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28、终曲

　　寂静寒冷的周三凌晨，狂风骤雨在窗外呼啸着，塔蒂雅娜突然从温暖的被窝中一下子坐起来，恼火地疑惑着刚才究竟是什么吵醒了自己。她因困倦而迟钝的感官终于慢慢发现了床头柜上不断尖叫着的电话，愤怒地翻滚到床边拿起话筒：“你好。”

　　塔蒂雅娜把这句“你好”说得像是决斗宣言一样，几小时后她就要与BBC派来的人见面了，谁这么不长眼地偏偏在今晚打扰她睡觉。鉴于BBC上次帮安德烈拍的纪录片创下了芭蕾类题材的销售记录，尝到甜头的BBC今年准备帮安德烈再拍一部，这次会专门分出一部分记录安德烈与塔蒂雅娜在台上台下的浪漫关系。塔蒂雅娜愤愤地捻亮台灯看一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半。

　　“你好，坦尼娅。”是谢尔盖的声音“我知道纽约现在还是凌晨，但是请原谅，爸爸等不及了。”
　　塔蒂雅娜皱起眉头，叹口气：“对不起，爸爸，上星期我只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但是最近我真的很忙。不过我已经和凯文请好假了，今年谢肉节我一定回去……”
　　谢尔盖哽咽着打断她：“不，亲爱的，爸爸打过来不是说这个，而且我恐怕等不到谢肉节了。”

　　他的语气纠紧了塔蒂雅娜的心，塔蒂雅娜瞬间清醒：“爸爸！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亲爱的……我真不想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现在，我再也拖不下去了。”谢尔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你能原谅我先走一步吗？爸爸已经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我最多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但是，这不可能啊！”塔蒂雅娜哭着喊道，她的眼泪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反应“你一直说你很健康，身体很好，上次我去看你的时候……”

　　她颤抖着说不下去了，上次她回俄罗斯看谢尔盖还是在一年半之前。塔蒂雅娜撕心裂肺而泪落无声地哭着，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坏女儿啊，一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电话也可以联络感情，因为各种各样的琐碎小事迟迟不回家，迟迟不去看那个最亲近最爱她的人…
　　“爸爸，你一定在开玩笑对不对，你在惩罚我不回去看你…爸爸，求你请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爸爸，求你了，我已经失去了妈妈，我不能再失去你…”塔蒂雅娜的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床单，电话那头的谢尔盖似乎也在哽咽。

　　“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看到你的泪水，亲爱的。你觉得，我可能会开这种让你心碎的玩笑吗。”谢尔盖轻轻说道，塔蒂雅娜心痛到失去意识。是的，谢尔盖从来不会让她伤心――从来不会，只要他能办得到。
　　妈妈刚去世的时候，爸爸总是把自己的痛苦放在一边一天天地陪着塔蒂雅娜，塔蒂雅娜一哭就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刚进瓦岗诺娃的时候，塔蒂雅娜哭诉说节食减肥把她饿得半死，爸爸当夜就不顾校规把她接回家，给她做了满满一大桌美食…这么多年了，谢尔盖永远是近乎无条件地爱着她，可是现在，在这个清冷的深夜里，他心爱的女儿在痛哭着请求他，而他依然不为所动，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爸爸，”塔蒂雅娜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在哭泣间歇颤抖着说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至少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谢尔盖哀伤地叹口气：“心理准备有什么用呢，只能让你一直提心吊胆没心思跳舞，你又不可能总在圣彼得堡陪着我。所以…最后只剩一个星期的时候，你能不能原谅爸爸把你自私得叫回去？我知道你在忙着拍很重要的记录片，可是，我想念我亲爱的小女儿了，满足爸爸最后一个请求好不好，最后一个……”

　　谢尔盖的哀求击溃了塔蒂雅娜最后一道防线，自私？请原谅？很重要的纪录片？他永远把她摆在第一位，可是她却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略了他。总告诉自己会有时间的，总告诉自己忙完这段就好了，却忘了，有些事情，禁不起等待。

