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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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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音757准时到达,一行人匆匆走出机场,外面是沙沙的雨声拍打在车子玻璃上,车子却静极了,唯有簌簌发过资料的声音,iPad上是最新的股市情况——阿思达克通讯社12月7日讯,,到截至今日收盘,恒指报收20375.37点,下跌523.87点,跌幅为2.51%;国企指数(H股指数)报收11612.18点,下跌440.42点,跌幅为3.65%;红筹指数报收4317.70点,下跌52.21点,跌幅为1.19%。
丹宇航空收盘暴跌6.72%,报5.55港元;恒宇系列则跌6.15%,报2.9港元。华泰其余金融系列依旧平稳,华泰控股是目前内地市场份额计最大的基础设施营运商。此番影响颇著,稍有不慎,将引起近几年来股市大动荡…….
密密麻麻的数字,曲曲折折的线条,何幼颐看得有些恍惚,她自舅舅荣炳成的葬礼后,这么多日来马不停蹄,专门从驻英国总部回来后,从银行员工沟通安抚军心,再到给一个个运营打电话,到了昨晚最后打到凌晨四点,结果在浴室里睡着了,到现在手脚浮肿,移着电脑的手还在一点点的颤。
却不能再看了,秘书提醒她:“幼颐,我们到了。”
北京总部的华泰广场还是老样子,前庭的花园永远在鳞次栉比的大厦中看见一片树影橦橦,还有火红火红的凤凰木在风中瑟瑟摇晃。
顶层专门有专业人员下来刷密码卡,陪着何幼颐一行人往里面进去,电梯直通华泰中心顶层,虽然只是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董事行政会议,可不知为何,她心思却有一两丝的紊乱,望着电梯玻璃幕外,也只是在想:“今年初秋真多雨。”突然就想起表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她恍惚忆起表哥说的时候,是在华泰蓝宇航空的香港总部,立在蓝宇大厦顶层,也是潇潇暮雨,望着对边的雨幕中CBD中心无数琼楼玉宇,四通八达的天桥交错着。对面便是华泰国安控股中心的标志性的锦和大厦,45座摩天大楼直插云霄。绕着永江的沉水港湾,江水在雨幕中哗哗而过,仿佛此生此世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表哥那时候也不过三十上下岁。可是表哥却死了,舅舅也死了,跟着他儿子去了——
电梯升至顶层,‘叮’的一声,她回过思绪来,一行人顺着遥遥走廊拐过行政区域,立在门前的保卫人员一一打开沉重的橡木大扇门,雕花繁复的扇门,有越发沉沉的声音。她一步步走进会议,因为里面有投影,所以电掣窗帘都关合着,悬顶上头漫天灯光璀璨明净,倒映在云母石的地面上,摇曳投影上面一帧帧的分析图,仿佛是一海的星子,闪闪欲坠,何幼颐的视线有些不能适应前方的万丈光芒。待到看清了,才知道所有人都到了,全是五六十岁的何家周家长辈。
所以她道歉:“对不起,各位叔伯,我迟到了一分钟。”又向正中央的父亲何诘理颔一颔首:“对不起。”
“没关系”何诘理目光松松掠过,仍不带一丝表情,向大家说:“那么我们大家开始吧。”
是华泰系每度案例的行政董事会,辗转于各处隶属集团,北京总部是最后一站,何幼颐任职的较少,所以只在最后一站参加。她只觉得难堪,因为在季度业绩发表报告时华泰恒宇公布的中期报告纯利倒退12%之多。
她在作报告时,何诘理依旧面无表情,冗长的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与会人员在宴会厅共进中餐后,又继续下半段的人事调整宣令,人事董秘何诘基是何幼颐的三叔,宣布人事调令是也同她父亲一样的面无表情,连声音亦是——
“……华泰恒宇的高管团队例表如下,董事总经理荣炳成、董事副总经理Ginns、财务总监周河里离职,代理董事总经理何幼颐除去财务董事职位,留任董事秘书。华泰总部将委任的华泰恒宇驻日本现任总经理Simon Large接替Ginns的职位,华泰富信银行驻巴黎现任总经理Charlie GinnsStewart接替何幼颐财务董事一职。总部将委任范礼园进入恒宇银行董事会,出任非执行董事……”
“华泰集团总部董事会将持有华泰恒宇67.6%的股权。荣炳成的个人持股量将由19.17%被稀释至0%;何幼颐的持股量从2.309%稀释至1.389%;荣勋的持股量从0.038%稀释至0%;范礼园的持股量从0.013%稀释至11.475%.......”
三叔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何幼颐耳中有微微轰鸣,仿佛是耳膜不胜阻力,:“为什么?”她抬起头来,面色微微发白,只问:“为什么?如果是因为这次我主持的0183.HK的转让,怎么没有通知我?这样直接对我说是什么意思?”
何诘基抬一抬眼睛,眸中仿佛是某种宠溺,仿佛依稀是儿时背了她顶高的三叔。连声音中也多加了一丝纵容,小声提醒她:“幼颐——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何幼颐说:“各位叔伯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虽毕业不久,进入恒宇更不久,可是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对华泰系董事会的事情不感兴趣,可是牵扯到恒宇的事情,我就不得不管了。根据恒宇集团企业内部规矩,A股与B股持有过半,方能不通过董事会一起讨论,作出重大决策。华泰总部在稀释前的是49.8%以上,没到一半。舅舅没了之后,除了华泰总部,我是恒宇的第一大股东,这样的调整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何诘理发话了,别人便不敢再说了,只听得何诘理说:“你虽是恒宇第一大股东,可是假设我们要做这项决定,商量了,你依旧无法轻易让董事会通过。49.8%在总部董事会手里。”说着看了一看手表,转头对大家说:“好了,事情都完了,散会吧。”
何幼颐头痛又犯了,只觉得连太阳穴上也是突突直跳。连胃中也是一点点的抽搐,她凌晨六点从浴室里出来,审核好业务报表直接往机场赶,这才想起连一口水也没喝过。只得慢慢从位子上站起来,执行助理叫了一声:“幼颐——”
待得会议室里的人都出去了,何幼颐才让人倒了杯热鲜奶,喝了后过了半响。才起身对助理说:“去一号办公室。”
行政区域的秘书出来阻止,叫了一声:“Ethan。”告诉她:“何诘基先生,何诘令先生在里面。”
何幼颐面无表情,对秘书说:“打电话给爸爸,告诉她我要见他。”
秘书打了之后倒是听到何诘理让人进去,于是亲自去乌木门前让保安开了门进去。她进了去之后只见偌大的会客厅并没有人,她猜定是在办公厅里,于是拐过走廊往里面走去。脚下是阿拉伯的手工毧毯,三四寸来长的锋毛触在脚踝,走时深一步浅一步,仿佛像是坐船的晕眩。她想,定是太累了。
两位叔叔果真也在里面,在沙发上坐着,见了她来也只是颔一颔首。她于是也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二叔,三叔。”
话音刚落,只见何诘理从收藏厅的酒窖门口出来,手中还亲自拿着水晶酒瓶。她直接说:“父亲,我要和您谈谈。”
见何诘理面色一沉,何诘基连忙打圆场:“Ethan,怎么和爸爸这样说话?”又向何诘理笑着说:“Ethan到底还小,小孩子总是意气不懂事,没规矩也是正常。”
何诘理没有说话,直接从里面出来等走到落地窗自边的沙发上,将酒放下,才问:“你要和我谈什么?”威尼斯玻璃里头的天鹅绒帘子全部拉了开,只留里面薄薄一层抽纱帘子,窗外细而薄的光晕照进来,正好映在他发生,到仿佛显得两鬓微霜似的。她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心慌,只是在想,父亲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颓唐的老人?
其实只是一种错觉罢了,他这样的一个人,制肘金融各界三十余年,依旧还是华泰系翻云覆雨的何先生,万众景仰的叱咤各方。这么多年也只是多了几分沧桑罢了。
她将心一横,开门见山:“0183.HK的事,我绝不会转让。何况总部派富信银行的一把手来负责解决恒宇银行这样一个二级子公司的财务危机。不觉得太大材小用了吗?我们恒宇庙小,容不得这样一尊大佛。”
何诘理将手中的Riedel往桌子上一放财务,声音已是颇为勉强:“荒唐!”先叱一声,再说:“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这样阴阳怪调的语气该是和我说话的时有的?”
桃心木茶几润泽华光,桌布也只是蛹蛋白死上间拼着美素驼绒,上面细碎的流苏坠了小小的颗粒,那杯子往上面一放,虽然不轻不重,但还是引得小颗粒四处摇晃。
她看得有些晕眩,也只是不卑不亢:“那我就直说了,恒宇和富信同样都是的子公司,同样都是华泰的银行,就如同丹宇航空和蓝宇航空同样是华泰的航空企业一样,可为什么就要这样偏心?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半句话不赞成,我知道,在商言商嘛,都是一样的,就像你们要
计划打造涵盖东亚航空版图的大航空战略。客运和货运两个市场,你都要占领,就要需要培植公司最具竞争力的工具。在客运市场上,你选择了蓝宇航空,我没意见,这毕竟我做不了主。可是恒宇不行,舅舅的19.17%是妈妈生前留下的,爸爸您忘了,我可没忘,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恒宇银行和丹宇航空这两样,说什么也不行?”
两位叔叔急了,连忙向何幼颐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了。果真何诘理却不怒反笑:“你说不行,就会不行?你有这个本事?”
何幼颐也笑了一笑:“我从毕业就主持恒宇证券,下面信贷,基金,汇兑,担保,买卖,还有一系列资管工作都是我在协理,这两年里辗转下面各处574家分支分行,下面各家财务公司。除了舅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恒宇,更知道该如何帮助恒宇集团摆脱财务问题。”
何诘理也面无表情:“华泰母公司将为华泰恒宇提供总额为数额不等的备用信贷。华泰恒宇也照此准备发行等值的可换股债券,用来转换上述备用信贷。转换价格每股8港元。”说着抬起头来,笑了一笑:“这些你行吗?没有总部的支持,你什么也做不了。”
何幼颐说:“爸爸,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断断不能放弃我妈妈最后留下的东西,算是我求您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人事变动,而是先给恒宇止血,稳定市场信心。我会想办法消除市场质疑,平稳业务情况。真的算是我求您了,其他的一系列的AB股,我都可以不要。还有何氏家族信托,我的那一份,我都可以不要。可是,恒宇不行,要我同意董事会决议,这绝对不可能。”
何诘理便问:“怎样你才放弃你这幼稚的想法?”
何幼颐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头发,她手上只戴只再寻常不过的宝玑陀飞轮,那白色表壳上头嵌了黑色大溪地珍珠贝母,偶尔撩拨起光线一闪,那上头嵌的两排棘爪,便随着手腕轻轻摆动。让她想起一朵玲珑剔透的花,寻寻穿梭在暮色林琳的夜里头,笼在她眸中光芒里,不过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终于说话,连声音亦是默默然的黯淡,说的是:“要我同意,除非让范礼园和范西从华泰大厦顶层跳下去。一命换一命。”
自原配嫡妻死后,何诘理再娶的第二位太太范西,范礼园便是范西的亲弟弟。何诘理眸中偶尔有光亮转瞬即逝,到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两位叔叔脸色微变,问:“Ethan,你这是什么话?”
何幼颐怒道极处,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了,轻轻冷笑一声:“一个个的都当我是傻子呢,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逼急了,不要叫我说出好话来?”
何诘理也真的是生气了,他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不怒而威,而此时细聆呼吸之声,也微微生了一丝紊乱:“混账,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还是我何家的女儿吗?一点仪态也没有。”
何幼颐冷笑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知道,舅舅这次的事情是谁在背后搞的鬼,要算账是吗?真要算的话,到时候弄得大家都难堪,别说做女儿的不给爸爸留面子。”
何诘理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她,就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过了许久许久,才说:“今天你把话说清楚,我们何家容不得这样鬼鬼祟祟,说话小家子气的女儿。”
何幼颐心中恸到了极处,反而微微笑了一笑。将心一横,也只是目光凝淡,对上父亲的目光,缓缓说来:“爸爸,既然你连最后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不给恒宇留,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舅舅怎么死的?当年董事会用同样的手段逼死梁伯伯,现在若是我不肯退让,你们是不是也要这样来逼死我?”
何诘理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何幼颐也无畏惧,只说:“当年梁伯伯主持者总部旗下的华泰海洋开发下面深海油气勘探,可是同是与华泰基建和华泰四合同时看中加拿大东海岸的麦克马伦和卡尔加里,就为这华泰基建是你的私人全资,为了暗助印尼的利马炼油厂华泰基建占据贞德盆地关闭纽芬兰,拉布拉东南亚市场,你是怎么做的?把梁伯伯辛辛苦苦一手带领的华泰东方78%的财产分拆出售,大把大把的现金涌进华泰基建。华泰东方下面还有那么多的财务公司,下面那么多的元老全是辛辛苦苦为你华泰集团打天下的人,你就忍心让跟随何氏那么多年的老干部痛心疾首。那次的艾尔本杠杆协议,巨亏297.52亿,梁伯伯也是跳楼自杀。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当时澳元大贬值,可是梁伯伯死后却大幅度回升,最后不但没亏,反而盈利。这背后你和英美国际投行联手干的事情,真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何家虽比不上京都几处百年世家,祖上虽不是什么世代簪缨。更不是什么名门郡望,可是华泰系今日的一切也不是一代两代就可以得来的。何家曾祖父是从民国初期港英政府那会儿通过一家洋行做到了今日的华泰整个金融系。华泰非金融的集团也是通过经营实业一步步到了今天。所以何家也算得了是从曾祖父手里传下的豪沽巨族。家人的大家礼教仪态极好,儿女们的修为自是不用说了。从长子何幼竹,三女儿何幼釉。还是何诘理第二个妻子生的一儿一女,都是极守规矩,何幼颐这样的说话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几人都一时间怔住了。
何诘理看着眼前的何幼颐,他何家的二女儿。他望着她的眼睛,眸中是惯有不怒而威的庄严,精光一闪。只是轻轻摇一摇头,眯起眼睛来,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格外郑重:“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
她今日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珠灰开司米,两肩细细羊绒圈着一条金边,外头的光线照在上面,偶尔有薄而亮的光晕一闪,隐在烟灰领子上手绣一朵象牙白的郁金香上头,一瓣瓣花瓣仿佛吹一口气就会落英缤纷一般,不胜瀛弱,就如同她整个人。其实也只是盈盈一抹,娇怯不胜之态罢了。
其实她不过二十七而已,二十七岁的韶华年起,有些还应该在家人怀里撒娇。她二十三岁从Manchester不胜毕业,航空工程和国际公共事务的双科双博士,那时她在学校任着荣誉教授,她手下的学生每一个都比她大了七八岁。自从她表哥荣勋死后,她回曼哈顿,在华泰生命科技任者执行董事,后来回国就一直在恒宇工作。
而现在,就这样一步步走了回来了,那时正是07年的华尔街风暴。恒宇银行因为一系列杠杆式外汇合约,到了08年上期,亏损已经达到247亿港元.自从美国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申请破产保护后,恒宇几乎巨变。华泰总部为了弃车保帅,连一分钱的信贷也不给恒宇。247亿的巨亏,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和舅舅是怎么过来的,从□□到世界各地的银行,到处去求去借,真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那么多的苦,那么多泪,她都一一熬过来,把在风雨飘摇的金融乱世里的恒宇一点一滴地拯救回来,而现在,舅舅却死了,他们却说,要将恒宇给抢回去。而那个人,却是自己的爸爸。
她也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仿佛是恢复了一往如前的温婉端庄。问他:“爸爸,那我该怎么对您说?”她轻轻笑着,发上只用一枚白珐琅松松挽着,偶有一两缕碎发漏下来,也是忽悠悠一荡,便不见了。
只说:“你从来没叫过我该怎么对您说话,所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是以信宇董秘的身份,在跟母公司的执行主席谈公事。您既然这样不公事公办,我也只能说出事实来了。”
何诘理没有说话,直接从边上的一大摞文件中撤出两个文件袋来,何幼颐看清了,正是周礼园的董事任命,他将正面移过来。伸手就扔到边上的粉碎桶里去了。只指一指外面:“你现在可以走了——”
何幼颐立在那里,依旧波澜不惊的平静,只说:“我非常感谢爸爸给我这个机会,也替恒宇信贷二十六间企业,547家分支银行机构的所有员工高层,在这里谢过您。”
她发卡上头只是细细密密一颗南珠,偶尔蕴起淡淡光晕,也只多了一两分深股邃稳重。话锋一转,说的却是:“但我并不觉得这是您的施舍,这本是应得的,我不过是引导您凭着良心做了一件事而已。这就像翻牌比大小一样,孰小孰大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说不定我的牌就都比他们的要大。”
说着向坐在沙发边的两位叔叔颔一颔首,也便算是告辞了。转身带着秘书往外面走去。
何诘理一直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因为这里离会客厅较远,所以沉重的乌木大门关上的声音也只是飘渺的一两声。办公厅的休息室里布置的普普通通,连一样摆设也没有,偶有外头帘子轻轻一荡,光阴如水波。
本是何诘令促成周礼园入驻恒宇董事局的,这下子被何幼颐说服了,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摇一摇头,勉强声音平缓:“大哥,Ethan虽然从小在温哥华跟着老太太一起长大,可是性子却和老太太的与世无争相差太大。从学校出来也不过两年,这两年在曼哈顿协助的几项拓展投资,项项显得年轻倒底是气盛,。小小年纪野心实在太大。我真怕以她这样偏激的态度,恒宇银行,丹宇航空,和华泰绿化最终落得和华泰母公司分家自立门户的地步。”顿一顿,说:“Ethan到底是个女孩子,不是何家男孙,到时候真弄出什么事来,总是不好。”
何诘基见何诘令说的露骨,连忙说:“这倒不能这样说,Ethan的行事作风是几位兄弟姐妹中最理智聪颖的,你看看这次收购荷兰寿险业务,港澳台和内陆各部的业绩大回升,她功劳首屈一指。而且她跟着荣炳成辗转各地,在个性上与他磨合得极相似,处事最是小心谨慎。经营方针都出色的很。这样的基础上配合着野心,有我们在后面把握尺度,我相信Ethan的能力。”
何诘理‘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她能傲到什么时候?”
何幼颐一出华泰大厦前庭就直接辗转恒宇银行各个分支,推出了一系列的补救举措。香港,上海,荷兰,曼哈顿,曼彻斯特,日本……一处处地方进行高层安抚。将恒宇仅有的18.6亿港元的现金证券派发成现金股息用来安稳大小股东军心。
这一系列做完之后已经是两周后了,又连夜赶回恒宇上海来,和恒宇几位元老急的董事临时准备董事会。只是强烈表示:“现在是恒宇异常危难的情况,我们应该采取的反而是不退反进,努力是华泰恒宇的规模和业务大幅度扩大,从而巧妙地利用扩张来消除了市场的质疑。”
说着将自己的方案说给董事们听,:“我准备将我手中的6000万股0183.HK套现减持9.8%,以用来支持我们斥资收购苏格兰皇家银行的23%,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求各期银行贷款。
董事会通过方案后,她又带着助理辗转于各地,上至□□,下至国内各家银行,外置国外在内的40多家银行。本以为大家先前的业务往来总会留点情面,没想到因为华泰总部发话不允许帮忙,无一家肯贷款。她十七天里头去了十九个国家城市,十九天都在飞机上,到了最后一天一沾到飞机座椅上的毯子就躺下睡着了。
因为华泰中心提前示意不允诺贷款,何幼颐根本找不到一处进行贷款,到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何幼颐肺炎后休息不当,又因为暂时性休克住进了医院。两位助理来看她,摇一摇头,也毫无办法:“幼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幼颐望着窗边的点滴架,里头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子滴下来,一滴又一滴,他眼前时微微晕眩。过了好久,才对秘书说:“景先生和张先生现在都在香港?”
