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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花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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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是一段异常忙碌的日子,“耗羡银”归公激起一部分京官的不满,他们声称自己俸禄太低,认为雍正虐待臣工,不足以彪炳社稷。京城里谣言四起,前方将士念起允禵的好来,甚至有些反清复明的人前去景陵拉拢允禵反对雍正,称以允禟的额娘宜妃为皇太后。雍正不动声色地将此事交由胤禩来处理,另一方面又宣称青海战事吃紧,要物色一名王爷前去督战。我苦笑,除了允禟外,这名王爷再无他人。那里是年庚尧的天下,允禟在那儿毫无势力,只有任他宰割。
“干脆找人去灭了年庚尧!”吃晚饭时我愤愤地说,□□味道十足。
“军中大帐守卫森严,一般人哪里近得了他,而且他身手不错,周围有一大帮人帮他,实在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胤禩抚着眉头,心情也有些低落。我忽然发现他和雍正的小动作十分相象——如果我去求雍正,他能放过允禟吗?我暗自思忖着这个可能性,允禟平静的眼光忽然浮现在我面前,不,即使雍正愿意放过他,他也不会屈服于他之下的。
夕阳透过竹帘卧在我的脚前,鞋尖两朵海棠花在夕阳的余晖中分外柔和美丽。“你打算怎么办?”我停下筷子,看着胤禩。他的眼光落在我的鞋子上,“吃饱了吗?”我瞪着他,半天才点点头。
“那就好。”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
“干什么,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呢!”我大惊。
他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带你出去骑马,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连撞墙的心都有了,耳朵烧得通红。风将帘子吹得啪啪做响,真真恼也不是,怒也不是。
“我从小与允禟一起长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操心了,小心变成老太婆。”地一和地二已经牵了一匹白马侯在院门口,他大笑,抱我走出门去。
西方的天空还是一片红色,待我们到了西山时,天空的颜色已经渐渐变为浅红、浅紫,淡堇色,最后是烟灰色。直到启明星出现,那颜色慢慢深了起来,不一会,整个天幕上已经热闹非凡。
西山夜凉如水,风将夜的影子吹散,落花的香气中荡漾着晚蝉和蛐蛐的叫声,给这夜色平添了几许静谧和安宁。我靠在他的肩上,星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风似乎刮到了天上,吹过去——星星的眼睛睁了开来,拂过来——星星的眼睛又闭上。星斗阑干,具有惊心动魄的力量.姹紫嫣红在这闪烁的星光中格外美丽,隔着一层轻烟,满眼韶华。
“有一个人要投胎了,他对阎王说,你要我投生也行,但是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阎王问他什么条件,他说,我要做宰相的儿子,状元的父亲,家里要有万顷良田,我要有一个贤惠美貌的妻子,一群美丽妖娆的妾,她们都要对我很好。我要做王侯公卿,一世无忧。你答应我这些,我才愿意去人间。阎王咋舌道,要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我早就去了,哪里还会轮得到你!”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讲故事,他的声音沉稳有磁性,十分好听,我一时间不由呆住了。
他环住我的肩膀,“允禟性格执着,和他杠上了,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我不愿你劳心。我们不能对生活苛求太多,只有尽力而已。”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我们目前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这些道理我都懂,可仍是怅然不已。我穿越过来后,十六岁就认识了他们,从未与允禟和允俄红过一次脸,而且他们一直待我如此地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之地。特别是允禟,他其实是那么寂寞的一个人,有三十多个娇妻美妾,却从不将她们放在心上.结婚是多么累啊,他却乐此不疲,但是把人娶进门后又对她们不理不睬。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看,这是猎户座,这是南鱼座,它们又在一起了。”我闻言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忍不住笑起来,“那不是,不,那就是。”我们说是,那么就是,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星座。他的眼睛里星光灿烂,荡漾在一片春水中,让我整个人几乎化了开来。
半弦月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草叶上的露珠清晰可见。我掩嘴打着呵欠,这么美的夜色,宝石一样的星星的眼睛,好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宁静的困意。他帮我系上披风,地一已经将马牵了过来,地二的手上提着一个莲花玻璃宫灯。月光溶溶,灯光脉脉。
上马时,他对地二说:“把灯都灭了。”我一时理会错了,脸上陡然变色——胤禩那年遇刺让我一直有着浓厚的心理阴影。他将我抱上马,在我耳边说:“月光已经够好了,无须灯光。”话音刚落,身子忽然往后一仰,白马已经四蹄腾空飞奔起来。夏夜的风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似是花草的香味和着闪烁的星光,如游丝一般钻入心中,爽朗轻快。晚上入睡时,鼻端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清香。那夜我梦见我们几个在枕霞阁里,鹤发童颜,言谈甚欢,说不出的舒服。醒来时胤禩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我想起昨天他的好意,心中一暖,圈住他的脖子,“八郎,今天我替你梳头好不好?”
