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舞台》水墨珊瑚

27、新年前夜

　　2000年12月31日，美国芭蕾舞剧院（ABT）的年度最后一场演出是当季主打舞剧《唐吉诃德》。作为一部彻头彻尾的炫技戏，《唐吉诃德》中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的跳和转一个接着一个，非实力雄厚的大团难以跳出《唐吉诃德》的精髓。而在有能力演绎好《唐吉诃德》的舞团中，ABT又以其鲜明的美国风格和自由活跃的氛围尤为适合这部戏，也难怪《唐吉诃德》一直就是ABT里类似镇团之宝的地位。

　　美国芭蕾舞剧院为这场跨年大戏整整出动了六位首席以示庆祝，安德烈和塔蒂雅娜主演第一幕，艾伦和玛丽娅主演第二幕，约瑟夫和凯瑟琳主演第三幕。这么多技术特点各异却又同样优秀的首席轮番上阵炫技，想也知道这场演出有多好看，台下观众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几乎掀翻了屋顶。

　　演出结束后，闲不下来的玛丽娅、艾伦和凯瑟琳又招呼朋友们一起去著名的歌顿夜店狂欢，帕姆利用她未婚夫的关系在人满为患的新年前夜为大家临时搞到了一间包房。很快包房里已经一片热火朝天了，德米特里拉着斯维特兰娜下去跳舞，斯维特兰娜甩着她金黄卷曲的漂亮长发，踩着疯狂的节拍快速跺着脚。德米特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亮丽夺目的笑颜，似乎忘了怎样移开目光。大卫和凯瑟琳竟然在大跳爱尔兰双人对舞，凯瑟琳大笑着陪他一起跳这个与周围环境极不搭调的双人舞，一小撮人围在他们周围拍手观看。

　　艾伦和他新勾搭上的群舞小姑娘跳得太奔放了，一不留神给了正握着麦克风大吼的约瑟夫结结实实一拳头，约瑟夫一边唱歌一边对他竖起了中指。玛丽娅与马丁跳到安德烈和塔蒂雅娜身边，用盖过嘈杂乐声与喧嚣人声的大嗓门喊道：“我爱跳舞！”
　　“好像你今天还没跳够一样！好像一小时前一下台就瘫倒在地的人不是你一样！”塔蒂雅娜用更大的嗓门喊回去，但她自己也在快速踩着舞步，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几支舞过后，塔蒂雅娜穿了四英寸细高跟鞋的脚再也受不住了，她摇晃着倒在沙发上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安德烈递给她一杯朗姆可乐：“也许你可以向帕姆学习。”
　　塔蒂雅娜从酒杯上方看向帕姆，她的高跟鞋早已不知丢到什么地方了，光着脚与皮埃尔越跳凑得越近，醉醺醺地在皮埃尔脸上留下好几个口红印，真不知道她的银行家未婚夫看到之后会怎么想。塔蒂雅娜嘴里含着一大口朗姆可乐，含混地说道：“你想让我学她哪一点？”
　　“也许，都有吧。”安德烈的脸上闪烁着璀璨笑意。

　　“哦，这个好办。”塔蒂雅娜嘟囔道，突然发动袭击。她一把将安德烈拉到自己身边，用嘴唇覆上他的，然后…把口中的朗姆可乐渡到了他嘴里。
　　“蒂蒂！”安德烈被呛得一阵咳嗽“你谋划这次突袭多久了？”
　　“从你递给我这杯酒开始。”塔蒂雅娜笑意盈盈，用吻堵住了安德烈没说出口的话。

　　她慢慢结束了这个浅浅的吻，安德烈睁开眼睛，清亮湛蓝的漂亮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中闪耀着烁烁光华，塔蒂雅娜只觉自己被他看到的部分全都燃烧了起来。安德烈淡淡笑着靠近她，淡淡笑着吻住她。
　　塔蒂雅娜瞬间忘记了其余的一切。

　　“出去透透气？”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几小时，塔蒂雅娜喘息着松开安德烈，他读懂了她的目光：我们找个更清净的地方继续吧。
　　安德烈咧嘴一笑，拽着她大步走出包房，迎面遇到一个火辣性感的金发美女。
　　“安德烈！”她尖叫着扑过来，在安德烈两颊各印上一吻，塔蒂雅娜努力不让自己把不满表现得太明显“好怀念啊，自从祖母死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