秘书反应过来知道何幼颐说的是她手下的首席律师和理财总顾问,于是点一点头:“Victor和Richard一直驻港在外。”
幼颐点一点头:“现在和他们视频通话,我有话问他们。”
不一会儿就联系到了,Victor带着律师团和Richard下面一群人都是视频会议的庄重打扮,有先均是极有风度的问候:“何小姐,情况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幼颐笑吟吟说:“多谢,还好。”顿一顿,问:“麻烦算一下,除去我手下直接或间接的控股,余下仅仅是我私人账户现金以及财产有多少?”
其实她也知道经过上年华尔街风暴,恒宇投的指期巨亏负贷后,为了还贷她自己的私人财产就变现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多少。果真如此,分析师只说:“除去私人账户存款,余下的财产只有,新西兰东部的农场,维拉夫蓝契港的马场,美国三藩市的Swire Hotel,以及荷兰的H&D空壳公司。余下的便只有房产了,北京的贡院,在香港的话浅水湾和半山各有一套,千岛湖的一套,老太太留给您大陆的黔灵山老宅,国外的还有圣让科普费拉的一套,爱尔兰东部…..”
分析师的声音还在继续,幼颐听得有些迷糊,最后是助理推门进来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开门见山便说:“幼颐,别让人算了,出事了。”
何幼颐下意识反问:“什么事?”
助理给她看手机上的财经新闻———没想到看到的是今天清晨,何诘理对报界发表公开声明,呼吁华泰下面小股东在买卖华泰恒宇股票时要格外小心。言下之意,把恒宇收购苏格兰皇家银行的大门彻底关闭。何幼颐不啻当头挨了一棒。
更重要的是,解下来的恒宇头条,前两周她当时签字转让的六亿股0183.HK,价格是每股32.2元,但转让后不久,华泰总部将之股价涨到了58元。转让6亿股,每股差了1元钱,恒宇流失1个亿,涉及‘母公司资产贱卖’她知道随时着面临撤职的风险。
这样一连串来得又快又猛的打击令何幼颐头晕目眩,几乎是措手不及。只得愣愣看着,怔怔发呆,点滴的滴水声在耳膜边嗡嗡作响。输进静脉里,却仿佛隐隐生疼着。
两位助理也终于按耐不住怒火,这近一个月来,何幼颐仅仅带着五个人辛辛苦苦地到各地的一家家合作伙伴去拜访,一处处地方去评估。几人几乎累成了高度旋转的机械人,三个秘书都吃不消,一个胃出血一个急性胰腺炎,余下最后一个也角膜炎,纷纷住进了医院。最累的是何幼颐,急性流感最后拖成了肺炎,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做完手术各处打电话打到凌晨四点多,最后累到报复性休克,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没一家银行同意贷款,她就抱着手机偷偷哭,边哭边打,最后打到睡着了,手机里的嘟音却还在继续。除了他们几人,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知道恒宇对于她的重要性。而此刻,发布声明的却是她爸爸。
助理们几欲失控:“这样一连串的圈套,分明是早早下好了准备着让我们往里头跳,我们现在连恒宇也顾暇不及,还有数十个职位等着你去一一补空呢,丹宇又出事了。他们这是要逼死您,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有必要这样狠吗?”
何幼颐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耳边仿佛有,风一直吹,一直吹,吹得人只想流泪。她喃喃问:“爸爸现在在哪里?”
秘书打了电话告诉她:“华泰合盛电讯年度业绩发布,先生赶去曼哈顿开会了。”
何幼颐便说:“跟航空中心联系一下,我要去上海。”
助理皱一皱眉,劝她:“幼颐,算了吧!”顿一顿,说:“他们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现在据理力争根本的不到什么好处。恒宇现在总股为39,033,344,054 ,流通A股2,301,932,654 流通H为12,401,802,481。又因而你加之先前变现的6亿股,下降了整整9.8%,他们一个个的全都下好了套,现在回去根本是自酿苦果。接下来的人事变动,我们就连股东决议权也没了。”
幼颐整个人都软软靠在靠枕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又湛蓝的光晕,映得她本就苍白苍白的一张脸,无一丝血色,连额上青筋也是幽深碧青的一点。她近来越发的瘦,连眉骨也是突兀。只是喃喃似梦呓:“为什么…”梁奕鸿说:“我刚刚让部门的财务分析师递了报告来,分析丹宇这三年来的运营状况,业绩整体概况,无疑——华泰蓝宇航空向北京空远管理局申请三条国内航线和三条国外航线的经营牌照。这是丹宇航空下面内地29条航线中,盈利能力最好的。”最后说:“蓝宇这样不守信用,被其战略合作关系,确实让人寒心。”
梁奕鸿放下杯子,说:“你先去这六处地方的机场工作中心了解下客运运营状况,不过我们得先让公司法律顾问做好打这一仗的准备。实在不得已,我们就打官司。”说着将电脑转到何幼颐面前,指一指上面的文件,说:“保险箱的核心资料库里还有着当初签订的《内地和香港航空运输安排》的文件。里面就有 “一公司一条线”的条款,我们和蓝宇总部虽然都是华泰系下面的子公司,可是历来各走各的。我们对此可以提出强烈异议。”
何幼颐连忙说:“好的,我会尽力去办。”想了一想,说:“我只怕他们的筹码不在空运管理局,基本法里的规定是‘提供香港与内地之间的往返航班,需由中央政府以及特区政府磋商安排’,我只怕他们后面有这两处地方撑腰呢。特别行政区政府倒还好些,□□我们可以点这也没有。”
梁奕鸿将笔一合,长长吁出一口气:“现在你们何家华泰系下面几大系统都得你死我活,最严重激烈的便是恒宇信贷、丹宇航空和华泰海洋组成的利益集团与华泰东方集团、华泰兴业、蓝宇航空组成的利益集团形成相互对抗。”说着笑了笑:“不管都得怎么样,可到最后收益的终究还是你们和家的华泰系总部。就是苦了我们。”
何幼颐慢慢吸了口气,只是满怀愧疚,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也只是说:“梁伯伯,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丹宇争取该得的利益。”
她没留在国内过夜便直接上飞机,先后去这六条航线的六处航点中心,一处处子公司开会商量应对方案,一处处安排财务总监计算路过蓝宇航空加入航线将蒙受的营运亏损。一个星期内飞了飞了十二条航线,最后从巴黎的航点出来,已经忙得得错过了早餐午餐的时间,准备回酒店吃饭的时候接到通知————‘今天一早,华泰总部发布新闻,总部将斥资78亿港元,购入蓝宇航空3608万股股份,总部对其持股量将增至整整71.5%,几乎全资控制了蓝宇。
华泰系的执行董事何诘令对外表示:“华泰系未来的主营业务仍然是电力和基础设施,但总部将全力支持蓝宇集团参股国内各大航空集团,母公司会把与国内航点集团如东航、南航等合作及洽谈入股的事宜全部交由华泰蓝宇去做。”
助理也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你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当年他下面私人全资的华泰资源旗下要开发长三角沿海那两个邮轮港,范礼园故意在背后煽动群众闹事,何先生当时在墨尔本回不来,华泰资源下面一大群老家伙没一个肯出面,只有你带着两个律师团冒着酷暑飞来飞去,试图改变这个进程。最后倒在机场门口,在医院住了三四个星期。而华泰资源对于那整座岛,都变成了大油库,现在几乎成了华泰资源下面的主导盈利。连下面印尼的利马炼油厂也比不上它。你这样拼死拼活不过是因为他还是你爸爸,而他呢,你看看他,他却用商场上的一套来逼你上绝路,连唯一的一点情面也不肯留。”
幼颐没有说话,助理景宗里便说:“幼颐,让步吧,你手中现在还有1.389%的持股量,只要还是恒宇的股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让范礼园进恒宇董事会不过是暂时的,要斗的话,我们就慢慢斗,恒宇那么多的元老,从Simon Large到黎原道,到底还是看好你的。”
何幼颐久久没有说话,仿佛过了有半生之久,其实只是一个恍惚,才渐渐说:“好,我们就慢慢斗。”
第二天便办了出院手续,直接从华盛顿妃飞北京去了。下旋梯时,幼颐的私人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没想到是父亲的生活助理,何诘理身边的人从来不打她的私人电话,这倒是微微奇怪了,没想到助理告诉她的却是:“何先生出事了。”
何诘理本已将近七十多,三年前在美国做的三级胶质瘤开颅手术。没想到昨天业绩发布会回到酒店,在门口摔了一跤,伤到你脑部,三级胶质瘤复发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
洋洋整个华泰系一直以来都是何氏独揽大局,而自从祖辈父母过世,其中何诘理是整个何氏的领航人,动辄几乎制肘主导着华泰。一举一动都非同小可,此次这样大的事本就是机密,所以助理打给何幼颐的电话也不超过三分钟,以免有人可以监听得到。
助理最后说:“太太和幼礼,幼洵,幼西四人都已经到了马里兰州了,我也已经通知了幼治和幼釉,先生现在需要家人在旁。”
彼时何诘理一共六位儿女,二儿三女。除了何幼颐何幼釉同大哥何幼治之外,便是同父异母的三位。幼礼,幼洵,幼西。
何幼颐挂了电话恍惚立住脚步来,他们刚从华盛顿回来,那里的气候熏暖,穿的衣服还只是一件薄薄的衬衣,风一直在耳边吹,她只是觉得冷。空乘人员从飞机上下来,细心地为她递上风衣。笑容也是一丝不苟,因为在大陆,却是用中文唤她:“何小姐。”
空服是标标准准的普通话,或是由于风声的掺杂,听起来尾音有些混淆。就像咬字糯糯的似的,有点像姑苏吴侬软语。听在耳里也是一点点的暖意,就像小时候祖母对她说话。祖母出生早期沪上郡望,所以说话是带了点家乡口音,妈妈死后,她和大哥还有三妹一直在温哥华跟着祖母生活。后来祖母死了,他们才被接回来。
仿佛还是昨日,却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几乎被这接二连三的大炸弹乍得体无完肤,茫然无从数。迷迷茫茫望着偌大偌大的停机坪,到了最后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是镇定下来,问秘书:“最快的时间回香港。”
秘书愣了一愣,不知她为什么这样说。幼颐说:“爸爸出事了,我先去华泰海洋开发总部看一看。”
秘书修为皆极好,极懂得看人神色,也不问立刻说:“好的,我帮你联系。”
何幼颐点一点头,秘书便连忙联系丹宇航空服务中心,最后挂了电话说:“我们刚刚回来的那架SR22,总工程师还在检测,时间可能会久一些,另外两架公务机,联系指挥中心,然后通知飞行区域计划,可能会浪费一些时间,。正好刚刚服务中心说有普通航班,正好现在在登记,可能会快一些。”
何幼颐说:“好,那就坐航班吧。”
华泰海洋开发是华泰系下面何诘理的全资控股集团,何诘理这一出事,也只有何家里头几人知道,海洋开发的几位高层现要稳定军心。这点何诘理的极为私人助理都处理得非常好,公司近期正进行着加拿大西部两个油砂业公司的合并收购得先稳定住,何幼颐带着律师团跟加拿大当地政府谈判。回来已经是五天后了。便直接会北京,参加恒宇的董事会高层调动。还是原来的方案,她只能接受。
整个人事变动进行了四五个小时,一直到十点她才回的办公室,刚把核心资料放进保险箱,桌上七号的座机铃声便响了,只见助理带着秘书进来了,告诉她:“幼颐,华泰海洋今早的最新股权变动。”
幼颐点一点头,示意他说下去。秘书说:“华泰海洋香港今天一早像北京总公司地上报告,调整内部投资结构。何先生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又锄方良出任代理董事经理,转4000万A——H股到锄方良下面。三大班子足足换血将近七八人。”顿一顿,说:“是何先生的金融助理发的声明。想来是何先生示意的。”
幼颐轻轻‘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景宗里吸了口气,勉强咽下口气来,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幼颐——”顿一顿,说:“锄方良是谁的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锄方良是范礼园范西他们的人,她心里清楚,于是点一点头:“宗里,我心里清楚。”
景宗里转过头去,仿佛在隐忍着什么,缓下一口气后转过头来:“幼颐,我知道是我多嘴。”顿一顿,说:“你千辛万苦带着律师团辗转加拿大拿下的那两个油砂集团,到头来连两天都不到,却便宜了他们。幼颐,我知道我没资格这样说,说句僭越的话。锄方良和范礼园现在步步紧逼,为这是什么?说得难听点,他们这是趁火打劫”
幼颐笑了一笑:“他们倒底不是何家的人,终究不是黔灵何氏家族信托的继承者,SMT信托里头的收益人一项也总就不会有他们的名字。我也不用去计较这些可有可无的。”
景宗里说:“他们没有,可是何幼礼何幼洵是何家子孙,他们是在帮何幼礼两人占位子呢。把你千辛万古立下的战绩,拱手交给了那两人。我说句不该说的,何先生如今在医院,迟早面临着分家,他们占了先机,到时候你们长房三位兄妹要怎么办?”
幼颐突然正色说:“除了恒宇和丹宇,和华泰系下面各个集团,和我没有关系,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无须去在意。“顿一顿,突然便展颜一笑:“这次的几个项目就当是我施舍他们的,做好事为自己积福的罢。”
景宗里笑了一笑:“就怕野心太大,蛇吞象,到最后连今生的都不放过。”
何幼颐知道他的意思,她到今日才有几分钟歇下来,下午又得赶回北京开会,到中期股东大会停下来才终于挤出时间。于是立马飞去美国看望父亲。
“叮”的一声,华泰系亚太分部的写字楼所有中层的电脑屏幕弹出浮动窗口,打开邮箱来看邮件,是总办人事调任的通知,这次总办换经理,其实也跟执行官助理差不多,可中层内部厮杀得刀光剑影,最后实在没办法,破天荒大胆的尝试从外部招聘,而不是内部升迁。
因为是在中国大陆,所以案例有中文解释,其实就是短短一句话:“自2011年10月8日起,由平心接替Charlie Stewart华泰系亚太区内陆市场主席办经理一职。”
何幼启也是这个时候刚到公司看见的邮件,因为是他的办公室经理,所以给他的邮件里,多了另一封HR整理出来平心的简介资料,姓名:平心性别:女年龄:28教育背景:英曼彻斯特完成的公共政策和国际关系双科硕士论文。在美康奈尔完成的MBA在职和国际经管工程博士论文。下面还有一大堆例如高级审计师之类的资格证。
其实和公司所有普通员工都是差不多的背景,没什么两样,只是最后从业经历的一栏倒是让他诧异了一会儿,写着在她在MDT任职之前出校门Internship的时候是在华泰系曼哈顿分公司任职,还是何幼启自己的执行助理,他倒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自己以前在曼哈顿的时候还有过这么一个助理。
果真不一会儿秘书长周太太就进来了,一如既往地问候他:“度假回来了?和辛小姐玩得开心吗?”何幼启说Fine,周太太便问:“平小姐到了,叫她上来吗?”
何幼启点一点头,等到人进来他才认出还真是见过的,平心穿一身中规中矩的咖啡套装,走时姿娉婷,端端庄庄的娴静,笑吟吟向他问好:“Morning ,Nice to see you again,Charlie Htee”
何幼启也笑起来,站起来向她握手:“Me too,Pansy pine.”顿一顿,又笑:“平小姐,恭喜你在这次竞职中胜出。不过,这里是中国不是曼哈顿。”说着非常风趣幽默的扬扬眉:“所以,自我介绍一遍,我是何幼启。何小姐可以叫我中文名字。”
平心连忙纠正:“何先生。”顿一顿,说:“我非常感谢华泰给我这个机会,一定会尽职尽力为你服务。”顿一顿也玩笑:“我相信总办选我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我第一天就为您省了一笔培训费用。”
说得何幼启笑着扬眉,他本就长得君朗,有一种风度翩然,笑起来眉眼肆意飞扬,其实有一种不拘之态,越发显得年轻:“平小姐原来中文也这么标准。”说着点一点头:“对,我相信平小姐能配合好主席办的工作人员做好工作。”
周太太在一旁用地道的中文开玩笑:“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你我这些在他身边做行政的都跟打仗似的,别说他下面的高管了。”
平心也笑起来:“我喜欢打仗!”
其实真的跟打仗似的,其实除了平时做项目,跟何幼启的行政秘书也没什么两样,交接完直接就是工作,哪里管你是应不应适应,上千册核心资料库的档案要熟知,综合性资料要审核,从项目策划到日常公关大大小小琐碎又复杂。尤其是何幼启几乎没有在上海的完整几天,一个月下来在飞机上的日子比在酒店的日子都多,平心也像几年前在曼哈顿当何幼启秘书一样,陪着她和助理满世界的飞。何幼启还亲自督着北美市场,有时候一下榻酒店,他出去了,平心半夜还得爬起来盯多伦多股市和纽约股市。
平心习惯了拼命,所以配合起来很顺利,连何幼启有一次也跟她笑:“平小姐,我们的默契还像以前一样好。”
平心调任后的第一次出差,陪着何幼启从俄罗斯参加ABAC会议回来后,不回上海,直接去伦敦分部开例会。到机场后直接从VIP通道到休息室,她在休息室里审核完这次旗下丹宇航空对英国高铁的收购策划后去另一间休息时给何幼启,他的助理和秘书正好出去,所以只有一人拿着Mace book看股票,见了她来点一点头,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停顿了一秒又重新移开。
平心历来警觉,对于上司的一举一动都能分辨,不知道他这停顿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很快将策划给他看,与他交流意见。最后一直到伦敦机场出航站楼时,助理和秘书都先去核对接机人员时,何幼启才抽空终于对她笑一笑:“平小姐,原谅我多嘴,不过我想我应该善意提醒你,你这套衣服这两内已经重复过一次了。”
平心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诧异什么,顿时大窘,自己今天身上穿一套MIUMIU的薄荷绿筒裙,第二天到公司报到时已经穿过,而且已经是三四年前的旧款了。底下一大群工作人员不要说女职工就连男职工几个月内也看不到重复衣饰,其实这是工作需要。可是她是真的没有衣服了,走投无路才回的国来。
自己当初在华泰系曼哈顿分部辞职后,回诺丁汉在舅舅的证劵公司MDT任职,后来华尔街风暴影响到英国的时候,MDT不久就申请了破产保护,舅舅死后就跟着妈妈会中国来,为妈妈治病欠下的债都还不清,更别说多余的钱了。
她这么多天工作时穿的衣服全是以前刚工作时买的,早是过季旧款。她觉得窘迫,可历来公关能力强,马上就化解尴尬:“这么说来您是要替我报销?”说着又抿嘴一笑:“我知道我们下榻的酒店对面就是Harrods。”
何幼启一愣,旋即倒是笑起来,结果何幼启还真就答应了,助理陪他去参加行业餐会,平心和秘书去Harrods的购物,让她们自己去挑衣饰鞋包,因为Harrods可以用银联卡,所以每件都可以开发票报销,其实是何幼启的私人账户,并不是公司出钱。她们出酒店穿过大街去Harrods,这次同行的秘书除夕是一年前新应聘进来的,还很年轻的一个硕士生,当然开心,站在铜质旋梯上悄悄笑:“哇哦,这就是跟何先生出差的福利,这样的话,一年里头天天飞我都愿意。”
平心也眨眨眼:“我们得多买些,反正何先生报销。”
平心其实来应聘之前身无分文,虽然她现在年薪百万,补贴更是一大堆,可还要还债,根本没有剩余,可是着装又是工作需要,她是真的没衣服了。所以索性买了一大堆,从顶层到底层,每个专卖店不管喜欢不喜欢的牌子,随手就是一挑。
在理容室试身成衣的时候,就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爸爸妈妈离婚后十岁就跟着妈妈来英国,妈妈当时任着中国驻英国参赞,并没多少时间照顾她。她小时候在Haberdashers' Monmouth Girls上学。和在诺丁汉的舅舅生活在一起,每次圣诞节复活节的假期自己一个人做火车回伦敦妈妈,每次妈妈没空,自己一个人独自旅行,去Southwark Cathedra的老教堂外面弹琴卖艺赚假期旅行的花费,然后拿着Eurailpass坐火车横跨整个欧洲大陆,回来后就正好在Harrods给妈妈买自己喜欢的衣服。有时候妈妈用空就一起去百老汇看音乐剧,只是现在舅舅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
买完东西和岑岑一起去地下一层的环球篮联GLOBAL BLUE办理退税,最后去Food hall边上的点心店喝东西,除夕笑着说:“下去若是哪一天出差东京,最好也轮到我,把酒店安排在银座对面。”
平心见他还有小女儿的顽皮纯真气质,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除夕问她:“平心姐,听说何幼启还在曼哈顿的时候你是她的第一任助理?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啊?”
