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4、会

　　她很早便要离开。
　　蓝缃忍不住问道：“这么早就走？”
　　施菀点头，微笑，“嗯，有些事儿。缃姐你安心住。”
　　正自说话，一辆帕萨特已驶至眼前，她朝蓝缃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她在车上，隔窗望去——
　　蓝缃早已转身，拾级而上。
　　蓝缃不是，不是那种会目送她离去的人。
　　施菀不禁微笑，她和蓝缃自幼相识，却始终无法到达那种推心置腹的地步。一直以来，友好并互相疏离着。
　　或者，家境、生活太过相近，反而有了某种程度的隔阂。
　　相敬如宾，未始不是一种悲哀。

　　她很早地到了会场，手里拿着演讲的简介。
　　“高校学生”。她一眼就瞥见了这四个字。
　　登时没了兴趣，将简介随手一扔。
　　“施菀！”
　　施菀头也不抬便知是谁来了，“嗯。湜羽。”
　　湜羽寻了个与她靠近的位子，摇着她的胳膊，“我和你说啊，这次来演讲的是我们学校以前那位学长……你记得吗？”
　　“嗯？没印象。”施菀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哎，和你说也是浪费表情……”湜羽吐了吐舌头，递给施菀一瓶罐装咖啡，“喏，罐装咖啡的味道不大好，你又不喝汽水，就只能将就了。”
　　施菀接过，凝视着湜羽，“阿羽，不好意思，每次……我都扫了你的兴。”
　　湜羽继续做她吐舌的动作，重重的“切”了一声，“这又没办法勉强。只要……有人和我一道就行了。”
　　施菀没有开口，斜眼看着湜羽。
　　有些人，注定无法推心置腹，因为彼此不曾相知，却可以，很要好。
　　因为，那一派赤诚。
　　咖啡入喉，是她迷恋着的味道。

　　正主儿上台了。
　　施菀方才有意选了个靠后的位子，以免将台上的人看得过于清楚，因为不需要。
　　可怜湜羽。她已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努力望去。
　　“大家好。”
　　是中规中矩的问好。
　　“我知道今天这里坐的，都是我的母校的学子，都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桃李犹解报春风……”
　　开场白无聊如斯。
　　施菀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自顾自地喝着咖啡。
　　忽听得台上的人说：“我到了大学才知道，人际关系是一门重要的学问。人际关系无法处理好，就算你能力再高，也只能是一个残缺的人。做人最重要的，便是要讨人喜欢……”
　　施菀很清楚地听见自己鼻中哼了一声。
　　原来，已经到了“人际”二字招摇过市的年代。
　　按照那位的说法，她施菀岂非也是残缺的人？
　　那又如何？她乐意。
　　台上的人依旧苦口婆心，他说的内容，施菀都找不出理由反驳。
　　那些话，很正确。
　　只是，她却是从潜意识里排斥这些这些至高无上的道理。
　　难道自己和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不会的……至少，还有苏，不是么？
　　“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这句话，又在她念及苏时冒了出来。
　　那一刻，周围一切，俱已模糊。
　　耳畔，有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很低，却很干净，诉说着一些岁月之前的故事。
　　“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只一眼。便似相契了百年。”
　　“……”
　　施菀头疼。
　　“阿羽……”
　　“嗯？”湜羽凑了过来。
　　“我头晕。”
　　“那我先送你出去？”
　　“不了，我自己能行。”
　　“喂，那你自己当心啊。”

　　她扶住了墙。
　　有风吹过，眼中一阵酸涩，她感觉得到，有泪落下。
　　那一句话……真的熟悉。
　　谁对谁说过？谁一定对谁说过的……
　　正自惘然，却听得有脚步声急促地响起。
　　一个人，自她身边跑过。
　　他很高，穿着校服，脸上有明显的红晕，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这一幕，正自落入她的眸中。
　　真是可爱的人呢……浅笑，便那样不自觉地浮上她的唇边。

　　施菀是认得他的。
　　每次放学，她站在路边等人来接她，总能看见他自她身边走过。
　　他比施菀整整高出了一个头，短发，干爽。
　　施菀记得。
　　记得那些琐碎的画面，平凡，却很好。
　　施菀记得。
　　记得那一日，她无意间看见他拐入了住宅区，忽然用手挠了挠脑袋。
　　记得那一日，湜羽推了她一把，“喂，你发现了没？那人从这里走过的时候，总忍不住看你呢……”
　　而那一日，施菀只是微笑，没有应有的脸红、羞涩，神情淡漠，仿佛这不关她的事。

　　施菀站在风中，风吹来的时候，似乎清醒了一些。
　　她想清楚了一些什么——只不过是一场交集罢了。
　　和他是这般，和苏隐容……亦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