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腰上,轻轻摩挲着,“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今天要上朝吗?”我心中一阵狂跳,连忙按住他的手。
“不用,他这几天身体不好,由我和十三弟代理朝政。”他低下头吻我的脖子,我咬住嘴唇,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应该很忙吧,还不快起来……喂……”肩头的衣服已经滑落下来,渐渐只有细细的喘息声,伊甸霓彩的香气流淌在屋内,绮罗纤缕处肌肤隐约可见。“快乐吗?”他在耳畔低语,声音温柔缠绵。我的手被他背部的汗水浸湿,带着他的体味,极象下蛊一般令我消魂。他的面孔仍然年轻英俊,真的,时间并没有在我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看上去最多也只有三十岁。啊,英俊得让我着迷的面孔,从我十六岁开始。我当然快乐,只要我们在一起。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地勾下他的脖子。
我们沐浴回来时,地一捧着一件象云彩一样洁白美丽的长衣站在廊下。“这是我让云裳为你做的画衣,看看喜不喜欢。”灵枢和素问把衣服展开,柔软的绢丝上绣着淡黄色的木樨花瓣,清雅高贵,美丽得如同天边的朝霞。我惊叹:“太美了!”“这叫木樨画衣。”他微笑着为我穿上,灵枢他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现在天气热,穿这个正合适。”他赞赏地看着我,拿起盘子里的木樨花别在我的鬓边。我将他的手贴在脸庞上,那么有力的一双手,足以支撑起我全部的幸福。世间的花,清灵如木樨的真的不多见,只有我有幸能穿上他为我制的木樨画衣。
我为胤禩梳好头时,庑廊上已经摆好了早餐。“你不去办公,就怡亲王一个人能行吗?”
“这几天在讨论派哪位王公大臣去西宁军中,我避一下也好。再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耗羡银的事,连陪你吃早餐的时间也没有。”他握住我的左手,“你多吃点,又瘦了。”
我脸上一红,斜了他一眼,还是将面前的一碗汤全部喝下了。我没有提允禟的事,他自有分寸,而且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凭一个良好的愿望就能办成的。
“王爷、福晋,张主子来了。”小如在台阶下说道。
我看了看胤禩,他脸上倒没什么表情,“请她进来吧。”灵枢和素问已经带着素心过来了。素心一直都很美丽,到现在也仍然是一个美女,丰姿绰约,我见犹怜。她见我们正在吃早饭,微微一愣,随即俯身请安。我连忙走下来拉住她,“妹妹用早饭没有,不如跟我们一起吃吧。”她看着胤禩,语气有些酸涩:“我已经吃过了,打扰王爷和姐姐用膳,素心惭愧。”
我因不喜她们前来请安,所以渐渐免了这一套,她平时几乎不来我这里,现在忽然到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找我。胤禩起身笑道:“我还要去宫里,你们也好久没有一起聊天,不妨碍你们了。”经过我身边时,手不自觉地从我的鬓边擦过,说了一句:“中午等着我。”我冲他一笑,素心神色一黯,福身行了个礼。胤禩抬住她的手臂,点了点头,很快就出了院门。
“王爷对姐姐真好。”她若有所思地说,手指紧紧攥住帕子。
“妹妹今天是来找我聊天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尴尬,随口转移了话题。
“弘旺说想接我到他府上住一段时间,我来问问姐姐可不可以。”
我沉吟了一会,和惠现在已经被封为公主,他们夫妻二人地位都很高,素心跟他们一起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不等中午王爷回来后,我跟他商量一下,再派人告诉你。”
“只要姐姐同意了,王爷绝不会不答应的。”她低低地说,脸上有一丝痛楚。我想起朝云,沉默半响,“既是这样,你就去散散心也好,想回来时通知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
她起身致谢,陪我寒暄了一会,终于两个人都熬不住,依依惜别了几句,她便回去了。那窈窕的背影凝着几抹凄怆和悲哀,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她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真正快乐的日子也没有几天。
那两个曾经让我心如刀割的院子都空了出来,我想它们会永远空下去的。
我和它们的主人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但是我们却以姐妹相称。我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关系,虽然迟了一点。两只蝴蝶飞了过来,似是被衣服上的花所迷惑,久久不愿离去。它们被欺骗了,或者我们被欺骗了,其实蝴蝶爱的,只是一种感觉,它们并不在乎花儿的真假,因为它们也并非一开始就如此美丽。只要落花影里,还有余香。
这里真正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