平心说:“差不多,其实没什么两样。”顿一顿又悄悄笑:“那你觉得何先生现在什么样啊?”
除夕倒是很认真的想了一想:“工作狂,还有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事必躬亲。”或许考虑到平心国文并不不是很好,所以解释:“我来的第一年正好在大幅度扩张内地投资业务,所以何幼启到上海分部,举个例子吧,就是珠三角和中西部的几个综合商住项目他竟然都会亲自只带着一个助理飞去看地,或是恒宇银行在新加坡分行开幕他也会亲自出席。这就是事必躬亲的意思。其实叫其他人去就可以的事。”
平心点点头:“对,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曼哈顿的时候他也这个样子,为了前几年丹宇航空的航线分配也会一个人亲自跑去公司在世界各地分布的航空中心,统计几十条航线的运营状况。”
除夕又侧过头来低低的笑:“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风流。”说着抿嘴说:“我们办公室有的岑秘书不是专管他女朋友的事务吗?又一次在地下里总结,笑言:何先生的情史堪比珠穆朗玛峰,就她接手这三年,何先生的女友从北外滩就可以排到浦江顶头的外白渡桥,再绕一个圈儿回到南京西路。人家是学统计分析出生的,还专门算了换女朋友的频率,基本上每一个的幅度都不超过五个月,其实是因为太忙,又受不了女朋友不懂得进退。”
平心悄悄点头表示赞同,除夕又说:“不过最近听岑秘书说,人家破天荒头一次被踢到铁板啦,听说这次这宗小姐个人家追的可苦啦,结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家还不偏出淤泥而不染,不要这个金龟婿。”
平心忍不住又笑,最后两人一起回酒店,在酒店餐厅用了晚餐后回房间洗澡。因为明天例会后还要参加一个实质性的洽谈,关于公司旗下的恒宇信贷与渣打银行进行签订的英镑杠杆协议。审核助理发过来的明天会议报告的数据,之后换完衣裳本来这几天里难得的空闲准备看股市。
可正好收到旗下华诚实业关于中国内陆市场的拓展计划,总部董事局反对大陆市场的增值计划的文件。文件因为是香港总部发过来的,得第一时间给何幼启看,她拷贝出来拿了U盘去何幼启的房间。
到顶层后结果在走廊上碰见男助理张麟,见了她点一点头,告诉他:“幼启在里面。”
平心也点点头道谢,他刚出来,房门并没关,平心走进去,从客厅走到餐厅,一直沿着走廊往里走,最后出了起居室才看到何幼启在露台上,立在那里,身形还是翩翩然像玉树,他边上就是顶层泳池的泻湖,地中海蓝的水流哗哗流下。
他整个人在半明半暗里,明灭不定,平心突然的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去Sipadan,在whitetip avenue到coral garden的峭壁处一个人潜水,海底那样还留,仿佛世界上最湛蓝的星辰,可是到最后自己的氧气装备出了问题,突然的一点点下沉,突然觉得一点点的无力,再也呼吸不上来,她挣扎不上去,那种濒临死亡窒息,没有工作人员下来救她,一点点失去意识,就在这样的明灭不定间,突然仿佛是幻觉,出现一人向她这边过来,然后抱着她救她上去,揽着她一点点上去,最后看到夕阳在海上留下的最后一抹余晖…..
她反应过来何幼启已经转过头来了,她觉得失态,连忙掩饰露出自己笑靥,走过去,说:“这次港口资本运作的事,香港办事处的梁先生刚才发给我的。”
他接过U盘放在露台的桌上,转身进去里去给她倒了本水,她接过去,看见水色映在指尖,隽永干净。因为离得近,可以闻见他身上只有一点点薄凉的剃须水气息,像是雪松琥珀。只有一点点的凉。
平心接过水道谢,何幼启拿过U盘插到电脑上去,看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又询问她对于拓展的意见。
平心笑:“我只能说商机无限,不过要考虑董事局的外资力量,几大外资董事对于大陆市场的经济效益的质疑也是有道理。毕竟我们是港商,在大陆的土地储备并不多。”说着还是抿嘴微笑:“其实是我造次了,我的职责是为您手头的工作项目落实到实处,关于投资意向的这个问题超出我的本分,我实在不能过多发表我的意见。”
何幼启听她这样说也跟着笑起来,起身走到栏杆处,伦敦天气阴湿,白天晚上温差太大,这晚下了一点点的雨,威尼斯玻璃幕外事雨中茫茫的牛津街一直延伸到西南侧的海德公园,街道两边全是冗盛的景观,Grosvenor,,Portman,Portland…橱窗内外光影璀璨,众生繁华,隔着朦胧的雨帘。夜景很美。
他有一种熟悉到极处的陌生,突然就转过头来,就看见平心站在她后面,光晕里盈盈立在那里,她穿得和平时不大一样,只穿一身Business Casual的装束,藕荷色的美利奴细羊毛的七分袖,下面陪有烟灰的开司米及膝裙,显得亭亭静怡。连头发也放下来了,浅浅极颈,很是安顺妥帖,就像邻家女儿,新荷半开。仿佛在夜里有暗香浮动。他心中的那种熟悉又上升了一个阶段,浓郁到极处,反而想不起来为什么熟悉。
平心见他看着她,才意识到刚才出来时没有整理妆容,不过穿了新心买的成衣,于是朝他展颜一笑:“谢谢您的报销。”
何幼启赞叹:“Nice look!”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外面,看着外面的牛津街,第一次和她谈私话:“想念英国吗?”
平心说:“谈不上想念,因为中国才是我的故乡,才是我的归宿。但是,我偶尔会怀念自己在这里长大的日子。所以想起时会觉得亲切。”
何幼启仿佛是笑了一笑:“怀念?”
“对,怀念。”平心说:“怀念成长的日子,像琥珀一样的伦敦,有浓郁深厚的文化沉淀,怀念清晨大雾迷蒙里巴洛克建筑,随处可见小教堂显示出的磅礴,还是诺丁汉的热烈,剑桥郡的严谨,Durham后面小镇的恬怡。 Unsettled的天气。对了,还有各处公园松软的草坪,其实不一样,但是偶尔想起大英博物馆里的陈列,所以并不喜欢。”说着又玩笑:“其实是伦敦花费太高,实在消费不起。”
平心在五年前当他秘书的时候就十分懂得分寸进退,绝不会在他面前多话,这样不涉及公事的谈话更是少。此时说话时眉眼舒展,缓缓叙述,安静的天地间也寂然。何幼启微微有一点恍惚:“你这话倒叫我想起……”说到这里却又突然不说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又笑了一笑,转过身去看外面。
他的背影隐在夜色水色里,穿一条原色的小羊驼绒开襟薄衫,露出手肘,显得清爽洋溢,像阳光的大男孩,仿佛还是很多年前,让人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不知身在何处。
回国的第二天去香港参加完股东大会后,接到mail通知,总部对于亚太区在中国华南果真有人事变动,由原来旗下泰和集团在北欧分部的总经理Simon Large担任华诚实业在上海的首席策略师,并带回来自己最信任的助手。因为主管内陆发展,听说助手是一位中国人,而且是大陆人。
平心没想到这位助手是自己的师哥于宣,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公司例会上,大家介绍新成员,因为何幼启平时并不严肃,历来美国做派,非常活络,所以介绍是也很开放,连Simon Large一个犹太老头也非常率真的跟大家用中国礼节问好,给大家介绍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余承也一个个向大家握手,笑起来温润如玉。
平心当下就认出来了,是自己在芝加哥大学做宏观经济理论的访问学者时唯一一位华人成员,当时两人在学校模拟联合国的一次讨论中真的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平心胜出,他却一改会议时的据理力争,突然就朝他笑了,笑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中国男生,温润如玉。
中午利用午餐时间和同事一起去公司的健身馆,女同事间控制饮食的比较多,所以平时力气不足,打了几场壁球下来已经气喘吁吁,同事走后她一个人衬着空闲坐在露台上喝水过滤自己邮件,就看见于宣过来吃午餐,询问她可以坐在她对面吗?
他穿一条很薄的细羊毛西服,中规中矩的双排扣单襟,严谨的蓝灰色,或许是工科男生的随意,并不系领带,只在古董白的衬衫领口处戴一条查尔斯王子格子的领巾,显得沉稳却又不拘。
平心笑着说:“当然可以,师哥。”说着又笑着眨眨眼:“不介意我跟新高管套近乎吧。”
于宣承爽朗地笑:“我们谁和谁套近乎还说不准呢。”
平心说:“真是巧,原来你这几年也在华泰,我以为你这样的学霸,应该现在还待在博士后流动站里攻自己的科研项目。”
于宣说:“我没有定性,在MIT完成材料工程的博士论文就直接回哥大重新念了MBA,后来回苏黎世,还是选了自己以前的专科,在华岑科技的研发中心基层工作,后来公司内部竞职首席技术官,落选后结果阴差阳错很幸运地遇上了Simon Large,他当时正好从华岑科技内部调整到泰和,他就让我跟着一起去了,一直到现在。”又问她:“你呢?”
“我?”平心倒像是很认真地想一想:“其实和每个分析师都一样,十足的投行生活,每天绕着衍生品,对冲基金,股票波动转,除了买卖就是交易。想的也是怎样为客户的成最高利润的交易,天天一大堆的图表数据,对外界的网络通讯一概不知,落后而跟不上时代,显得陈旧而腐朽。就像别人说的提钱木偶,似乎没人会相信我们是诚信的,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说着突然又笑了:“就像巴菲特说的裸泳,退潮时其实身无分无。”
其实是很正经的话,却被她说得像开玩笑似的,隐隐一种狡黠顽皮之态,她耳后别一支大溪地黑珍珠绕成的山茶发卡,说话时微微侧目,阳光晕在上面,衬得她整个人都是辉光盈动。缓缓流淌在眸中。
于宣说:“你现在不不是这样的生活了?”说着顿一顿:“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平心抿嘴笑得眼角微弯:“不,愉不愉快这可说不准,我是主席办的人,就是何幼启的人。也是驻上海办事处的人,更是华泰的人,但不一定是Simon Large人。”
于宣一愣,旋即笑出声来,扬扬眉,显得精神奕奕:“啊,原来你也知道迟早我们两人也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何家是华泰系最大的股东,香港总部的董事局主席何诘理除了明媒正娶的一位太太,还有两位姨太太,子女也不少,何诘理还尚未明面上决定分家方案,所以近年来兄弟间个个虎视眈眈。何幼启主管澳门台北和近年来中国大陆市场的拓展,一母同胞的二妹何幼颐是最出色的一位,一直都在香港总部和北美市场。第二位太太生的大儿子何幼洵一直在主北欧市场,这次反对华诚实业大幅度延伸内陆市场,呼声最强烈的就是以何幼洵为主的几位英资背景和美资背景的执行董事。这次何幼洵说服何诘理和董事局让先前在驻北欧分部的总经理Simon Large调任上海担任首席策略官,其实意欲很明显。就是阻止何幼启回报不明显的投资计划。
平心却抿嘴但笑不语,于承又开完笑故意悄悄说:“不过,平小姐可以试试美人计,变敌为友。”
“不。”平心依旧笑:“我想无论是何幼启还是手下高管或者小到我们主席办的人,应该都不需要美人计,或者于先生可以试试。”
于宣倒真是哭笑不得,喝了口苹果酒倒像是沉吟一会儿:“好,那我现在就试试,我们以前在Phi Beta Kappa(美国优秀大学生全国荣誉组织)的同学Eric和Juris还记得吗?他们也在上海,MSN上知道我回上海约了一起餐叙,明晚一起来吧。”
平心说:“好。”
第二天晚上去外滩27号,去The House of The Roosevelt 3楼的Roosevelt Club,一路寂然无声,一直到引导打开包厢大门才见到里面的朋友都已经在了,里面太大,三三两两做一群分散开来,见到两人来都回过头聚过来打招呼,都是欧美同学,非常热情。
后来Juris与平心和于宣一起到二楼酒窖去选酒,里面的水晶架子后一重重的酒架密码格栅,用私人密匙卡开了双重密码锁选了酒交给服务生去醒酒,没想到出去的时候会遇上正好从另一间格栅口出来的何幼启和一位女子,里面恒温保持着,温度湿度灯光都控制得好,所以里面又暗又凉,看得并不真切,只见是一位身子楚楚的中国女生,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里面人实在很少,就两方遇上,倒都是不由步子一顿,没想到Juris也认识何幼启,立马就认出来了,笑着跟他打招呼,何幼启便也停下步子来跟他们打招呼,又对平心和于承点点头,他边上的女子平心觉得眼熟,见她和于宣打招呼不由诧异一会儿,见那位女子转过头来端详了自己好一会儿就更诧异了,回到包厢时随口问:“刚才那位小姐很眼熟”
于宣并不在意,只说:“或许是在哪个财经报道或是新闻里看到过的吧。”说着侧耳过来说:“就是宗奉益的小女儿宗帘。你不在国内长大,应该不清楚。”
平心呆呆怔在哪里,有些愣愣的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反问:“宗奉益?”
于宣这倒有些不解了,看了她一眼问:“难道没跟他到过交道?就是富奉银行的董事局主席宗奉益。”
平心‘哦’了一声,没有在回答,许久不见的朋友间今晚自然喝得尽兴,最后料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和未来梦想,个个说的激情澎湃,Eric是平心以前在芝加哥攻Robert P. Gwinn经济学的同学,还是他的经历最好笑,先在哥大取得Juris Doctor,J.D.后回芝加哥攻Robert P. Gwinn经济学,最后博士论文也没完成就直接去美国,进白宫管理预算办公室申请实习生,最后通过了反而放弃了,去华尔街为6家证券公司打工做证劵经纪,后来渐渐为人熟知却突然辞职到CBS做打杂小工,现在最大的计划竟然是到中国来为的就是追一位喜欢了7年的中国女生。这样其实有些荒唐,但大家都可以理解。
又说到Juris,还是他最有冒险精神,是他们中最叛逆的一个,连学士学位也没完成就直接出去创业,到现在北美金融业界的金融巨子,其实是在他人生的杠杆博弈中打了很漂亮的一仗,现在公司正在拓展欧亚版图,准备投资到中国来,这次趁着在中国三亚度假,也是为了看市场前景。又说起刚才遇上的何幼启,非常直白的表示自己的欣赏,赞叹艳羡之情溢于言表:“他是我的偶像!”
哥大取得Juris Doctor,J.D.后回芝加哥攻Robert P. Gwinn经济学,说何幼启虽然这么年轻,可是出道几年来的几次收购反收购大战,几乎没有失手过,06年的华诚蛇吞象在加拿大的矿产置业,还有09年的与世界三十家银行的杠杆交易来入主苏黎世的金融股,还有亚洲HYQ科技的上市,在欧亚的胜仗连连。短短几年里是非常惊人的奇迹。
Juris虽然现在公司巨幅,可没一点架子,夸起人来很坦然,做起事来也随意。和美国的其他执行官一样,随便一件衬衫一个公文包就可以走遍天下,不拘且活力。和一群朋友谈笑风生,最后笑着问起平心的近况和理想:“Pansy,How have you been”
平心觉得实在是窘迫,她在同学中显得落魄,无论思想学业事业还是什么。不过还是说了自己的经历,最后说到理想,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想,最后说:“I hope someone chold marries me,but ,if no one,I shan”t mind very much I shall buy a squrrel in a cage and a little rabbit hutch ishall have a cottage near a wood and apony all my own and little lamb quite clean and tame that I can take to town(我希望有能能够娶我,但是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我希望买只松鼠养在笼里,再给兔子暗个窝,还完债就退休,回圣让卡普费拉,盖间小屋在树林边,亲手养只小马驹和温顺的小羊羔,带她去镇上逛,等到自己老了,领个孩子抚养,希望她像我一样)”
她说话是还是微微侧耳,妆容没有上班时的一丝不苟,所以颊侧有一缕鬓发漏下来,卷一个弯在耳廓打转,若隐若现,颊上只薄薄的一层底妆,唇上有抹桑子红的娇兰,在包厢的光影里流动生辉。
大家听得直笑,Juris也笑着夸她可爱,最后连平心也被自己的不切实际给逗得笑了,结束后很晚了,于宣送她回家一直到公寓门口才想起来问:“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什么?”平心一时间有点发愣,反应过来才知道原来他问的是自己今晚说的愿望,不由笑:“啊,是我一直的想法,反正我都是一个人,这样的生活我并不会觉得孤独。”
“是家里出事了吗?”于宣问:“我也听说前几年MDT申请破产保护,自杀的执行官Carlyle pine是你舅舅对吗?”
其实于宣很有风度,这种话其实很冒犯,所以加一句:“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平心却是很大方,点一点头:“对,MDT的CEO是我舅舅平瑞,就是自杀的Carlyle pine。”
当年华尔街风暴席卷整个曼哈顿最后影响到英国,贷款银行的破产导致MDT蒙受巨额损失,当时平心已经回了诺丁汉,在MDT资管部任首席审计师,在她整理的最后一季度财报中,已经发现当时净亏损达247亿。舅舅是运营总裁又是首席财务官,最后几乎绝境,最后几天没有回MDT大厦,被警方在诺丁汉附近森林发现,他已经死在自己捷黑色豹座驾里,手里只握着一支生前最喜欢的马球杆。其实当年的金融危机,不只数余名的欧美富豪纷纷选择不归路。当年MDT到最后不得已只能申请破产保护,平心并不在董事局之列,所以公司官司以及重组事宜都交给董事局几大欧美董事,没过多久,因为妈妈平兹乳腺癌晚期,最后实在病危,她希望能够死前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中国,她就陪着妈妈回来,可是其实她们在中国举目无亲,妈妈娘家的人都没有了,爸爸和他离婚时就断了一切关系,她们就住在上海,妈妈没过多久就死了。
其实她从小就跟着舅舅旁听董事会,看着投资管理的公司潮起潮落自小看惯了,从辉煌鼎盛的超级富豪,到最后的凄凉落马,其实是整个金融业界的游戏规则,谁也说不准,今天你是业界巨头,明天就可能被金融海啸卷走。所以她并没有多伤心,其实她是幸运的,MDT的善后事宜董事局并没让她承担什么。不然恐怕到最后她也要选择舅舅的道路。
平心说:“但是已经过去了,我想我可以解决好剩余的事。”顿一顿,笑起来:“谢谢你,于承。”
她不是叫他于先生就是叫他英文字,叫于承还是第一次。她的国语其实很标准,或许是今晚喝多酒,咬字到不清晰了,叫他名字的时候很绵长。倒有点像中国南方的口音。
于宣有一点恍惚,车子空间并不是很大,所以可以闻到她身上一点点的香水味,她用EDP的.La Chasse Aux Papillons,其实很寻常的,有一点水杉的味道,却很柔和,就像是雨后湿润的还很嫩的枝条被折断了淌出来的汁液的气息,清新而雅致,一点点幽幽弥漫。
于宣过了一会儿才点一点头,说:“好,那你早点睡,明天还要出差。”
平心开门下车点点头说:“你开车小心。”
第二天真的是要出差,回香港参加这次的港招商经贸洽谈,其实华泰在上海办事处主要要协调的就是内陆扩展问题,还是原来的矛盾,何幼启还是要实行原先的计划,斥巨资带着华诚实业杀进内陆市场,要彻底展开内地投资业务的序幕。可是以何幼洵为首的一派外资董事却并不赞成,华泰是港商,重点还是要放在香港和欧美市场,而且实业地产并不是华泰的核心发展业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投资巨幅,但预测的回报不成正比。所以还有待观察,在近几年内都需要谨慎。
何幼启便提出带着几位高管进入实质性的考察,洽谈结束第二天就带着人一起飞海南看华诚实业正在进行营建中的一个国际礼品城,又飞到杭州,华诚实业在千岛湖边的一个大型综合商住办公项目也正在实施,因为边上就是天屿千岛湖的度假区,所以这个项目实施所能带来的收益非常明显。
他们下飞机后直接亲自往施工地点,天气已经转冷,这一天的风大的要命,刀子似的挂在脸上,他们头上带着的安全头盔都被吹飞了,只能按这头往里走,去几十层的高楼,下来是冷得都冻僵了,平心和何幼启的助理跟在她后面听到和几位投资高管交谈,何幼启也穿着普通的黑色大衣带着安全头盔,
他和人家话时偶尔会转过头来询问她数据预测是否准确,得到答案后又转过头去跟人交流,风很大,但阳光也很大,光斑晕在他额前头发上,有一个有一个的小圆圈,像是水滴,风吹得他大衣噗噗做响,有时打在她身上,身旁刚浇筑的新鲜混凝土,有一种微微呛人的灰尘泥土湿气。
平心又有一种错觉,仿佛还是四年多前,在曼哈顿的时候,和他一起去看投资的民用机场旧址场地。她恍惚了一下就回过神来转过时却突然看到大旋梯上被风垂下来的几大桶东西,落速极快,可见重力非同一般,正好对着何幼启头上,所有人都没注意,她一时间脑海转过千百个年头,没一个理得清,只记得自己当时叫了一声:“Charlie……”还没等何幼启转过头来,平心心里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本能就倾过身去将何幼启往边上一推,最后只觉得自己背上被重物冲击得连疼痛剧烈……
平心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是闻得出味道,像是以前一个人呆在研究所的实验室做实验的那种气息,更像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她恍惚觉得还是在妈妈病危的时候,她整日整夜陪在她床边,身边的这种味道闻得久了便习惯了,还有那种一起一直在滴滴的响,传到耳中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使得人昏昏欲睡。
她也就像这样慢慢的睡过去,陪着妈妈睡着,最后昏昏沉沉醒来时,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是妈妈的晨褛。而妈妈,却已经被拔掉氧气管了,她是再也见不到妈妈醒来了,更不知道身上披着的晨褛是妈妈什么时候帮她盖上的,她那时也没哭,只是心下一片茫然,看见穿透的血压器上面压着一张纸笺,上面有妈妈的字,妈妈从小出生簪缨礼教,国文字体写得非常好,娟秀隽永,写的就只有四个字。
她迷糊间知道有护士帮她换好药出去了,背上却是火辣辣的生疼,根本不能动弹 ,陆陆续续有人讲话,睁眼后看到的却是开门进来的于宣,见到她醒着很惊喜,笑一笑说:“醒了?”