　　她欢乐地上下打量着安德烈，安德烈无奈地笑笑：“你好，奈丽。奈丽，这位是我女朋友塔蒂雅娜。蒂蒂，这位是奈丽，我第一任赞助人的孙女。”
　　奈丽·威尔斯利，Ｗ夫人的孙女！塔蒂雅娜心里闪过一连串的惊叹号，五味杂陈地对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奈丽灿烂地笑着与她握手：“塔蒂雅娜，你好伟大啊，竟然能把他给收服！那个时候祖母经常邀请安德烈来我家做客，我那些朋友们都争着抢着躲到客厅的门缝旁只求更好得看他一眼，我有一次还为了抢占有利地形和我最好的朋友打起来了呢！”

　　塔蒂雅娜痛苦地微笑着，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所幸奈丽已经放过她转向安德烈了：“安德烈，我丈夫还有他的朋友们都在对面那个包房里呢，查尔斯也在，你一定要过来陪我们喝几杯！这次我拒不接受你任何借口的推脱，任何借口都不行，以查尔斯的名义命令你。”

　　塔蒂雅娜叹口气，她丈夫是Dolce & Gabbana董事会成员，而Dolce & Gabbana是安德烈连续代言了四年的品牌。奈丽眉开眼笑：“答应吧，答应吧，几杯酒而已！今天是除夕嘛，一个绅士永远不会让淑女在这么重要的夜晚里心碎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淑女了。”安德烈笑着反击“不过，好吧，我这就过去。”
　　“太棒了！”奈丽欢呼着把安德烈推向对面房间，又回头对塔蒂雅娜笑道：“姑娘你放心吧，我保证在零点之前把他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也许还会给他包上一层镀金的纸，打上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塔蒂雅娜想象着安德烈被装在礼品盒里放到自己面前的场景，不由也笑了：“去吧去吧，我等着呢。”

　　奈丽和安德烈走进对面房间不见了，塔蒂雅娜的脸上笑容缓缓僵硬下来。本来想和安德烈找个地方好好亲热的，结果最后却变成这样，还真是个完美的除夕夜。
　　塔蒂雅娜一个人落寞地走回包房，坐到凯瑟琳身边拿起一杯龙舌兰，给自己灌下一大口。
　　“你家那位呢？”凯瑟琳一边发短信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被别人拉走了。”又是一大口酒。

　　凯瑟琳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看她，叹着气拿走塔蒂雅娜手中的酒杯：“别傻了，醋坛子姑娘，没什么好让你把自己灌醉的。我相信安德烈肯定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他对你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塔蒂雅娜从凯瑟琳手里抢回酒杯，又喝了一口：“我知道，我理解，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怨恨，但你总该允许我有一点点的失落吧。”

　　这下轮到凯瑟琳安静下来不说话了。停顿半晌，她低头继续发短信，塔蒂雅娜凑过去靠到她肩上：“说起来，凯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那位秘密男人是谁呢。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还不能告诉我吗？”
　　凯瑟琳犹豫着皱起眉头：“对不起，坦妮亚，但我真的不能说。他…嗯，有点…复杂。”
　　塔蒂雅娜被凯瑟琳小心翼翼的措辞勾起了疑心：“有点复杂？你确定你们两个交往没有危险吗？”

　　凯瑟琳笑了：“我确定没有危险，可是我们现在甚至还没开始谈呢。他似乎只把我当成朋友。”
　　“怎么会这样啊，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可以抵御你的诱惑的男人！”塔蒂雅娜震惊了。
　　“拜托了，坦妮亚，安德烈就不爱我，斯维塔的德米特里也不爱我，可以抵御我‘诱惑’的男人多了去了。”

　　塔蒂雅娜眨眨眼睛，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那么…我能不能问，你怎么确信自己喜欢他的？我是说，就在几个月之前你还对安德烈和我哭诉说你从来没感受过爱情呢。”
　　凯瑟琳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精致的栗色卷发从脖颈一侧温柔地垂落下来，脸颊红润，眉目含情：“我就是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也没有逻辑的，他出现，他存在，他拨动你的心弦，刹那间你就明白了，爱情是什么。”

　　“凯茜，你是真的爱上他了。”塔蒂雅娜叹息道。
　　凯瑟琳看向她，整张脸都被一种温柔的神采照亮，美得不似人间气象：“坦妮亚，我就知道你会理解。其实那个男人确实有些阴暗，有些危险，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我早已深陷其中无法终止。和他在一起时的我是我最美好的状态，他总能让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却又很容易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变得伤心不已，担心他是不是讨厌我了。你明白这种感觉的，对不对？”

