一点点地倒退着挪出了内殿，而后蓦地转过了身，压低嗓音向临华殿的执事吩咐了声“不许说朕来过”，便逃也似的快步出殿，径自上了銮驾。
他不知道的是，内殿榻上本该熟睡的人在他出殿那一刻倏然睁开了眼睛，大齐的摄政王殿下幽幽地盯着不知名处浮光里的游尘看了许久，才慢慢地坐起了身。
男人抬头望向隔断内外殿间小门的九扇檀木屏风，深浅莫测的茶褐色瞳子里盛的满满都是困惑，迷茫和惊疑，又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若犹坠梦里。
然后他很慢很慢地抬起了手，微带一些颤动的频率，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嘴唇，指尖压下，仿佛犹可觉出些许余温。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