他拿一束铃兰,有一点像六月雪或是宝珠茉莉,玲珑精巧的白瓣,一脉脉的绿色,护工拿了插在素白瓷瓶中,盈盈有幽沁浮动。
于宣便回来站在窗边,平心想了想悄悄问:“哎,我那天是不是很糟糕?”
于宣哑然失笑:“你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有没有颅内出血或是脑震荡而是问那一天的表现是不是很糟糕?”
“当然,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平心说:“不能让何幼启办公室的人在项目合资公司的高管面前和何幼洵的人面前失态,这是我的本职。”
“那我说很糟糕呢?”于承又笑,装作认真想一想的样子:“It’s so Awfuliy.”
平心很挫败,其实她连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可是知道当时情形一定十分丢脸。最后苦笑:“好吧,我想我也应该承认当时很糟糕,Anyway,我是因工受伤,所以我现在还是关心一下鉴定机构对于我的伤残等级的鉴定结论是什么吧。”
于宣又笑起来:“还想着要伤后赔偿吗?这有点麻烦,因为是你自己所为。”
平心也笑了一笑,她其实人烧得昏昏沉沉的,背后也是疼的刺骨,其实也没精力去想赔偿问题。于承也看出她脸色苍白,沉吟一会儿说:“重物位置的偏差,幸好上的并不算重,送来的时候医生检查CT有积液,又做个关节镜,腰关节软组织挫伤,现在就是吃药静养吧,不用手术。”
平心点了点头,只随口问:“其他人没事吧?”
于宣怔了一下,看着她突然没说话,平心看见他眸中明亮就仿佛可以透过她望到别处去一样,只觉得心下一突,于承静默了一会儿,却旋即又说了:“其他人都没事,重物垂直方向正好是在何先生那里,如果砸到何先生,恐怕会很严重,因为正好对准颅脑。”
平心弯起眼角来看玩笑:“你要好好学学,为老板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这才是敬业精神。”
于宣似乎顿了一下最后才笑起来,正好这时候从外面有医生进来,没想到是宗帘,虽然穿着医生袍,可是却捧了束花,很漂亮的白茶花露珍莲配绿色马蹄莲,就像她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而温婉。叫她:“大姐。”
屋子里顿时静得出奇,于宣一时间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宗帘叫她大姐,其实平心也没想到宗帘会认出她来,毕竟她离开中国的时候只有十岁,而再见是在不久前妈妈的葬礼上,其实只是露个脸,宗家的人就走了。仿佛她和妈妈是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于宣看着她说:“原来——”
平心说:“抱歉,我上次没解释。”
于宣很善解人意,摇摇头:“我明白。”顿一顿问:“你现在可以吃流食,要吃什么,我帮你去定。”
“半岛的斑兰叶汁煮的泰国糯米汁”平心笑一笑说:“最好是香芒糯米炸得,that’s fine。”
于宣答应着,又对宗帘点点头:“你们先聊。”
平心点点头,等到于宣走了,转过头去看着那束马蹄莲对宗帘说:“谢谢你的花。”护工接过花后也换了插起来。
宗帘现在是她的主治医师,所以看了病理记录说:“上午体温在37.2-37.4之间,下午36.8-37.2之间,还一直在低烧。”说着抬起头来:“不过没关系,重物位置的偏差,幸好上的并不算重,送来的时候医生检查CT有积液,又做个关节镜,腰关节软组织挫伤是背部淤血吸收引起的发烧,淤血散了就好了。到明天再去拍个CT。”
平心又说:“谢谢。”
宗帘看了她一眼,她长得十分清秀,穿着医生袍露出里面珍珠白的针织衫领子,显得眉目娴雅:“大姐你何苦这样客气?”
麻醉剂药效过去后背上就疼得出了一身的汗,万千的难受,可平心却笑起来:“还是客气些好。”
“大姐你是在怪我们吗?”宗帘说着就微微叹了口气,越发得楚楚令人怜:“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们家,恨爸爸,也很我妈妈。”
或许是屋子里芬芳四溢,太香了,所以闻得人人头痛欲裂,平心突然就扑哧一声笑了:“我恨你们做什么呀?”
平心眯起眼睛来看她,宗帘和其他的女医生一样,不施粉黛,连一点首饰也没有,只高高扎一个马尾,在尾稍焗了个圈儿弯下来漏在颈项中,而额前刘海全部用棕色发带绾起,露出白皙明亮的前额,显得精神奕奕,很是年轻。
其实宗帘只比平心小了三四个月而已,也就是说,在她出生不久,宗帘也就出生了。也就是说,爸爸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就让她妈妈郝凝怀了孕,其实也是寻常的事,甚至妈妈也知道,宗帘的妈妈郝凝第一次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大女儿宗杉,小女儿宗帘。
妈妈因为在生她的时候身体落下了病根,就再没怀孕,而郝凝再隔两年却又为宗奉益再添一男孩,这可把宗奉益给了坏了,当时宗奉益已经是富奉银行的董事局主席兼执行董事。当然想要个儿子来阻止财产外流。
其实富奉银行的前任就是昔日中国大陆的民营第一银行富嘉信贷银行,富嘉信贷是平家曾祖父在三四十年代港英政府统治时期创立的,也就是平心妈妈平澹娘家,当初宗奉益和平澹还没结婚时只是一个银行职员,能进当时的富嘉董事局完全靠老丈人平昌嘉,后来宗奉益和平澹结婚后步步高升到富嘉的财务董事。
可谁知宗奉益忘恩负义,野心太大,没过多久就设计奖董事局平家的人一个个因罪连累被逐出,最后平心的大舅舅平阁被指英镑基金巨亏和挪用巨款为名也被逐出锒铛入狱,只剩平心外公也就是富嘉的创始人平昌嘉一个平家的人在董事局,当时富嘉正在投资西澳极大一个磁铁矿项目,宗奉益联合澳方银行推动降息,最后平昌嘉也在因为澳元期货巨亏而最后落马。
当时外公死的时候拉着小舅舅平瑞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引狼入室,认贼为子,倒底是我自己的错,怪不得别人。”外公和他们的想法一样,其实要怪就怪自己,自己没有看好祖业,让宗奉益掠了去,那是人家的本事,要怪就怪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后来宗奉益无须再受平家压制后十年来一直想着去外面情人郝凝的想法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提出。当时平澹为了自己的婚姻一直努力修补了十年,因为平澹再次有很大风险,可为了自己婚姻她还是努力一搏期间再次怀孕时却因为郝凝在医院大闹最终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被硬生生给折腾没了,小产的平澹又看到当时的平家沦落到如此地步,终究也是心灰意冷,答应离婚,郝凝就随之成了名正言顺的宗太太,平澹没过多久就带着平心和小舅舅平瑞一起去了诺丁汉。平瑞用当时平昌嘉唯一留给子嗣的家族信托基金又重新一步步建立了投资管理公司MDT。可最后逃不过破产,有时想想,这真的就是命。
而平澹得乳腺癌死前给平心披上她的晨褛,最后放在血压器上面的纸笺上写的那四个字正是:“勿怪,奉益。”她竟然到死也还想着他,平心有时候想想,真的是无可救药,悲哀至极。就四个字,她看了一遍又遍,只是在想妈妈在写着四个字是回想起以前的一切是怎么样的心情,平心不知道,她无法想象,因为她始终做不到想妈妈一样去容忍,可是她也不恨他们,有什么好恨的,对于宗家,她有的只是不耻和不屑,不在乎的东西,有哪里来的恨?只是黄鹤楼上看翻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而,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宗帘又叫了一声:“大姐——”顿一顿说:“我知道你恨我们。”
“宗帘——”平心打断她:“恨也好不恨也罢,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没那个心思去跟你们弄这种事,怪我外公看错了人,怪我妈妈看错了人,也怪我认贼作父,不过现在好了,我姓平,宗姓实在不屑,所以别跟我在这里来这套。”
刚说着护工又把卧室的门打开了,却是何幼启过来了,只有他一人,也捧了束花,竟然和宗帘拿来的一模一样白茶花露珍莲配绿色马蹄莲,洁白的重瓣中朦胧的层层绿意,清新到极处。平心倒是想起来为什么一模一样了,前几日天天看到秘书室的岑秘书代订鲜花,签收人写的就是宗小姐。
岑秘书说过宗小姐最爱这样素净的花。还笑言:“送了那么多天,从开始华彬中心的音乐剧邀请到今天香港《Les Miserables》公演的邀请,人家排满整条长安街的女人前仆后继,却偏偏这宗小姐却一点表示也没有,看来这次还真的是破天荒地碰上钉子了。”
宗帘出去后,平心就觉得累,不过还是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对何幼启说:“谢谢何先生的花。”
何幼启说:“就我们两人便不用这样客气。”顿一顿,又说:“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这次推开我。”
平心很快就解释:“您说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你办公室的人,一切都得为你的利益以及安危为首要目的与职责。而且,出于本能,我想换成在场任何一位我的上司,我也会这样做。”
何幼启却没有接下去说,站在那里,他今天穿得并不正式,只一件原色炭灰的小羊驼绒针织开衫,就像学校图书馆看到的男学生一样休闲。可是在衬衫领口松松戴一条Gancino图案的冰灰领巾,那样的颜色有一丝丝的凉意,看在人的眼里让人觉得茫然,仿佛遥不可及,永远捉摸不透。就像他整个人,就是那样,在曼哈顿的时候,她做他的助理,有着很亲密的关系,甚至有一次在私人关系上,可是,她仍旧觉得隔着彭山万重。可是,越疏离越好。
何幼启在光晕中眸中有错综复杂的光波流动,她看不懂,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们认识?”
平心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突然觉得身子乏力,她想,或许是刚才讲了很长时间的话。其实何幼启风度极佳,这样突兀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平心想或许他这次是真的认真了,对宗帘超乎寻常的在乎,所以很大方地回答他:“对,我的生父是宗奉益,母亲是宗奉益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说,我和宗帘有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
何幼启修为好得不行,马上意识到自己造次,于是很快说:“sorry to hear that。”
“Never mind.”平心也很快接口,微笑:“Don’t care”
正在这时护工又进来,微笑说:“于先生买午餐来了,医生说可以进食,平小姐要先喝吗?”
于宣进来后才见到何幼启也在病房里,不由步子顿了一下,很快又向何幼启打招呼,平心答应着护工,又对何幼启说:“何先生也一起喝一点?”
何幼启很礼貌地道谢,又说:“excuse me but I”ll comeback.”
何幼启走后护工从厨房里处理好端来,平心背部还不能动,所以只能用吸管吸,竹盅中的糯米汁还热着,很香火软糯,一起平心去度假时就特别喜欢喝,椰丝白果掺杂在里面,斑竹叶的清凉,香芒糯米的软绵,一点点的甘甜。
平心喝得意犹未尽,抬起头来就看见于宣抱臂在笑,其实平心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吸着管子喝的津津有味,样子肯定非常糟糕。平心有些尴尬,所以笑着提醒他:“于先生,注意礼貌。”
她笑起来总喜欢抿着唇角弯弯微起,其实是非常标准的笑容,可是因为有吸管在嘴里,所以显得不拘而稚气,就像个小女儿似的,而整个人都被羽绒被盖着,小小蜷着身子,她和有职员都一样,控制饮食并且高强度的投行脑力工作和执行形体师定的Wellness所非常地瘦,上镜很好看,可私下里有点瘦得嶙峋突兀,小小的一张脸,又蜷着身子,真的就跟小孩子一样,实在想象不出是在金融业界有铁腕手段的女职业经理人。
于宣挑挑眉,眸中渐染笑意:“何小姐,你说话都这么直接吗?应该多学习学习中国女孩子的含蓄委婉。”
“含蓄委婉?”平心念了一遍,仿佛是在玩味,最后笑着问:“那你是在说我鲁莽和浅薄吗。”
于宣失笑:“何小姐,你真应该好好温习温习中国博大精深的词汇,不然可要给华泰丢脸。”
平心点点头:“好,我一定听进去。”顿一顿笑:“不过,我承认自己鲁莽而且肤浅,因为我只知道考虑怎样为客户增加净利润率。”
于宣终于嗤笑出声,在半暗里也看见平心盈盈有笑靥浮动。
平心的伤说轻也不轻,静养了几天还没全好,倒是于宣总是来看她,非常照顾的样子。可是手头上的事物实在太多,在病房里跟同事们进行视频会议也实在不方便,最后还是决定提前出院,其实就按时去医院复查并且行动时注意些就可以。刷卡进华泰大厦后总经办的人一见到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笑着只差拥抱:“平小姐,你来了就好了,我们这几天天跟打仗似的。”说着又悄悄附在她耳边:“看来何幼启和何幼洵是正式要开计划,所以战了。”
其实意料中的事,平心拍拍她肩膀:“Relax!”顿一顿也悄悄笑:“再怎么打都是何家的十万里江山,疆域版图只增不减,咱们的工资也会只增不减,相信我。”
同事听得直笑,她将电脑中同事发给她的所有预备邮件都整理出来后,正好九点,她去何幼启办公室报道,敲门进去时秘书正好从他办公室出来,见了她笑吟吟问好,平心也跟她问好。
在门口的时候整理好胸卡,吸了口气,便也笑盈盈走进去,何幼启拿着Macebook立在落地窗边看股票,她边进去边说:“早上好。”
何幼启转过头来,把自己手中的杯子放下,也点一点头:“早。”又问:“身体好多了?”
平心走到落地长窗边,朝他展颜一笑:“多谢,已经好了。”说着又拿出手上的资料:“这是我们泰阳制药研发中心早上新送来的这季度先心病的新药研究的耐受报告。”
她今天又换回了精神的装束,穿了条很雅致的藕荷色Miu Miu小立领的衬衣,有严谨的苏格兰格子,配着雪灰的小羊羔皮筒裙,连绾发的发卡也是小荔枝纹牛皮的包裹,在翻扣嵌一枚小小琥珀,衬得她眸光也似琥珀凝润,沉静端庄的知性模样,让人觉得很陌生。不再是病床上的那副让人熟悉的感觉。
何幼启拿过来看了,又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我有话给你讲。”
平心便也坐下去,何幼启将资料放在沙发柜上,才起头来想了一想说:“核心资料局的保险库里一共有4把钥匙,其中2把在我这儿你知道吧?”
平心微笑:“我知道,还有一把在董秘Vantage手中,他申请圣诞休假,回比利时和太太孩子团聚。另一把在助理秦先生手中,他人现在在苏黎世陪财务顾问刘先生出席公募基金股权改制的讨论会。”
何幼启点点头,将边上沙发柜上的一个透明袋子拿过来,原来里面正是一张双重密匙卡,他说:“平小姐,希望你从今天起也要辅助做好资管部的例行工作。”
平心一时间诧异之余是满满的惊讶,不过素来临变善夺,旋即结果透明袋,展颜一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何幼启说:“尤其是里面几份内陆战略合作公司送上来的,那几个开发合作方案,我希望平小姐这段时间将其中的经济效益做成数据分析。”
平心想一想说:“这毕竟是投入期最起码5—10年的项目,如果真正要落实还是要谨慎考虑。有时候今天的数据却赶不上明天的变化。”
何幼启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他本生长的轮廓深沉,显得眼眸突兀,在她脸上一绕眸光温和,可其实是凌厉,平心只觉得心下又是一突。但他的声音却已恢复温凉:“我知道你的意思,价值是由其上物业价值决定,水平和走势才是关键,其实和投资管理一样,平小姐,你这么多年天天和一大堆道琼斯指数,标准普尔指数,和纳斯达克指数的起落打交道,难道这个道理也忘了?”
平心不知道何幼启怎么会这么说,她说:“你也知道我不知这个意思,现在的核心重点是完成恒宇信贷这一次A+H股的融资。”
“平小姐,你一直都公私分明。”何幼启突然的接口让平心目瞪口呆,他说:“私人关系怎么样都无妨,但是,公司的立场问题你要时刻清晰。所有的借口无论在商界还是金融界,都是大忌”
饶是平心反应急速还是怔了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意指她和于承私下关系处理不清,在这件事上有意偏颇于承上司Simon Large,Simon Large的上司北欧区执行官Ginns Stewart,Ginns Stewart上面就是北欧区执行董事何幼洵。
她一时间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旋即就又笑起来:“Fine,don’t worry,我一定清晰我的立场。”
平心只能周末加班在商圈边上的酒店公寓开房连夜地做项目统计,又重新过回一个人对这四台电脑,一台核心资料文件,一台数据代码,一台演示图,和一台每天都在身边的股票折线图,一个人窝在酒店里,边上除了咖啡机的滴滴声还是咖啡机的滴滴声,偶尔调换开蒸汽打泡奶也是滴滴声,一杯咖啡灌下去连轴转了三十个小时还生龙活虎。
最后复核好细节终于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上午9点,她洗了个澡在浴室做了SPA后整理好出门吃早餐,到俱乐部的时候已经九点五十,breakfast变成了brunch,边吃边拿着手机过滤邮件,餐厅里只有不到十张位置,她坐在临窗,落地玻璃幕外面就是跑马地,有三三两两的栗色棕色名驹,噔噔迈着步子溅起沙场上金色尘土飞扬。
其中从远处坡岸边骑来一匹西班牙的纯种安达卢西亚,骝色的波浪卷曲鬃毛在阳光下显然非常沉稳而镇定,跑到跟前信手收缰马儿便扬起前蹄,虽然听不到声音也知道是希律律一阵长嘶,露出马上人影来,原来是于宣,虽然穿着黑色骑装和马帽,倒还是看出来了。没想到于宣也看见她了,朝她笑一笑纵身下马来,将缰绳交给骑师后就回马厩去,没过多久出来便看到他到餐厅里来,已经换了衣裳,很休闲的普鲁士蓝针织衫。
看到她正在往嘴里送的加了忌廉和黑蜂的杏仁巴菲,还有桌上盅中的Lavender caramel custard不由笑:“MS Ping,你很钟情甜食哦!不怕被形体师骂?”