　　“我这就去订机票，我保证。”塔蒂雅娜语无伦次地说道，从床底拖出她的旅行箱。这一年半以来，她拉着这个旅行箱随ABT飞往世界各地的十几个城市演出，却一次都没回过她最亲爱的故乡。
　　“爸爸，你还想要什么？全都告诉我。”
　　子欲养而亲不待，脑海中蓦然闪过这句话，塔蒂雅娜紧闭双眼紧咬下唇，拼尽全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塔蒂雅娜叽哩咣啷收拾行李的声音惊醒了斯维特兰娜与德米特里，他们匆匆忙忙从隔壁房间里跑出来，惊讶地看着塔蒂雅娜把一堆堆衣服扔进行李箱里。德米特里只穿了睡裤，斯维特兰娜只披了长围巾，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场合塔蒂雅娜一定会猜测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可是现在，她已经万念俱灰。
　　“坦尼娅，你这是怎么了？”斯维特兰娜担心地蹲到塔蒂雅娜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的目光在她满是泪痕的苍白脸庞上来回流连。“哦，亲爱的，别这样……”斯维特兰娜一把抱住塔蒂雅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塔蒂雅娜本已干涸的泪水在闺蜜温暖的怀抱中再度复苏。

　　“是谢尔盖的电话，他说…他说…”塔蒂雅娜深吸两口气也没能说出那句话，趴在斯维特兰娜怀中哭得气断声噎“他快…不行了。”
　　斯维特兰娜搂着她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德米特里在她背后震惊地喘着粗气，塔蒂雅娜抬起头，两只无神的大眼睛在苍白而湿漉漉的脸上分外醒目：“我一定要立刻回家，你们能帮我向凯文请假吗。”

　　德米特里点头答应，也蹲下来搂住她：“凯文那边没问题，可是BBC那边……”
　　“要不让BBC调换一下顺序吧，先拍安德烈的单人部分，反正他们要跟踪记录整整两年。”斯维特兰娜温柔地插嘴道。
　　塔蒂雅娜一脸痛苦地摇摇头：“也许不行…爸爸想让安德烈和我一起回去，他想见见他。”
　　斯维特兰娜睁大眼睛：“可以吗？我是说，你们大概要去很久，安德烈的日程又安排得这么满，几乎每天都被各种活动与演出瓜分了…”

　　塔蒂雅娜双手捂住脸，又哽咽了：“我也在担心这个呢。我真不想耽误安德烈，但这又是爸爸最后的愿望…”
　　斯维特兰娜与德米特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塔蒂雅娜抽噎哭泣，忧心忡忡地对视着。最后她还是无奈地拿起手机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安德烈很快接通了，他清澈的声音中透出强烈的倦意：“蒂蒂？怎么了？”

　　三个小时之后，安德烈和塔蒂雅娜已经坐在纽约飞圣彼得堡的飞机上了。安德烈刚才在等飞机的时候以惊人的效率处理好了一切，塔蒂雅娜在座椅上不自在地动动身子，再次道歉：“对不起，把你也…”
　　安德烈迅速打断她：“别傻了，蒂蒂。那是你的爸爸，即使他不要求我也会去的。”
　　塔蒂雅娜靠在椅背上凄楚地笑笑：“谢谢。有你在身边对我很重要。”
　　安德烈握住塔蒂雅娜放在他们座椅之间的手：“我会一直在。”

　　塔蒂雅娜颤抖着挤出一个笑容，泪水再次潸然而下：“哦，安德烈，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从来没有。”
　　安德烈长叹一声，把塔蒂雅娜揽到自己胸前：“我明白。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现在把眼泪哭干净，然后给谢尔盖留下最后的最美的回忆。”
　　塔蒂雅娜浑身颤抖着埋进安德烈怀里，眼泪慢慢氤湿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