　　塔蒂雅娜惘然地微笑着，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了。漫长的少女时代中，她曾以那样惊人的热情迷恋着安德烈，为此思量，为此忐忑，不惜一切只求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后来，他们认识了，熟悉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就能点亮她的全部世界，一个稍微严肃些的眼神就能让她紧张自责一整天。
　　她以为可以一辈子都满足地以朋友身份陪在他身边，享受着他普度众生般的温柔和偶尔分给她的一点关心，可是慢慢才发现，人永远是贪婪的。他给的越多，她想得到的就越多，想得到他最纯粹的爱情，想得到他全部的心意与思量。

　　塔蒂雅娜经常觉得，与安德烈的爱情就像是一种危险而又魅惑的毒药。让她脆弱不堪，让她心力交瘁，让她纵使毁灭自己也无力自拔，却也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安全感与归属感。
　　很多时候，正确的爱情与真正的爱情都是不同的。正确的爱情可以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强大，但所有那些浓烈的疯狂的爱，都有太多的在乎，因而也有太多的棱角，最终只能令彼此遍体鳞伤。

　　不知何时音乐已经换成了一首缓慢伤感的情歌，在她们周围几米之外，艾伦和他的新女友在接吻，约瑟夫靠着墙壁一脸失落，玛丽娅一杯接一杯给自己灌酒，而更多的人则像斯维特兰娜与德米特里那样，正搂在一起慢慢摇晃。
　　凯瑟琳和塔蒂雅娜沉默着坐在一起黯然神伤，安德烈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一脸迷惑地笑着：“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了，我刚才是穿越了吗。”

　　凯瑟琳善解人意地站起来，挥舞着她的手机：“我去打个电话，你们两个继续。”
　　塔蒂雅娜感激地看了凯瑟琳一眼，抬头对安德烈微笑着：“你回来了。”
　　安德烈坐到凯瑟琳刚才坐的位置：“对不起，我…”
　　塔蒂雅娜摇摇头搂住安德烈，靠到他肩膀上：“没事。不需要道歉，也不用解释，你回来就好。”

　　安德烈温柔叹息：“谢谢你，蒂蒂，但是我不想在我们中间留下心结。奈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她过去也许迷恋过我，但是现在她有了她的丈夫，我也有了你。”
　　片刻之后，他继续说道：“一年前你看到我对着奈丽的婚礼照片忍泪的样子，但那只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W夫人，想起了在她控制下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其实W夫人的家人们都在暗中怀疑她和我的关系，只有单纯的奈丽什么都没察觉，也从来不用有色眼镜看我，在那个家里只有她给过我真正的温暖。那时我只是在感叹，曾经雏菊般干净清新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嫁人了。如果日后她再回想起儿时她外婆和我相处的画面，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会不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还是一直保留那份虚妄而美好的假象。”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了，对不对。她怎么看待你是她的事情，对你而言，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再也不会有W夫人，再也不会有人用这个来嘲笑你或讽刺你。”塔蒂雅娜柔声说道。
　　安德烈的胸腔因笑声而轻轻震动着，塔蒂雅娜也轻声笑了。

　　周围突然喧闹起来，零点即将临近，大家纷纷拥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时代广场上拥挤快乐的大批人群以及即将燃放的绝美焰火。塔蒂雅娜和安德烈也被艾伦他们推到了阳台上，夹着细细雪花的冷风呼啸着吹向塔蒂雅娜只穿了一条裙子的单薄身体，安德烈笑着把她裹进他的外套里。
　　大家都在尖叫着倒数，触目所及之处只是一张张激动的笑脸，朋友们在冷风中兴奋地跳上跳下，大笑着互相把酒泼到对方的衣服上。

　　“……三，二，一，新年快乐！！”
　　时代广场上闪耀起硕大的“2001”字样，一串串绚丽的烟花与一道道耀眼的光柱腾空而起，熟悉不熟悉的人们纷纷欢呼着拥抱在一起互相亲吻。塔蒂雅娜转身抱住安德烈，抬头对他灿烂地笑着：“你知道吗，从十岁起我就一直渴望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迎接新年。”
　　漆黑天幕下，光影交错中，安德烈完美的笑容闪晕了塔蒂雅娜的双眼：“我唯一知道的是，今后的每一个新年我们都可以这样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