平心颈中系一条爱尔兰亚麻的丝巾,薄荷绿的H家图案,笑起来巾角微动,仿佛一如春风过水:“我刚刚一场硬仗收官,得积蓄能量准备迎接下一场硬仗。”她今天穿的不正式,一条开司米刺绣裙子,软软的暖暖的象牙白。很温煦。
于宣说:“什么仗比这次的融资还硬?”
“保密!”平心突然朝她狡黠一笑:“私下里不谈公事,何况我们这么敏感的关系。”
于宣哑然:“你就不能不这么直接?”
平心又笑起来:“我就是这么直接。”说着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果酒,于承却突然伸出手来制止:“你忘了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就敢喝酒?”
平心见他这样子的动作不由手上僵在那里,再去看他,他眼里看着她一闪而过的神情突然让她心下一揪,旋即升起的一点点的心慌。正在僵顿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对面走来两人,平心也认出来了是宗杉和宗帘,两姐妹都亭亭玉立的往这边走来。
这样巧,这样子的见面其实很尴尬,尤其是于承也认识她们,而且平心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纵使相逢应不识吧,不说话还好,说话就真的难堪了,幸好宗杉和宗帘只是不自顿一顿,旋即又向他们颔首后,直接就往外面大厅就去了。
平心定了一定神下来,想起于宣看她的眼神又勉强朝他笑笑。
回去后完成手头的项目有半天的休假,于是去了一趟医院复查,重新拍CT显示都良好,最后要在关节处抽血看化瘀情况,还不能打麻醉,背部关节和膝盖处抽了整整四大桶的血,她疼得死去活来,简直比当年做胃镜场景还要难受百倍,最后抽完了连验完血拿单子的力气也没有,还是好心的护士扶着她送她出医院大门。
护士扶着在大门口拦车的时候她浑身冰凉,捧着医生抽完血给的葡萄糖整个人直打寒颤,一直穿过绿化带时迎面碰上一辆车子,差点撞上,定了定神才见到是一辆银灰的捷豹xj,很寻常的车子,而且也并不眼熟,可是下来人却眼熟极了,却是何幼启下车来帮人开了车门,副驾驶上的正是宗帘。或许是送她来上班。
平心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犯小人,只要一出公司到哪儿都遇上这种状况,而且每每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他们两人衣冠楚楚在那里,而她羊绒大衣外面竟然还裹着件呢大衣,哆哆嗦嗦绷着瓶葡萄糖往嘴里吸,她想,她此时的脸色一定冻得像个鬼。
何幼启略略的惊讶:“平小姐?”
还是宗帘很快说:“大姐是来复查?”
其实平心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膝盖处疼得厉害,背上也疼得厉害,直也直不起腰来,却还是笑:“对,来复查,一切都Fine。”
何幼启看了一眼扶着她的护士有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最后说:“我送你吧。”
平心连忙道谢,车子里面暖气大的很足,座椅供暖也很舒服,平心在外面实在冻得厉害,从车载保温柜中拿了瓶温水喝下去后疼痛缓解了不少。何幼启见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便不由问:“all right?(还好吗)”
平心几乎只剩下苦笑了:“何先生,你想让我怎么说?”
“我没处理过这类事情,你——”何幼启倒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
平心又笑一笑:“开显示屏听股市行情,这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以为你会说开音响听CD。”何幼启也笑了一笑:“但是显然我的想法是错误的。MS ping,你的兴趣比我想象得乏味的多。”
平心说:“你不觉得有这样的下属其实是一件好事吗?”
“不是下属的时候就不是好事,平小姐,我记得至少你还在曼哈顿的时候还会每周飞去各个公演地点看一场音乐剧,可是,现在连这紧紧的一点习惯也没了,不觉得很失败?”
“我可以看做你这是在帮我分散注意力吗?”平心也抿嘴笑:“Mr he”
何幼启终于失笑,伸手去开显示屏,是最新的财经报道,这段时间还是持续热切关注基金业的边个问题,10月份以来,A股市场恢复上涨行情,几大几进企业大幅跑输指数,偏离沪深300指数成分股,导致我国基金也出现很大的信任危机。
华泰系旗下的几家基金企业一直以来对外形象都非常好,公司优秀的投资人才多,信誉高,主体间的利益都发展的平衡,所以一直走势较稳。
然后又看到交易所的数据,一切都很正常,突然说到富奉银行股票的状况,10月份开始富奉的沽空数量日平均约13万,到11月沽空规模显著增加,多个交易日出现逾百万股的沽空,可是富奉的对外表示却是一切良好如常。
平心听到这里不由去看何幼启的脸色,可是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来宗帘没对他说什么,可是突然却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平心吓了一跳,何幼启问:“你怎么看?”
平心问:“是私下里的问题吗?还是作为上司的公事?”
“公事我有投资顾问。”何幼启笑一笑:“私下里。”
平心说:“我只能说预测,还得继续抛,差不多到减持2千万股,估计是富奉利用内幕消息让大股东们提前出货,我想富奉在这个月内在财务或者交易上会出现什么大事。”
可是刚说完,就放富奉的新闻,是执行董事主席宗奉益在富奉收购北欧一家最大磁铁矿项目的新闻发布会上,就亲自声称:“市场的周期波动属于行业正常现象,董事们并不知晓公司自10月2日以来在财务和交易上出现的任何重大不利变动。”
平心知道宗帘和何幼启的关系,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也不便多说。
第二天跟何幼启去多伦多参加一个旗下泰利电讯改制的会议,回来后的第一天办公室的同事间关于富奉的事情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其实本来华泰旗下太大,又是港商,和富奉没什么业务往来,可是事情很严重,让人不关注也难。
平心桌上几台电脑不够用,直接打开手机刷新闻,富奉沽空数量果真和平心说的一样,从原本富奉待客户持有的5.5亿多股,一直持续降到5.2亿多股,减了近2000万股。
而截止前市收盘为止,富奉已经跌到了75元9角,一时间没来得及抛售的中小股东闹成了一锅粥。又不乏有命案发生,到上午10点的时候,富奉信贷又突然发布盈利预警,大致意思就是说,富奉因炒外汇使公司产生298亿人民币的损失。
果真富奉有重大的不利变动,平心想起那天在何幼启车里听到宗奉益讲公司一切财物交易如常,只觉得好笑。心中只是在想:原来,黄鹤楼上看翻船是这个感受。
后面几天一等到股市开盘,富奉又立刻极挫60余点,一直到午盘的时候,接连着下挫,收盘有降到59块3,平心预测这周内富奉守不住40块大关。
周六收盘的时候继续看新闻,刚看了一会儿就有内线响了,平心接起来,是秘书长周太太打来的:“这里是何幼启秘书室,平小姐,何先生麻烦您现在去一趟他办公室。”
平心挂了电话出办公室,电梯B座直升何幼启办公室,她敲门进去,何幼启的私人电话和座机都一直在想,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他抽身起来去落地长窗边站一会儿,从华诚大厦80多层俯瞰下去,众生袅袅如芸。他说:“你预测得很准。”
他背对着平心,平心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何况他做事历来晦深莫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在想什么,那身上挺括的薄西装是很深的海蓝,越发显得整个人深沉。她不知说什么,毕竟富奉并没有到能引起他兴趣的地步,而且也从来不值得他这样的人关心。或许是宗奉益的女儿宗帘的关系,所以他才专门来说这些。
平心想了一想,最后还只是说:“其实是您教得好。”
何幼启转过身来,他长得白净清瘦,目光也落落清明,仿佛能看透她一般:“MS ping,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吗?还是,你希望看到的结局根本不止这点。”
何幼启同女士说话历来彬彬有礼,不管是他下属还是朋友,这样的直白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平心觉得自己得想一想才能明白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只是一愣,几乎冷笑:“您话中的意思是说我希望看到的结果是富奉清盘?”
何幼启对于她的态度并不生气,声音还是清明温凉,只说:“你前天猜富奉收盘价为39块6,今天的收盘价正好是39块6,何小姐对富奉实在关注。”
“不!”平心声音已经变得勉强淡淡:“不,我并不屑于关注,如果是我的话惹的祸,我收回,那请您别放在心上。”
何幼启看着也是淡淡说:“MS ping 你何必这么激动?”
平心说:“好,对不起,是我态度过于激动,可是,我不得不解释,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看到的,黄鹤楼上看翻船,与我无关。”
何幼启点点头:“好,你能这样说就好。”顿一顿,那话倒像是安慰一般:“毕竟上一代的恩怨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何小姐能够释怀。”
平心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并不认为他那样一个对外事皆冷淡的人会跟她语重心长将这些,或许是宗帘让他说的。平心唇角微弯,竟然是笑了一笑:“过不过去我不知道,毕竟报应的事来得早来晚谁也说不准。可是,您放心,我光明正大,您所担心的事,我不屑,你也高估我了,我也没那个能力。”
她今日穿一身的蛋壳青,很深的颜色,有点接近黑。说这句话是下巴轻扬,使得耳上的大溪地黑珍珠坠子沙沙打在衣领之上,流动的光辉衬在眉眼间,眸中仿佛有隐隐倨傲和讥讽。让人看了陌生而不舒服。何幼启不知为何心下有气,并不是因为她的态度,也并不是因为任何原因,只是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
平心一直到下周一来上班时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要跟她那几句话。她是周末接到的通知,何幼启下周回圣特鲁佩斯度假,周一上班的时候到秘书室让人打印报告时才知道陪他去度假的是宗帘,秘书万小姐不由嗤的一笑:“就是那个富奉的太子女?也真亏她厉害,自家的企业也都沦陷风雨飘摇了,还有心情去度假?”
岑秘书说:“哎,这叫做权衡利弊懂吗,就得这个时候陪他去度假,把何幼启哄高兴了,还怕富奉不得救吗?就算不得救,跟他个十天半个月的,照样一辈子有个大靠山傍身,还用得着担心富奉?”
万小姐也叹了口气:“同人不同命,人家在大溪地海滩,普罗旺斯的蓝色海岸,椰风树影,银沙幼滩,游艇风帆,潜水珊瑚礁群的,最主要的是还有何幼启这样十二克拉的全方美钻的钻石王老五陪在身边。咱们偏偏在这儿除了接线就是签呈,跟上战场似的,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三瓣用。偏偏那位的习惯,工作的时候跟机器人似的几天不睡觉也行,休假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过问,连手机也不开,让我们有时候也难做。”
岑秘书扑哧一笑:“得啦,你也知道咱们除了接线就是签呈啊,真正忙的人都没说呢。”说着又朝平心一笑,平心也笑:“何先生是高效率,习惯了美国做派,不开手机也是正常。”
不过她接下来就为自己这句话付出了很严重的代价,回办公室后秘书电话:“平小姐,财务部Marissa Rachel接您内线。”
平心让接了进来,很客气称呼:“Rachel”
Marissa Rachel是一位比利时中年男士,何幼启团队中较年轻的财务分析师,英文说得很温和:“Pansy,有份合约要你代签。”
平心说:“好,您不必过来,我这就去你那儿。”
平心出办公室后去45楼,到Rachel办公室后他还是很热情走出来同她打招呼,很高大的比利时男人,说话时微微侧身,最后把文件交给她,平心接过合约后看了一遍才知道是郁江关系企业和12家银行的欧元金融衍生品投资合约。
平心看到最后惊讶之极:“What Rachel?”说着摇一摇头,十分困惑:“excuseme,but i can’t sign the contract.(对不起,我不能签这个合约)”
Rachel比他更困惑:“pansy,是何先生的意思,前面6分已经有何先生的签名。最后2份也不能延误时间。”
平心其实已经看见了前面六份的签名‘Charlie Htee ’。
但是她还是说:“It takes too much risks to do it!”平心叹了口气:“My hands are tied!”(这太冒险了,我无能为力。)平心说:“我只是一个普通职员,连驻上海办事处的中层也算不上,办事处那么多高管,而我,实在没有能力去担这个险。”
Rachel无奈,其实平心也知道,因为郁江关系是何幼启自己的私人全资,所以并不通过公司其他董事或者高层,直接由何幼启手下的人代签。也就是现在主席办的人,也就是平心。
何幼启签订的是八份欧元外汇交易,从今年4月份起,欧元持续上涨,到6月份的时候欧元兑美元的汇率上升到0.9434,突破了历史最高点,一直有上升趋势。何幼启就是在这个时候跟多家银行签订若干个欧元杠杆式外汇交易。
Rachel说:“No Maegin Call.”
平心知道他的意思,这些合约甚至没有设置保证金要求,听起来实在诱人的发狂,任何人都知道如果盈利,赚的就不时盆钵满体那么简单了。
平心说:“我知道,盈利诱人,可如果亏损,是这个的两倍,欧元前景并不像那些高级投资经纪人鼓吹得那么理想,我知道以何先生的资历肯定比我考虑的周到,也肯定明白,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Rachel想一想说:“或许是为了富奉?pansy你也知道的。”
平心手上拿着合约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从来知道不应该在工作上掺杂私人情绪,想了想最近是真的有些失策。定了一定神,才对Rachel说:“您放心,我会尽量不让您为难。”
平心回到87楼后直接就给何幼启打电话,可是他连私人手机也不接,平心在曼哈顿的时候就知道,他习惯了欧美做派,从来都是独行侠。以前出去谈事情的时候从不带助理,连车子也自己开,带2支录音笔和一台Macebook就可以跑完全世界。可是只要一放下工作休假,无论天大的事都不能打乱他的计划,五年前还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手下出了一个很大危机公关,整个团队的人都快急疯了,而何幼启人却在西属加纳利群岛游泳。怎么也联系不到他,不过他回来后连危机处理专家也没用在,直接自己就解决了。
现在又这样了,怎么也联系不到,问私人秘书要他度假墅的电话结果秘书却说何幼启没告诉她。平心只差暴走,这么大的事,却又分分钟都不能耽误,她实在不能就这样签名,时间又不允许干等在这里,她得跟何幼启说清楚,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宗帘脑子发热,她不管这些,可是,她可不能把自己给扯进去,她本来就一无所有,真出点什么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后她将心一横,为了秘书度假地点,秘书说何幼启今天下午会回温哥华,平心直接让秘书订机票飞温哥华,幸好平心有永久保留的美国公民身份,加拿大是美国的自由贸易伙伴,美国公民可以自由出入,并不用签证,她连家也没回什么东西也没带,跟秘书交代一声直接就上飞机。
飞行时一直试图联系何幼启,可是仍是不接,又给他的私人管家打电话,最后一个个打过去,何幼启在温哥华West Point Grey的房子的一位执行管家接通了电话,英国老管家的声音很温和,问她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平心直接说:“索尔斯先生,我是Pansy pine,能帮我联系Charlie吗?我有事找他。”
索尔斯先生很帮忙,最后终于接通了何幼启,平心只差谢天谢地了,何幼启他似乎很诧异:“平小姐?”
平心深吸一口气:“对,是我。我很抱歉打扰您的休假,但是,我不得不跟您谈谈。我现在东航 MU581的班机上,还有10个小时到达温哥华机场,可以吗?”
何幼启沉默了一下,最后也没问谈什么,直接说:“那我让人却接你。”
飞机延误了一会儿,飞行了将近12个小时,温哥华比北京时间晚了15个小时,所以出航站楼的时候还只有早上6点,是管家索尔斯的助理来接她。何幼启的房子在温哥华海峡最左边的西温,临近West Point Grey,上高速后过海滨大道,一直到地方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房子在山上,森林掩映,临山背水,拥有一线无敌海景。
过山上安检站后到山顶,进木删铁门后直接过前庭一直开去最后面的宾客副楼,最后在宾客副楼等他,没想到最后索尔斯来带她去主楼,进去时是挑高进深的前厅,太广阔,入时有一种误入混沌的错觉,她觉得隐隐晕眩,一直到用餐区才看见何幼启和宗帘还在用早餐,餐桌上的白色郁金香还是刚换上,鲜脆欲滴。
并不避嫌,两人一看就是早起打扮,宗帘穿的仍是清清爽爽的,珠光白的晨褛,蓄发松松用一只还刚摘下的杏色马蹄莲绾着,欲坠未坠,平添一分委婉娴静。何幼启和宗帘甚至还非常客气地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四面偌大的落地威尼斯玻璃,可以一览海湾壮阔景色,一望无际的温哥华海峡和美国海域隐约有白色游艇停泊在海上掺杂在绿色岛屿中央,像展翅欲飞的白鸽,等待翱翔。因为这里临近威斯勒,所以隐约可以看见雪山白茫茫的皑皑一片。她心下也只是一点点的茫然,仿佛是被着壮阔景色所感染,其实她知道不是,只是有点难堪,或者不悦而已。
她在心中低低叹了口气:“不用了。”顿一顿对何幼启说:“虽然我仍旧对我的唐突冒昧表示歉意,可是,我是真的有话要跟您说。”
宗帘非常善解人意,放下刀叉,对平心很温善地笑一笑:“大姐,你们先谈,我就先上去了。”
何幼启也放下了报纸,让她到边上花房去坐,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平心从手袋中拿出那份合约:“很抱歉麻烦您,这个我实在不能签。”
何幼启看着几分合约,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的。”平心笑了一笑:“这里的合约一共差不多有这4类:欧元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欧元日累计合约,双货币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最后一个就是人民币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我并不认为欧元前景可观。”
平心抬头说:“我也并不认为你会不知道,北欧极佳央行一直在调高银行存款基准利率,到您准备签订的时候已经达到7.25%,这样的高息货币的确很吸引人,但是,请你听我的分析,我猜测这是后面有人在背后联合北欧央行人为调高,而不是市场的必然。北欧一直是你大哥何幼洵在那里,我说一句大胆的话,如果是他联合北欧央行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请你相信我,欧元的前景不过半年肯定不会再像那些金融分析家鼓吹的那样。”
何幼启说:“我心里有数,这是我的事,亏损我会承担。”
平心觉得头痛欲裂,她将近三十个小时没睡觉,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看着眼前的何幼启,却突然笑了:“你认为我这次来这里全数自作多情?”
何幼启似乎挑一挑眉:“何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锋芒又是针对谁?是我吗?”
“不是。”平心很快否决:“我觉得这一次我的态度没有问题,好,就算是我自作多情,对,我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对于金融衍生品你比我无论经验还是阅历还是思想分析都要深入的多,而且你有你的金融分析师,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呢?”她说着又笑一笑:“Fine,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一点还真不是我自作多情,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请别涉及我,这剩下两个合约我绝对不会签下我的名字。”
“MS ping!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幼启突然将那几分合约往甲板上一放,站起身来直直看向她。虽然他面色还是一如的平静沉和,丝毫不言于面表。可是按照何幼启其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样的举动,此时已然有一种蓄势待发的薄怒。
“我什么意思你清楚!”平心也跟着他站起来,她没用多少飞机餐,二十多个小时没进食,站起来时眼前一阵晕眩,有一时间的黑茫空洞,过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她本来就风尘仆仆,现在面色也是苍白到几乎透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
这句话真的把何幼启逼怒了,她素来对任何人温文有礼,可是她也领略过何幼启发脾气,那种不怒反笑,最最平静无澜的时候,唇角微染笑意:“MS ping,你这么生气是干什么?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事会使你失态。”
“何先生向来做事果断决绝,说话也不会这么闪烁其词。”平心冷笑一声:“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好。”平心扬起下颚来看他,她发上别一支VanCleef&Arpels的豆荚发卡,南洋珠淡淡的温润,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富奉是因为北欧最大的磁铁矿项目遭受巨亏的,你在这个时候签这几份欧元协议,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为了什么。我没有资格跟你讨论这些事,你做什么我更不能觑嘘,可是,如果要我签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合约我已经带来了,您要签就签吧。”
“Ms ping 你这是针对谁?宗奉益是你生父,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敢说这些话你不掺杂私人情绪?”何幼启也是淡淡的声音,微微皱眉。
平心大怒,直欲拂袖转身就走,可是抬头就看见宗帘从楼梯下来,已经换了一件衬衫裙,裸色温润,走时裙摆轻盈浮动,仿佛步步生莲花。有些怯怯叫了一声:“大姐——”顿一顿说:“你放过爸爸吧——”
平心怒到极处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宗奉益自己铸成的大错,就应该在第一时间给中小投资者一个交代,可是他面临炒澳元外汇巨亏,非但没有公布出来,反而慌了手脚,这是他自己的第一个错。公布出巨亏后,宗奉益却推说自己不知情,是公司财务人员擅自签订的协议,这样的解释是把中小投资者都当成傻瓜的说法。他作为董事局主席,连账面上这么大一笔交易都不知情吗?宗奉益说了谎话。这是他的第二个错。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第一时间他在发现问题后,他却让关联人士抛售股票,让自己损失降到最小,却不顾中小股东的利益,这是他的第三个错。这么三个这样大的错误掩盖不了,这富奉名誉扫地,更让他自己名誉扫地。”
说这只是淡淡反问,眉目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什么叫做放不放过?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凭什么?我一无所有,能待他如何?我不屑去做这些宵小,只是凭良心做事,我虽是何先生手下最底层的下属,可我也应该尽一份做下属的责任,至少应该跟何先生讲明,既然何先生认为是我多管闲事了,造成了何先生的困扰,那我抱歉了。看来是你们对我的偏见太深了,我无所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这些事情是唯恐避之不及,这次来找何先生只是出于自保。”
刚说完就听见从会客厅门外传来‘扑哧’一声轻笑:“What’s hapneing”
三人都转过头去看,门口正立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太太,看样子却是华裔,端庄雅致。何幼启皱一皱眉:“表姐,你怎么来了?”
女子是何幼启大表姐史蕴,和很多华裔留守太太一样,很多时候都一个人居住在西温,见三个人这一派剑拔弩张的状态,心下却已经了然,抿嘴一笑,却是用很标准的中文:“我听幼颐说你回来了,所以就来看看你。”说着又看了两人一笑:“看来我来的并不是时候。”
“想什么呢?”何幼启说着看到她手里抱着的孩子,面露疑惑。史蕴换了只手抱孩子,三四岁的小男孩,长得十分粉雕玉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简直漂亮的出奇,看样子却是向中国血统。史蕴说:“这就是电话里跟你们说的上半年领养的Ginns,怎么样?是不是一位小帅哥?本来想带来给你看,可是你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上楼去等一会儿好了。”
史蕴出去后,平心也抓起手袋就要走,妈妈自小把她教导得好,这样难堪的情况下她也知道彬彬有礼跟他们告辞,何幼启转瞬即逝的沉默,平心见她唇角线条紧抿,他脸颊轮廓本就异常俊朗清俊,此时也是平添几分寒冽罢了。她想,他从小万众景仰,今日到底拂了他的面子。而自己也失了内涵。可是何幼启还是做到风度无可挑剔,已经恢复坦然,叫来管家助理:“
她满盘皆输,狼狈得体无完肤,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这样的难堪,自己真的是太失策,。她一直出了网球场往前花园走去,看到满院湛紫湛紫的一大片风信子花田,茫茫然的,而她心下只是茫茫然一片,扪心问自己:怎么会这个样子?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自己这样的没有内涵,简直是颜面殆尽。
直到周六半天的休假,约了于宣在俱乐部打壁球的时候也状态不佳,半场下来她绕着半个壁球室左追右跑,接不到球。于宣看她狼狈,笑着发斜线,平心跑到另一头去接,他选了蓝点球,速度实在太快,平心跟不上,最后实在累得气喘吁吁,拿着球和球拍瘫坐在地板上,拿起水咕噜咕噜喝下去。
于宣也坐下来喝水,擦了汗问:“你怎么了?”
平心笑了:“什么?”
“听说你一个人跑去西温了?”于宣看了她一眼:“你别误会,我并不是间接刺探敌报。”
她这人真会逗人开心,平心扑哧一声笑出来,是真的笑了,显得很开心的样子,眉眼舒展,她今日穿一身杏子红的球衣,刚到膝的百褶裙,高高扎一个马尾,额前刘海全部用卡其色发带绾起,显得是非常年轻飞扬,一笑更添几分顽意。笑容让人微微的晕眩,就像看到很多年前学校里的平心,于宣说:“你这个样子倒有点像现在的宗帘,让我想起很多年前你在康奈尔的时候,竞选学生会主席,你带着你团队的所有成员去一个个校区演讲拉票。结果真成了康奈尔第一位华人学生会主席。那时就是这幅样子。年轻,活力,美好。”
于宣很少说话这么直接,平心却并不介意,只是笑:“宗帘和宗杉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有点想也是对的。”顿一顿又说:“难为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
于宣又笑了一笑,看着她:“不过,平心,这几年你倒是变了很多。”
平心点点头:“对,变了很多,变得几乎不可理喻。我觉得自己在工作上很失态。“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他:“于宣,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或许我应该放下手头的工作,再回学校去读几个学位。”
于宣并不惊讶,只是问:“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也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平心低下头去,其实她一开始心里就没有想过长做,那是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只想着还债,现在结束只有一年的工作,虽然仅仅460万的工资拿出来还债后几乎不剩什么,可是,她想,或许她真的的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调整。
她说:“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想应该好好提升一下自身素养,再去拿几个人文艺术类型的学位,例如芝加哥的UC里中世纪研究和斯拉夫语言其实不错。或是Political Theory。毕竟,我以前所学的除了工科便是金融,实在意蕴缺乏。或许这并不是随机决定,而是我人生发展的必然。”
于宣久久没有说话,平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听得他说:“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的发展规律称之为必然,平心,你这点总学过吧,可是,你这段话中使用了很多不确定性词汇,你觉得这可能是必然吗?”
平心一愣,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于宣眼里还是那样平静,缓缓有幽光流淌,她突然觉得乏力,低声说:“不是的,是我一开始的打算,我原本想着处理好这件事要回诺丁汉的,那里,那里......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我….”她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突然叙述及心底深藏多年永远忘不了的痛楚,她只觉茫然而无措,她一辈子也望不了,诺丁汉的那个雨天,她出院后不久,拖着身子在雨中追自己的舅舅,哭着喊着求他,可是,他始终没有回头,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伤痛,狠狠刺进心窝子里去,也喊也不能喊。
于宣见她含糊其辞,便问:“我知道问题很冒昧,但是,还是问你一下的好,是因为何先生吗?听说你和他为了Rachel管属的那几分欧元杠杆协议闹得很不愉快。”
平心没想到他这么说,对他笑一笑让他放心:“你放心,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不会做出什么事的,只不过觉得自己不想做这行了罢了。”
于宣沉默了一会儿说:“平心,我希望你不要一时冲动,更不要为自己的逃避找借口。在我眼里,你一直都理智,可是,一直都理智的人突然变得不理智了,就是遇到了她人生的致命软肋。”
平心喝完水拿起毛巾就起身,口中只说:“于宣,我尊重你是我师哥,但是,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还真不知道。”
于宣蹙一蹙眉:“你看,一说到这个你反应这么大,这就是逃避!”
平心直接出壁球室,换了衣服走出俱乐部的时候于宣倒是追出来了,他也换了衣服,手上拿着冲锋衣,却笑了:“你不是要走回去?呶,把这个穿上。”
平心又愣了一下,于宣已经走过来,她穿上后还笑着向她竖拇指:“帅!”
平心终于忍不住笑:“你这人!”
刚笑了一半,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缓缓停下一辆车子,是辆SUV,揽胜极光Sicilian。开门下来的那人却很熟悉,正是何幼启,穿一条深V的海水蓝针织衫,露出里面古董白的衬衫领子,立在那里,气质卓然沉和。
上来和于宣打招呼,又转向平心问:“MS ping,谈一谈,可以吗?”
这样的彬彬有礼,谁能够拒绝,于宣很礼貌地先告辞,平心才说:“好。”
上车里去,平心问:“有事吗?”
何幼启还是很坦然的开口:“平小姐,我先为我周一对待你的态度道歉,我承认是我太失礼了,希望你能释怀。”
平心微微一笑:“如果您是为了这事,那您大可以放心,我度量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小,我从未有过不释怀。”
何幼启‘嗯’了一声,说:“那就好,我知道期货套现的是你有自己的分析,我也承认我这么做是为了富奉,恒宇信贷现在正在进行新一轮融资,何况,我也不想掺和进香港董事局,所以才选择郁江关系,收购富奉,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您不必对我说这些。”平心打断她:“您帮助富奉力挽狂澜,意欲为何,这些我都明白。现在放眼整个金融界,谁不知道富奉现在是一艘触了礁的破船,船上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您心存善念拉他一把是您的事。”
何幼启皱眉:“平小姐,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平心似乎一晒:“你想让我怎么说?”
何幼启没有说话,久久的沉默里,突兀的手机铃声这微澜的死寂,何幼启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很焦急:“Charlie?现在过来一趟可以吗?我有很紧急的事情,现在在淮海路的人医。人命关天,一定要快。”
何幼启挂了电话就发动车子,转过头来对平心说:“是我大表姐,上次在温哥华你见到的那位,刚回上海来看朋友,孩子出了点事….”
平心明白他的意思,说:“没关系,您先开,我今天没有要紧事,到了医院在下车也是可以的。”
到医院后按着电话里的地址到儿童诊介中心去,到了18楼,这里并无别的病患,所以穿过护理台只看见走廊上一位穿着黑色斜纹软呢及膝裙的史蕴在那头急得团团转,见到何幼启过来,连忙跟边上的医生说:“医生,输血的人来了…”
又连忙走过来跟何幼启讲:“家里司机不在,我就用了从伦敦带来的,结果人家习惯了右边驾驶,一上上海的马路都是左边驾驶,开的很不习惯,出了点事,大人倒还好,就是Ginns急性硬脑膜外血肿,正在手术,碰到大动脉血管,大出血。可是Ginns是ab—rh,血库的这种血型的血浆不够用,附属医院的血库也短缺。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我实在没办法了,现在血库急需用血,我就想到你也是这种血型….”
何幼启听到她这样说也连忙跟着护士去血液室检查,平心见史蕴一个人脸色煞白煞白站在那里,而边上的管家太太和保姆在中国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文,人生地不熟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上去说:“您放宽心,硬脑膜外血肿是个小手术,小孩子化瘀很快的,碰到大动脉是正常的事,何先生去输血了,只要血还供应着,出再多血,手术也没问题的。”
史蕴缓缓点一点头,倒是抬起头来歉然一笑:“我是太着急了,这种尝试也忘了。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我领养来也不到半年,可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孩子到底不是不心疼的,何况温哥华得领养手续比中国严得多,万一出点事,我们又是华裔,处理严苛。后果非常严重。”
平心点点头,也想起上次在温哥华看到的那一眼的孩子,一双眸子明亮照人,是难得的漂亮,心下只觉得渐渐软了下来,神思有一点恍惚,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史蕴看见何幼启抽完了血,往这边休息室里进来。便说:“幸好Charlie和Ginns的血型一样,不然我们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这种血型的人。”
陪着何幼启一起出来的小护士一边帮他插葡萄糖管子一边说:“没想到孩子是领养的,一开始见到这位先生还以为是他的孩子呢,长得真像,又是同样的AB-RH阴性血,你们说,天下真是这样巧的事?”
几人都说巧,平心一不小心手上触到自己腕表贝母浮雕的表盘,只觉得冰凉凉的一片,这样的一丝丝凉意恍惚让自己心中一个寒颤,一时间怔怔的。
小护士又跟何幼启说:“先生您现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手术顺利结束后,不需要输血后再走。”
何幼启往休息室里沙发上坐下后问史蕴:“孩子在温哥华的儿童收养组织领养的?”
史蕴说:“是我去诺丁汉的时候收养的,本来只有是有这个打算,可是后来在诺丁汉一个基督教堂边上的收养组织看到唯一一位同样血统的孩子,就当下决定下来了。异国他乡的,遇上同样华裔血统的孩子,总是见了可怜。”
何幼启笑了一笑:“怎么就确定是中国的孩子呢?别的国家也说不准。”
史蕴说:“是中国的,孩子身上带着块平安扣。上面镶了句诗,就是中国字,我虽然从小在加拿大长大,可是中国字我总是认识的。”
说着就从手袋里拿出来,紫丝绒帘子上想着玫瑰金细掐丝的弧形锁扣,将下面两串精巧到极处的平安扣给扣住,平安扣一如凝滞的小小泪滴一半透明的,在外头光晕下若隐若现琥珀色泽,中间夹了一丝一丝的白丝,仿佛雨丝,回旋形成一句诗,正是:“心心口口长恨昨,而今道尽当时错”。里面镶了一颗月长石,滚动时有幽幽的月光,仿佛成了百年前的月亮上头滴了两滴泪水,凝固而成。
‘啪嗒’的一声轻响,在空旷的休息室里尤为突兀,两人回过头去看,才知是平心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黑莓Z10,掉下去时保护壳漏出来,所以声音很响,手机也有破损,可是她却仍是僵直坐在那里,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何幼启俯身去帮她捡,平心倒也察觉了,连忙也俯下身去,仓促间正碰到何幼启拿了手机准备递给她的指尖,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平心心下缓缓升起彻骨的寒意,从心窝子里升起,漫漫袭遍全身,最后仿佛掉进千年寒潭,终无宁日。
何幼启觉得她指尖凉得出奇,于是抬眼看了她一眼,却看见她面色苍白苍白的,连唇上毫无一丝血色,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一怔,只觉得连她的指尖也抖得厉害,就是这样的颤抖让他心下也觉得泫然一突,心底仿佛升起某个最最可怕的念头,可是是什么念头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史蕴手中的平安扣,那样的坠子,坠子,心心口口长恨昨,而今道尽当时错….心心口口…..当时错…..茫茫脑海中遂然辉映起最最模糊的记忆,隐约若现,然后,又是一片模糊,一片茫然….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自己的一个恍惚,他就已经直起身来,见平心抓起手袋就起身要走,他声音已恢复平静,问:“平小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平心喃喃反问,愣愣的,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眼里也是一片茫然,又低低反问了一句:“怎么了?”她向来极能镇定,而现在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千个百个念头,却没一个能理得清:“怎么了?”半响,她才觉得自己仿佛是笑了一笑,又过了一会儿,才说:“哦,没我什么事了,我也应该走了。”
她几乎算是落荒而逃,走出休息时候外面的空气流通了很多,可是那种几乎窒息的错觉还是在身上,她心下几乎是一片迷惘,只是在想,刚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也想不起来,这倒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心下一片冰凉。
她脚上虚浮,一步深了一步浅了,最后靠着自己的本能走到化验处,慢慢扶着走廊的椅子边坐下来,坐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最后拿起手机翻通讯录,一个个翻过去,最后终于翻到一个记忆里的号码,打过去时没想到路洲很快就接了,她说:“路师哥吗?”顿一顿,才说:“我是平心,芝加哥Robert P. Gwinn经济院的Pansy。”
路洲没想到她会打电话给他,很是惊讶,笑着说:“Pansy?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倒是受宠若惊。”
平心勉强笑:“我听说你在上海?现在也在吗?”顿一顿:“我有事情拜托你帮个忙。”
路洲说:“你也在上海?我现在在浦东张江,代表研究中心去科技园区调研一个项目,马上就过江回浦西了。你有什么事就说。你可是难得,即叫我一声师哥,我当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平心知道他最会油腔滑调,于是又勉强笑一笑说:“你总是忙的,真是麻烦你了,不过电话里说有些不方便。我现在在人医,要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没想到路洲果真不一会儿就到了,他长得高大帅气,气度卓越,走过来时很是注目,平心远远就看到他,见他那么快就到了,心下很感激,等他走到面前又连忙说:“麻烦你了。”在一旁跟他说了要他帮忙的事情,路洲听到她要坐DNA位点对比,一时间愕然万分,平心有些尴尬,他也瞧出来了,于是又笑一笑,安慰她:“成,不过医院人多眼杂的,到底不方便出面,你跟我回一趟研究中心。”
平心低声说:“我没血样。”
路洲向来专攻生物化学工程,回来后再生物研究中心做研主任,又在学校任着遗传学的博导,于是找化验处的一位自己的学生要了份Ginns的血样。回研究中心的时候,她在PCR实验室提取间抽完血也是恍恍惚惚的,在生化分析室外,路洲还安慰她:“纯化备制,给你做足十六个位点,别担心,五六个小时的分析,熬一熬很快的。”
路洲牺牲晚饭时间帮她做位点对比,五六个小时,熬一熬很快的,可她却觉得像是整整千百年的难熬,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生化室边的休息室里,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翻来覆去只是一片无望,脑海中重重叠叠的影像起伏不定。
仿佛又回到了诺丁汉的那个雨天,外面风雨琳琅,她从脖子摘下从前母亲给她亲自戴上的平安扣,母亲拿过去帮在舅舅怀抱里粉雕玉镯的婴儿戴上,说:“就叫忘之,平忘之…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忘不了才毁了所有人,所以,希望你妈妈能够将以往的一切都忘了…”
她听到母亲这句话心中大恸,刚出院的身子是不出一点劲,又恍惚哭出声来,埋在枕头里低低饮泣,最后哭得昏昏睡过去,醒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屋子一片混屯,窗外还是雨声潺潺,而里面寂静得出奇,听不见婴儿的哭闹,她当下慌乱,掀开被子就下床,将屋子里找了个遍,不见人影,心下大急,追出去时,果真见到舅舅抱了孩子就往外走,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跟在后面哭着喊着求着舅舅让她不要把孩子送走,可是妈妈却在背后哭着喊着求她:“平心,忘了吧,忘了这个孩子,不要说妈妈古板。可是,我们是中国人,你迟早还是要回中国的,中国的女儿最注重的是什么?他会毁了你…”
其实私生子在当时的诺丁汉根本不算什么,满大街随便能找到未婚妈妈,可是母亲心中根深蒂固的中国思想,当时舅舅的MDT已经是走投无路,财务上寸步难行,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有那么大笔负债,她知道舅舅也是迫不得已,妈妈说:“你就不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可是,从没有人知道那种舍不得,从没有人知道是多么舍不得……
她惶惶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临近崩溃边缘的时候其实每一秒都似烈火焚身的煎熬,不知道过了有多少小时,结果却终于出来了,路洲一出来,那脸色平心就觉得茫然,他带她进无菌室,在电脑里看到已经分析出的结果概率,那么多的荧光DNA峰——CSF1PO、 FGA、TH01、TPOX、VWA、D3S1358、D5S818、D7S820、D8S1179、D13S317、D16S539、D18S51…16个DNA峰完全一模一样。
平心脑袋中‘轰’的一声,只觉得悉数血液潺潺涌出来,喷涌出来,眼前有天昏地转的晕眩,这样一想,刹那间念头百转,却没一个抓得住,唯听得耳际砰砰砰的心跳,一声接连着一声…
路洲最后将检测打出来给她,送她出无菌室后,想了一想试探问:“Pansy,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她又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连身子也是摇摇欲坠,只是转身迷迷惘惘踱着步子,喃喃似梦呓:“该怎么办?怎么办……”
路洲也皱了一皱眉:“你一直都理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平心怔怔立在那里,只是说:“我也不想…可是我没办法…”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无望,眼神有些直直的看着,最后慢慢蹲下去,用双手遮住双眼:“我知道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是…可是…”她最后说了两遍可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又变成了低低饮泣,她这一辈子倨傲要强,从来没过哭过,唯一的两次,便是孩子送走那天和今天。
捂住双眼,只有一点点的沾湿手心,一点点而已。此时此刻,心下翻来覆去,只是在问: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可是容不得她想,路洲就把她叫起来了,向她指一指走廊对面,她迷蒙里看过去,对面只有一个人,空落落的走廊,唯有何幼启一个人,海水蓝的深V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驼色的骆驼毛无扣薄大衣,一点点的淡色,因为瘦,却平添几分气场冷冽超然。
她突然觉得被他的气场压得喘不过起来,她只是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路洲见两人这一副样子,于是拍拍平心的肩膀,似是安慰,自己先回无菌室去了。平心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走上前去,顿一顿,终于还是微微一笑:“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何幼启也突然就笑了,笑得平心毛骨悚然,他语气和她一样的平静,他说:“和你一样。”
她悚然低头,却看到他手上那两张检测纸,一时间突如其来的大骇,只看见那两张纸被何幼启攥得出了褶皱,而他握着拳的手上青筋迸起,攥得那两张纸偶发出沙沙声音。
他说:“表姐说到诺丁汉的时候你就脸色两样了,后来拿出那串坠子,你就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想起这个坠子,原来十五年前你一直带在身上的,对,我古文是不好,但是,读总是会读的,那年我随口问起你这句是是什么意思,你当时说了什么?最后你恍恍惚惚失了魂一般的就走出去,在化验室门口呆了那么长时间,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果真,你和他就到了这里来。”
平心心下一点点的沉到最低处,却又笑一笑:“你说什么呢?”
他‘霍’的一声就将她手上攥着的检测纸给夺了过去,一目十行揽过去,最后看到最后几个字,把纸张攥在手里,然后将他自己那两张推到她面前,她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是何幼启自己后退了一步,似乎比她还没有力气,平心只看到她那两张纸最后写着确定标准的亲缘父子关系。
“平心!”他呵斥她,他从来没有叫过她的中文名字,第一次叫就是在这么愤怒的情况下,虽然他的声音竭力隐忍,可是平心知道这样的平静最可怕,后面衔着雷霆万钧,其实杀人于无形,何幼启将手放在额上:“平心,我想,你应该给我个解释。”
他腕上一支Tourbillon 24 Secondes Contemporain 的陀飞轮,那样的蓝,平心突然又想起很多年前圣诞节放假后和舅舅在Sipadan度假,她独自一人在whitetip avenue到coral garden的峭壁处一个人潜水,海水也是这样的蓝,她氧气装置出了问题,最后沉入海底的时候终于有人救她上来….
她恍惚了一下就回过神来,声音却已经变得镇定,她将自己手机拿出来,然后开了录音,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如果何先生愿意,我并不反对叫你的律师过来签一份保护协议,他可以为你争取最全权的利益,你依旧可以当做这一切重来没有发生过。你放心,以后也绝对不会有半分可以威胁到你。”
说完将录完音的手机放到何幼启的手里,然后抬起头来对他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把这份录音给你律师。”
他就用那样奇怪的目光望着她,他眼里那样深,仿佛GreatBarrierReef的海,明明是静谧幽静的,可是写着一丝丝一缕缕的薄怒,就像山雨欲来的沉和,他似乎笑了一笑说:“八面玲珑的Pansy pine,你就是这么解释你四年前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的?”
四年前,四年前——其实说荒唐也荒唐,何幼启纵横名利场合,其实年纪轻轻,却多的是逢场作戏,散场后互不相干,纵使他再风流,可是最忌讳的一条便是公私参合,素来私生活和工作分得极开,连和身边工作人员有一点点的暧昧也不允许。五年前她在他手下任职,两人的身份局限与上司和下属,或者是战略合作伙伴,从没有过一分一毫的僭越。
只是唯一的一次,那日去伦敦参加会议,晚上两人又重新在Mayfair街区的St. James's Hotel and Club,会议上喝多了,到酒吧后喝得更多,那时候他们每天围绕着那样的一个世界,欧美的激情,英伦的浪漫,三千繁华,酒绿灯红,其实多的是物欲横流,舞榭歌台。他们到底是年轻的都市男女,发生那样的事,有时候不过寻常。最后两人都喝得太多,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学校里不是没有人追她,从曼彻斯特到康奈尔,不只一位的欧美男生向她有过表白,出色英俊,她也有过很好的异性朋友,但仅限于此。或者说,她还是骨子里的传统,对于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何幼启并不是,但是,这也没什么,平心甚至比何幼启还镇定的多,几乎都快是错觉,两人根本没什么,因为表现的太坦然。
那一天早上虽然糟糕,可没过两个小时重新陪他飞去勒图凯打高尔夫,商务性质,和其余几位执行官交谈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模一样的应对如流,连眼神也没什么好尴尬的。甚至让两人怀疑,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关系?可是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忘记,因为从小的学习和工作,他们都有很强的应变能力。一直到两个月后平心知道自己怀孕,而那时正好传出MDT深陷财政危机,她便因这个理由回了诺丁汉。
平心问:“要怎么解释?”
“你是果断决绝惯了的,我并不认为你会不理智到只因为怀孕就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更不理解,既然生下,为什么要狠心到遗弃?”
平心说:“我知道自己怀孕已经是18周了,已经不能再做流产,而且你不是不知道,在不论诺丁汉还是曼哈顿,这些地方和中国都不一样,预约人流产手术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很少能够通过流程而顺利做完流产手术的人,更不用说华裔了。所以,我只能生下来,可是,我并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所以,我就把他送走了。”
理直气壮地如同天经地义,何幼启破天荒的怔怔看着她,就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眉峰微微皱起,有些愣愣的看着,最后蹙紧眉尖,只问:“你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又问:“为什么?”
平心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再回答。眼睛却是直直看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并没焦距,走廊顶端开了一扇窗,外面是青灰的天,潇潇的夜,偶有树影岑寂,疏疏摇晃。
平心把检测纸放进手袋里转身就往外走去,一直出了生物中心何幼启也追上来拉她:“平心,你给我说清楚。”
平心的头发被吹乱了,簌簌打在脸颊上,平心伸手去拂。看着他说:“没什么好为什么的,要是我给你生下孩子后再帮你养孩子那才应该问为什么呢。”
这句话倒底是真的太拂了他的面子,何幼启素来纵使再有涵养风度,倒底还是失控,他徒然就攥住平心双臂,他眼里深沉的几乎望不到边:“你怎么可以狠心成这个样子?既然生下来了,你怎么可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举动,如果不是表姐这样巧的领养来,结果会是什么样?”
平心双臂被他桎梏着,他看见他在月色下的脸都是青白青白的,那样的白,越发显得轮廓深邃,眉峰高高突起,眼窝深深凹陷,就像素面里的石膏人像,君朗清俊。眼里却都是她所看不懂的神情,何幼启倒底还是放了重话,呵斥她:“Cat got your tongue”
平心说:“那就把孩子给我吧,你可以当做不知道。”
何幼启脸上越发扭曲:“你知道你自己今晚都说了些什么?前后矛盾,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平心却恍若未闻,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自己语无伦次说了些什么,最后又说了一遍:“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说些,你表姐待孩子好我也知道,可是,孩子倒底是我生的,回到生母身边总比养母要好一些…..”
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何幼启呵斥:“shut up!you are too footy to talk it.”(住嘴,你没资格说这些)
平心手上一直紧按着手袋上的翻扣,上面白色托帕石咯在手心,生疼生疼的。她点点头,声音也变得很低:“对,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孩子,我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可是…可是…”她说了两遍最后也还是没说出下面的话来。
她这辈子从来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只除了孩子,那样的罪孽,生生世世也赎不完,舅舅硬生生的送走后,她不是没有找过,只是找不到。最后MDT的事,妈妈的死,一直到现在。她原本打算回诺丁汉后去找回孩子来,可是她不知道,真的是天意,孩子竟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心底最深处掩藏已久的疮痂突然间的再度撕裂,硬生生的血肉模糊,痛得撕心裂肺也毫无知觉了。
何幼启唇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里却依旧是暗无边际:“我在这里跟你明讲,除了一张位点对比检测,再没有任何手续能偶证明你是孩子的母亲,仅仅一张张检测纸,法律上也只会判你遗弃,而绝对不会允许你有资格跟我争夺抚养权,如果我们法庭上见,无论客观还是主观因素,你毫无胜诉几率。这个没有不确定因素,这是必然。无论是表姐还是我,也都不可能把孩子去再度交给你,孩子现在在医院好好的,无论是表姐还是育儿团的人,都会照顾得好好的,你也就别痴心妄想了。”
是真的痴心妄想,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四年前她那样子狠心,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她早就知道的。
第二天天气还是很好,平心昨晚回到公寓已经凌晨,赶了一晚上的辞呈,一分钟也没合眼,只觉得睡头痛欲裂,含了两片止痛片去公司,在打卡上班的时候就觉得气氛有点怪,可是哪里怪又说不上来。一直到办公室把昨晚打的辞职报告发给秘书室今天的值班秘书后,才去休息是喝了杯咖啡,就看到值班秘书西米走了过来,试探问:“平小姐,你要辞职?”
平心点点头,笑一笑:“是的,辞职报告你收到了?”
西米笑起来有些不自然,尴尬了一会儿才说:“我收到了。”顿一顿,又说:“只不过何先生今天应该很晚才回到公司来。”
平心愣了一下,没想起何幼启今天的行程,于是问:“怎么了?”
西米说:“你忘了啊?今天荷兰寿险和印尼炼油的两位执行官来中国,何先生早上四点飞去丽江甘海子和他们有场球会。”
平心想起来了,公司旗下的华合基建明年上半年要拓展拉布拉东南亚市场,香港董事一直把这件事交给何幼启负责,他也一直在和人洽谈华合基建占据贞德盆地关闭纽芬兰的事,这次名义上去丽江打一场高尔夫友谊赛,实际上正是为了这事的一次实质性会面。
西米说:“我原来以为平小姐你肯定跟着何先生一起去呢,没想到….”
平心听她语气含糊,不由又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西米说:“您从来不看娱乐新闻吧,不过今天的头条您应该看看。”
平心有些莫名其妙,她是从不看娱乐新闻,更不知道中国的娱乐新闻都是写些什么,还是在西米的引导下打开的网页,娱乐版的头条版面很清晰,字体也很明显“何幼启北外滩疑曝新欢,女友身形高挑标准国际化脸庞。”
下面附了洋洋洒洒几大版面的文字,配上模糊却依稀看见的照片,正是昨天晚上平心和何幼启在生化中心外面僵持的一段时间所拍下的照片,现在的摄影机技术很好,纵使是隔得很远,连平心的面容表情也拍得很清楚。千余字的版面,其实大致意思就是说平心跟何幼启生气赌气吵架后,何幼启好脾气的跑出去追她哄她跟她解释。
配上两人在北外滩拉扯的照片,说得绘声绘色——“据悉,新一任女友Pansy平心曾在诺丁汉MDT出任高级审计师,是MDT历史以来最年轻的高层,回国后出任何幼启上海办事处的总办经理,正式担任何幼启得力的股肱之臣。据称,她和何幼启的感情始于公司的公事上,曾在五年前就任何幼启首位执行助理,但两人对感情事一直保持低调,直至今日恋情才曝光。”
竟然还将平心的资料给搜了出来——“女友Pansy pine 中文名平心,康奈尔华人学生会主席首例,五科博士学位后,为曼彻斯特和康奈尔最小的博士生之一。据论坛爆料,其实平心为富奉董事局主席宗奉益和前妻资深外交长平澹所生的长女,大陆已故第一银行家平昌嘉唯一外孙女,大陆已故第一实业家平阁外甥女,也就是说,是在十多年前落幕的旧日沪上百年豪沽望族平家唯一一位仅存人世的子嗣。父母离异后一直跟随母亲旅居诺丁汉…..”
平心终于知道为什么早晨来的时候气氛这么怪,一时间有些愣愣的,西米说:“现在大陆的娱记比香港狗仔队还厉害,真是无孔不露,这挖新闻的速度都堪比神舟六号上天,我看他们连几百年的事都要翻出来了。”
平心知道何幼启最讨厌这种事情,所以那么多女朋友中都是安分守己的教育工作者为多,从来不招惹从事文艺圈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何幼启会不会大发雷霆。西米见她面色不佳,倒底没有多说什么,顿一顿只说:“这种八卦新闻本是用不着公司公关部出面的,如果您需要,我去通知公关部。”
平心笑一笑:“这种娱乐报道没什么的,娱乐大众嘛,大家别乱猜,你们知道何先生的,不可能和下属有暧昧,我和何先生没什么。让大家安心工作。”
平心回办公室后继续做手头的事情,她这点自知还是有,只要上司一秒钟没有批准办理离职手续,她就还是华泰的一秒钟员工。中午从资管部回来后本想到88楼问一问秘书室的人辞呈的事,可是刚上88楼,在拐角处就看见秘书室的人一个个的都立在秘书室外,几人见到她来都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迎上去:“MS ping——”
平心倒是猜到什么事了,问:“何先生回来了?”
除夕悄悄附在她耳边:“刚回来,不知道从哪里能看到早上的报道,还是头一次对下属发脾气,大骂公关部一群人只知道拿工资,连这点也处理不好。”顿一顿说:“我猜他是自个儿心情不好,这又不是头一次,最具价值的黄金单身汉,平常随便一点八卦刊在花絮版头条是每时每刻都有的事,他看都不看,哪里用得着公关人员,公关部难道要管着点小事情吗?那要管到猴年马月去?”
刚说着秘书长周太太已经开门出来了,远远见到平心愣了一下,就连忙说:“平小姐,正好,何先生让你进去一趟。”
平心进去时何幼启并没有在公事区,她一直走进会客厅才见到他,黑柚木的地板上铺着杏色波斯羊绒地毯,锋毛三四寸长,走时悄无声息,只可以看见何幼启并没有抬起头来,坐在临落地窗的沙发上,低着头只是用手摩挲衬衫上的袖扣。
伯爵的Emperador,嵌了黑玛瑙,让人想起深不可及的夜空,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都晦深莫测,只有偶尔修长分明的指尖上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白金指环在光晕里偶尔一闪,她看清了上面的字母,是MIT的毕业指环,他虽一出校门就从事金融,可是她知道他是MIT毕业的,理工科的男生,总有这样沉默寡然的时候。
平心知道他的习惯,他极能隐忍,每次怒道极处的时候或是每次他要考虑重大的问题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无声无息坐在那里抚摸袖口。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也就是考虑完了。她见到过两次,一次是是五年前公司旗下两个航空公司为了争夺东亚航空版图大的水深火热,最后何幼启主持的蓝宇航空大败,他做出把蓝宇进行私有化这一惊人决定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他决定主持收购并且重组因为金融危机落马的北美“J&A”财团的时候。
所以他身边的人有一次玩笑时说他只要一沉思抚摸袖口,不是要狙击就是杀人。何先生其他从不叫人害怕,只除了这个时候。
平心叫了一声:“何先生,您找我。”
何幼启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澹:“坐吧。”
细长的Half bottle酒瓶
多伦多的玫瑰谷 Rosedal
底座和靠背框架采用山毛榉木,扶手则为白杨木,再覆以Pelle Frau皮革,沙发腿为镀铬钢管
平心往沙发边坐下,这才看到中间沙发柜上放了只Riedel的龙舌兰杯,边上就是Fabien Baron的Baron酒瓶。这样烈的酒,却并不加冰块。她突然就想起还在曼哈顿的时候,那时他也只有刚出校门,手中一个南美私人电讯集团,他向几位外资董事提出计划手中6000万股的0183.HK套现减持9.8%,用来支持斥资收购苏格兰皇家银行的12%。几位南美董事都是年轻的欧美男人,用刺激烈性并且叛逆的办法,以这个提议为赌局,一起去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城。
平心虽然常年在国外,可是那样的地方还是头一次进去,毕竟那不是常人可以去的地方,一掷千金的豪赌,边上多的是欧美超级富豪,下赌注时孤注一掷,秒秒中千亿余万上下,里面那样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震撼,尤其是第一次看到何幼启那样的一个人在那里的样子,他本是极温文有礼的,就像唇红齿白的年少书生,可是那时,被额发微微遮下眉眼,眉眼中幽深莫测神色,轻抿着的唇角,还有下颚弧度的君庭,拿起边上不加冰的龙舌兰一口喝下,杯子往前霍得一推,连跟着胸前的筹码便推了出去,那样的动作,行云流水的几乎是杀伐决绝。就像你以为他要提笔临帖写快雪书晴时,其实是要杀人于无形。
那是他们唯一的筹码了,生死博殊,就在这一刻,她不由跟着揪紧了心,边上有一个苏黎世男人看出了她的担心,拿起杯子倒了杯龙舌兰杯口欲转到她唇边,轻佻地笑:“Reaxl!”可是还没等她喝下,何幼启便伸手阻止了那男人手上的杯子凑到她唇上,他指尖白净修长,并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眸光斜睨着那人,还是一如的幽深莫测……
平心恍惚了一下就回过神来,顿一顿说:“I sent in my resignation moriring。”
何幼启声音已是淡淡的嫌恶:“resigning?如果你要幼稚到这种地步,我想你也幼稚够了。”
平心被他激了一句,勉强正色:“您不能用您的想法来断定我的辞职原因。”
何幼启微微蹙起眉来:“你如果有点职业道德,就不该这么草率,更不该在这个时候,你辞职,辞职套现,你现在手中虽然只持有135万股02536.HK,但是这笔交易还是会出现在交易所数据上,别的没什么,外面虚张声势的人怎么写都不知道,你狠心弃子也就算了,可是总不会连这点基本道德也做不到吧。”
何幼启说话难得这么刻薄,平心不怒反而笑了,她其实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现在孩子找到了,本来她要回诺丁汉的计划也变了,肯定不会回去。想一想,这样能正常工作其实也好,于是说:“对不起,造成您的困扰,我回去就收回我的辞呈。”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何幼启说话,平心正在诧异的时候,何幼启已经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我还要充当你的秘书来提醒你今天的行程吗?下午两点恒宇证劵的第四季业绩发布会,不是你主持?”
平心觉得是他无理取闹,但又不好说什么,勉强又是抱歉一笑,告辞后回自己的办公室,跟出席发布会的高层开了个短会沟通纪要,核对净息差,存贷增长率,资产质量,分红政策,又要把制作好的PPT图表和股票K线图都一一分析出来给几位上司高管。最后跟着一起去业绩发布会。因为会上除了海内外各国记者,还有中国本地的记者,而六位出席发布会的高管中没有一位是中国人,虽然耳濡目染会一点中文,可是回答起来不流畅的时候都是平心代答,其实主要的几件大事就是恒宇A+H股的融资和恒宇准备收购加拿大东部油田项目的进行请款,倒并没什么特别刁钻敏感的时政问题,她又有五六门小语种的国际三级证书,所以对于别国记者提问还是回答的一丝不苟,并不需要特别翻译。
完了发布会后出了华泰广场准备返回华泰大厦,可是没想到今天出了财经记者外,在外面马路上还驻扎了一大群娱记,因为何家是港商,所以连香港的记者也专门飞来上海了,一大人蜂拥而上,平心眼前一片白光,几十部相机的镁光灯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早早已经有人提问:“平小姐是代替Charlie来出席发布会的吗?Charlie对平小姐这样信任,请问你们真的是在拍拖吗?”
“网上有传平小姐和Charlie有将近五年的密切联系,请问是真的吗?”
“平小姐作为Charlie的得力助手有没有想过会更进一步关系呢?”
“富奉主席宗奉益是您的父亲,对于富奉进来深陷信誉危机,有没有和Charlie讨论过力挽狂澜的办法呢?”
“平小姐,回答一下好吗?”
秘书叫了保安上来解围,平心却制止了,很耐心对记者微笑:“让我一个个回答你们的问题好吗?我和何先生的事我没有发言权,这个还是要让何先生来回答。不过我有一点要指正,我和宗先生是有标准的生物父女关系,但是宗先生并不是我的父亲,虽然我十分感谢因为他,我才能够来到这世上。但是,在我的认知中,父亲的意思是介绍与子女有直系亲缘关系的男性长辈在现实生活中的行为和责任,可是我从小的孝道和良知都没有告诉我,我的父亲就是宗先生,我们中国人讲究姓氏,一般都随父姓,可是我姓平,所以,关于富奉,我从来没有过任何想法,而且我也没有任何能力来力挽狂澜。”
一回到公司好有一大堆的账目要做,整理好季度卷宗她下班已经很晚了,本想赶去医院,但是途中接到一个电话,很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连声音也很陌生,说:“大姐,我是宗帘。”
平心笑了:“你好”
宗帘说:“有空吗,谈一谈好吗?”
平心想了一想说:“好,在哪里?”
“Otto eMezzo BOMBANA。”
平心便赶去黄浦区,到圆明园路的协进大楼,到6楼后引侍带她进包厢,里面只有宗帘一人,倒映着外面浦江十里夜景,显得人影孤寂,宗帘还是那副娴静温婉的样子,穿一条杏白的翻领衬衫裙,罩了件藕荷色的开司米针织衫,亭亭玉立。
平心直接问:“找我有事吗?”
宗帘把手里那份报纸拿出来,平心巨幅照片占据了大大整个版面,是她今天下午出广场后跟记者的解释,洋洋洒洒好多字。大致意思就是说,因为十几年前的富奉大案,宗平两家世代为敌,而平心和宗奉益父女势同水火。
宗帘的声音很温柔,说的却是:“爸爸知道后大发雷霆,连连说‘好,这一招借刀杀人,声东击西,用得真是好,不费吹灰之力就灭富奉于无形,干的真是太漂亮了,果真是狼子野心,我真是认贼作女。’”
说道‘狼子野心,认贼作女’八个字,平心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宗帘本来还要说,听到她这么一笑,突然就止住了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平心耳上只戴小小一串锡兰猫眼,抬头时珠子沙沙流转,有明澈到极处的光辉晕在她眼眸中,也衬得她整个人都笼着光晕里,看不真切,她笑了:“这还用说吗?狼的女儿当然也是狼啦,贼的女儿也就是贼。”
宗帘愣了一愣说:“你先在记者面前含糊其辞没有解释你和幼启的关系,之后又说这一席话。爸爸说,你完全是故意,不然你绝对不可能去回答这些类型的报刊。你先是欲盖弥彰让大家都认为你是幼启的女友,何家掌舵着华恒泰成整艘大船,桎梏着华恒泰成的整个资本运作。而幼启英雄了得,谁都知道今后是他掌控着整个金融界,谁不看他几分脸色做事,而现在你让人家以为你是他的女友,你和富奉这样的关系,哪个银行家不顾忌着幼启,还有谁能敢帮一把风雨飘摇中的富奉,谁会给富奉贷款?等于是整个金融界的人眼睁睁的等着看着富奉清盘。”
平心很安静的听她说,眼睛却是看着外边,一览外滩十里浦江,光晕叠翠鎏金一般漫洒江水,灯影琉璃,万家辉火,恍惚间可以听见江上有渡轮荡着悠扬的鸣笛声缓缓驶过,承载着旧日十里洋场乐酒笙歌,纸醉金迷的河畔,还有外白渡桥,那样多的故事,电影里有两人同在这座桥上张开双臂,准备向江水潺潺投去。
这一切的一切,她不知为何就想起儿时到母亲的书房,看到书里有一句中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是,她此时心中只是在想,书上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却一辈子没兑现这个诺言。而现在,烽烟过后,现在早不是那个乱世了。可是,所谓的盛世繁华,红尘滚滚,却是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不说也罢。
平心听宗帘说完后笑一笑问:“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宗帘说:“大姐,我叫你一声大姐,我希望你做事顾忌到一点道德底线。”
道德底线,道德底线,平心想起这一两天内早已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她了,她狠心弃子,没有职业道德,没有人伦道德,那样说她。其实是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了。
她听了只是冷笑:“宗帘,我奉劝你不要总想着等着有人来救你,你好歹应该有点金融头脑和财务分析本领,不然,对时事也应该有所了解,这么一条可笑的花边能取到什么作用,你也不去看看,就富奉,现在还值个什么钱,它陷入的不是财政危机,而是财政危机并发导致的信誉危机,不会有人冒险收购重组,富奉本身就是无可救药。
“宗帘,你只比我小了三个月,现在也不小了,什么事大,什么事小,你总是知道。如果真的担心富奉,我也奉劝你一句,做事要有实质性,你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中国有句老话你总听说过‘人间香火十万,不及君王枕畔言。’你心底明白,我和何幼启什么也没有,你才是他的女朋友,你在这里说这么多,都不及话一点点功夫在他身边处处耳边风,只要你一句话,他肯定还是会听的,要他给几十家银行同个电话重新考虑富奉负债,再拿出10个亿来来购富奉28%的股权,并不是难事。”
平心见宗帘坐在对面没有说话,于是唇角渐渐染起笑起来,微微拂过身去,指尖拿起桌上素白瓷瓶里的一支宝珠茉莉,莹白如玉的花瓣小巧琳琅,她拈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眼中看着一瓣瓣花瓣在手中辗转盛开,口中却闲闲说来:“宗帘,对何幼启你也要用点脑子,何幼启历来铢毫必计惯了,要他帮个忙到底要靠手段,要懂得下饵,衬着你还是他的女友,到底要让他上钩才是。”平心说这就笑起来:“不然的话,你若是在这里跟我斗,我告诉你,宗帘,说实话,你还真是斗不过我。”
宗帘说:“好,既然你已经这样说了,我们也索性撕下面具来,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告诉你,我今天来找你,并不完全因为这件事。”
平心点点头,本以为她回说何幼启的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我希望你离于宣远一点,既然离幼启这么近了,就不要朝秦暮楚。”
这一句话把平心彻彻底底给怔在那里,她觉得实在难懂,想了一想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又好笑又诧异,只得听她说下去。宗帘说:“我跟你说明了吧,于宣是于志恒的儿子,她和我妹妹宗诗是有婚约的,可是他不愿意,他从大学开始就喜欢姐姐宗杉,可是姐姐却并不喜欢他。大学毕业就有了男友,于宣这才出的国。我们几个姐妹很像,你和我也很像,但是你和宗杉更像,我能很有把握的跟你说,于宣和你走得那么近,完全是因为你们这点相像,毕竟除了这点,你不是于宣喜欢的类型。可是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些,因为他迟早要和宗诗结婚的。”
这句话说得真像绕口令,又把平心给绕进去了,又想了一会儿,她也看出于宣的一点端倪,有时候不是不明白的,可是于宣没说,她自己又没那个心思,所以一直到现在。既然现在宗帘这么说了,她便说:“这你放心,我在这里跟你保证,我一丝一毫也不会参合进你们宗家的事,我这人从来不拖泥带水,既然在这里跟你保证,我就连一点心思也不会有。”顿一顿,看向她:“但是,我非常疑惑,为什么会是你来跟我说?”
“因为我喜欢于宣。”
平心本拿着矿泉水杯子的直直僵在那里,她甚至怀疑宗帘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她听到的那句吗?是不是她耳朵出了问题。可是宗帘一双翦水双瞳还是盈盈看着她,很坦然地说:“因为我也喜欢于宣。”
平心还是有些愣愣的不说话,宗帘倒是无所谓的坦然了:“我承认幼启的身家资产,才干能力,样貌思想,本领手腕,行事头脑,社会地位,什么都越过于宣千万倍,这样的人,除了高高仰望,就是人鬼殊途。我从没动过一点心思,我和他本就隔着万重山水,也从来没想过和他走到最后,我也知道根本不能和他走到最后。我知道他对我与别的女朋友不一样,可是,他并不见得就是喜欢我,更不见得多一点兴趣,所以,我从来不让自己爱上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很小就喜欢于宣,我想,是再喜欢不得别人了。”
平心不知道宗帘怎么可以一边和何幼启谈恋爱还一边说出这种话,何幼启虽然谦谦公子,可是说穿了,骨子里还是有中国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他这么多年来哪一天不是被女人捧着的?平心实在难以想象叱咤风云的何幼启听到这种话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平心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放下水杯,说:“好,你说也说了,我也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对于宣不会有什么,不管宗杉宗诗还是你,我都不会参合你们和于宣的事,至于何幼启,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把这一席话跟他说,不然你也不可能告诉我。but,anyway,I'd only wish you good luck now.。”(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祝你好运。)
平心出了Otto eMezzo BOMBANA后去医院,为了护理台才知道孩子已经转去神外ICU了,她便从诊介中心赶去神经外科,ICU禁止探望,平心只能隔着消毒玻璃远远就只能看见床上孩子一个小小的身形,仪器插管在身上,其实看也看不清,只是身形小得可怜,平心看得出了一会儿神,手抚在玻璃上,小心翼翼慢慢描绘孩子轮廓,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啪嗒’一声,有东西滴在手背上,愣了一会儿才看到是眼泪,打在手背上,化开了,慢慢就流下去不见了,她心中恸到极处,只是一片茫然。
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突然感到后面有人拍她肩膀,平心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才见到时路洲,身上的无菌服还没换下,不过摘下口罩了,露出一口白牙笑:“怎么了?PCR值大于99.9%的亲生妈妈,看孩子还要这样偷偷地看?跟做贼似的,小心把医院保安引来。”
平心心下到底一酸,只是笑一笑:“你怎么会来这里?”
路洲说:“神外科室会议,叫我来给大家上一堂颅内动脉瘤细胞免疫的专题,正好我们研究所一个前年的专利配和德国引进的一跟脑引流管子在这里手术试用,我完了课就来旁观一下手术。没想到一出清醒室大门就有小护士跟我投诉呢,说看到VIPICU门口有可疑人,我走过来便看到你一个人掩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一动不动看着里面出神。”
平心倒是尴尬,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倒是路洲瞧出她的心思了:“你要问病情吧?我早帮你问了。”
平心便低声问:“那现在怎么样?”
路洲说:“放心,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其实这个小手术完后并不用住ICU,是家属太紧张了,又是会诊又是精选操刀手的,还硬要在ICU观察几天。我刚才在主刀医生那里看了片子,本来血肿消了,本来还有点上皮细胞出血,现在出血点没有增加,原来的也好了,这点不严重的,有时候小孩子溶血能力高不开刀的也可以,你放心不会恶化的。就是手术完头痛恶心呕吐什么的并发,小孩子要遭点罪。”
平心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还要你亲自去打听病情,倒是麻烦你了,我也不能谢你什么。”
路洲将病理夹板往袋中一塞,笑:“瞧你说的这话,你的儿子,难道这点忙也不应该帮吗?”
平心听到‘你的儿子’四字心下大恸,只是万千不能言说,手上怔怔攥着手袋,抬起头来就看到远处走来两人,这楼是VIP,并无别的病患,所以走廊上除了老远顶头的护理台并没有一个人,两个人尤为突兀,正是何幼启和史蕴。身边并无一个外人。何幼启还穿着出席餐叙的西装,烟草色的单开襟双排扣,配着炭灰查尔斯王子格子的羊毛领带,走时衣角翩飞,气质静谧,气势笃然沉稳。
走过来后见到是她,蹙一蹙眉,只问:“你来干什么?”
平心觉得何幼启这两天状态不对,他最注重涵养,他开门见山绝对不会说这么刻薄的话。尤其是边上还有外人。可是平心无话可说,她有错在先,错得太离谱了,以至于一辈子都弥补不了,他这样的质问本就在理。
平心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倒是从来对不关自己的事置身事外的路洲说话了,对何幼启说:“倒底有着一层关系在,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孩子的事,才是真的,别的情绪暂且放一旁才是。”
何幼启到已然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向路洲颔首,路洲说完又拍拍平心的肩膀,这种事他到底不好插手便转身回去了。平心依旧直直立在那里不说话,何幼启的公务手机也一直响,看上去是不顺利的事情,因为一直隐隐皱着眉在一旁轻声讲话,倒是史蕴走过来了,平心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史蕴却说:“我都已经知道了。”
平心觉得满心愧疚,史蕴却拉了她的手温柔说:“我们刚从医生值班室出来,现在孩子情况很稳定,有育儿团的职工在看护室看着,又有那么多医生护士,你们两工作了一天也累了,有什么也等孩子转到普通病房再说。”
何幼启接完电话后三个人又到ICU边上的休息室隔着落地玻璃幕看了一会儿孩子,史蕴走了,除了边上值班室的babysitter和maid之外,就只有何幼启和平心两人。其实平心从心底感激何幼启,毕竟突如其来知道自己有一个三岁多的儿子,其实是平心的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可是他还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孩子。但是她又不知该怎么跟何幼启谈,虽然他们在公司里谈公事还能坦然自若的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毕竟那事商场沉浮历练,一遇到私生活上,就什么都乱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而且是陷入僵局的两人,一句话都不可能投机。平心也只好什么也不说,何幼启也实在是太忙,秒秒钟不是简讯就是电话。
何幼启打完电话后,平心开口:“我知道是我残忍,可是,我也想知道你对这个孩子是怎么想的,史蕴也说的很清楚了,把孩子领养申请注销掉,这孩子对于你来说很不公平,因为你事先跟本就不知情,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那我希望你能把孩子让我带,我是孩子的生母。总不会害了孩子。”
何幼启轻嗤一声:“这我可保证不了,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你还会不会把他送走?”
平心倒并不生气,只是问:“你要怎样?”
何幼启按一按太阳穴,却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平心,你也太看错我了,我历来做事光明磊落,我何幼启的儿子,我当然会承认。所以,孩子出院后当然是带回香港。如果考虑到港媒对孩子的成长不方便,在孩子13岁之前先住在国外,Parkville,Boston,Vancouver,通行证都很方便,教育资源也挺好的,Canterbury Primary,St.George's,Eton College,The pers还是Wycombe Abbey,学校都还不错。”
平心身上只穿一件RobertoCavalli的玫瑰暗印花洋装,烟灰花格绒呢,在半明半暗里是清浅到极处的蓝,像是月色清明,衬得她脸上也无一丝血色,她说:“你这是在逼我。”
何幼启一直在收简讯,听到这句话似乎挑了一挑眉,点点头:“对,你也应该听听你的看法。”
平心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仿佛是低低叹了口气:“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何幼启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平心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没无理取闹,你这样做也太逼我了,我知道跟你律师团的一群人抗衡是以卵击石,可是,你也不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断得这样一丝不苟,我倒底是孩子的生母。我们权衡利弊一下好吗?当然还要考虑到孩子的想法。”
“那你要怎么样?”何幼启蹙眉:“考虑到孩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和我结婚?”
这一句话本是脱口而出,说出来了之后,两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间倒是仿佛有点顿悟一般,原来拘泥的僵局还有另一种解法,就是结婚。
平心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说,我也没有那个心思,但是把这件事做得果断决绝得没有一点转圜余地,这样的不公平,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何幼启不怒反笑:“你这四年来怎么咽的,你往后的日子厉害就怎么咽,你别跟我说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会可笑到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遗弃。我想,全天下的母亲也就只有你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了。”
是没什么好说的,她错在先,他怎么说都是对的,她一直在那里沉默不语。
又回到了死局,辗转迂回,又是回到了原来的死局上,这样的讨论不是不累的,简直比公司年下收官几场硬仗还累,最后都是喟叹一声,还是没有结果。
最后何幼启接了一个电话后让人申请航线就急匆匆出去了,因为临近圣诞节,史蕴要回加拿大婆婆家过圣诞,临走时特地跟育儿团的工作人说明了情况,无论是护理师还是育儿师或是babysitter和maid都知道平心是Ethan的妈妈,素来训练出色,也不惊讶,对平心也客气。自然让她呆在休息室陪孩子。
平心牢牢把握住了这一个机会,衬着何幼启出国的时间多看看孩子,越看就越心疼,只是不知道,如果何幼启回来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孩子第二天就出ICU,转到普通病房后,平信衬着自己休息几天天天在医院陪着Ethan,不知是不是babysitter教孩子的,告诉Ethan平心是他妈妈,结果孩子竟然一点也不拘谨,和平心亲近的要命,奶声奶气就叫她妈妈。
Babysitter有一位是中国人,告诉平心史蕴领养来是孩子知道自己不是史蕴亲生的,都不肯叫妈妈,没想到一见到她就叫得这样亲热,这也许就是母子与生俱来的天性。
平心听到Ethan这样叫她是只觉得一颗心直欲融化下去,连眼眶都红了,Ethan却床上爬起来伸出手来去擦她眼泪,眼珠子明亮到极处,骨碌碌地转:“Mom, why are you crying?”
平心将孩子揽在怀里去亲他,孩子身子馨香温软,她手上心窝子上在一点点的发颤,只觉得心如刀绞,她那样的残忍,那样狠心,孩子心地纯良,那样毫无心机的就叫她妈妈,她心中万千万亿的感慨,过了好久才喃喃哄他:“妈妈没哭,妈妈是高兴。”
孩子的病好得快,因为手续剃了头发,现在头上的头发也陆续长出来了,像小芋头似的一个个软软的在头顶,可爱的惹得人只想逗逗他。平心这日去了一趟南京西路,到恒隆帮孩子选了好几顶帽子,到医院后让育儿师拿去消毒后第二天拿去给Ethan,Ethan本来就为了自己的头发而委屈,见到帽子就兴高采烈地一顶顶拿起来带给她看,最后选中一顶原色的美丽奴羊毛的汉堡小便帽,配小小细羊毛针织衫,普鲁士蓝的ETRO的经典花纹,再加上粗花呢查尔斯王子格子的小外套,平心还给他戴一副小小黑框眼镜,带着嬉皮的英伦学院风潮,可爱到极处。
Ethan穿上去还乐得咧开嘴来笑,笑起来眉眼弯弯,Ethan和何家人长得像,都异常的白,蓝色衬着,阳光照进来,粉雕玉镯的孩子,比电影特效里的宝宝还要精致好看。自己也沾沾自喜:“Never handsome to lead!”
逗得病房里一群人直笑,育儿师便半蹲在床边耐心跟Ethan讲:“阿姨怎样教你的?这句话中文怎么说的?这里要说中文知道吗?”
小小孩子乖乖点点头,因为要多晒太阳补钙,平心带孩子去楼下花园,花园景色很好,边上三号楼下面的花园边是儿童活动中心,热闹非凡。孩子常年长在诺丁汉和温哥华,对着陌生的地方自然一切都好奇,小腿噔噔的一楞楞跑得飞快,保姆给他穿了小小的冲锋衣,又穿着白色的羽绒裤,浑身都包得鼓鼓的,跑起来像充气公仔似的,平心便在后面跟着她边笑着喊他:“Ethan,mind your step!”(小心)
平心跟在后面到跑得气喘吁吁,最后眼瞅着Ethan要撞上一人,平心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她喊住Ethan,要撞上的那一人确定下脚步,Ethan也吓得小身子一个踉跄,要往后摔倒时,却被那人给抱住了身子,平心这才看到原来是何幼启,他回来了。
这一个认知便让她顿时愣愣在那里,其实Ethan认识何幼启比人是平心还要早,早在温哥华的时候就认识,可是此时却吓得在何幼启怀里扭着小身子就转过头来要妈妈。
保姆温小姐连忙跟上前去,因为孩子正在学中文,而育儿团的人除了一位护理师没一个是中国人,所以平心和史蕴在史蕴走的前几天就找了一位中文教师温小姐做babysitter,温小姐虽然刚来不久,可是和孩子打得火热,笑着用很标准的中文说:“伊桑,这是爸爸。”
何幼启也许是刚下飞机,连衣服也没换,双扣薄西装,深邃的海军蓝丝光暗系丁面料,暗雅内敛。却在外面套了件栗色及膝夹克,那样的皮质,倒中和了沉稳。因为人长得高瘦,面颊轮廓又深,反而衬得剑眉星目,非常英气。年轻的跟孩子的大哥哥似的,一点也不像是爸爸。
孩子却偏偏不听,还是在何幼启怀里扑着小胳膊要mom,何幼启不会抱孩子,姿势很僵硬,听到孩子这样说更是面上尴尬。温小姐忍俊不禁,平心边上去从他怀里结果孩子,Ethan就顺势趴在平心肩头,在她怀里也不吵闹了,只剩下一双乌幽幽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朝何幼启的方向看。
温小姐还是在一旁教导他:“伊桑,这是爸爸知道吗?怎么忘了礼貌?”
孩子却怯怯睁着大眼睛不敢说话,温小姐没有办法也忍不住笑,最后一起上楼去,哄孩子睡了午觉,去休息室的时候何幼启开门见山就训斥她:“你也太大胆了,后面也不紧跟着,今天要是我换了别人,刚开完硬脑膜外血肿,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连这点病理常识也没学过吗?”
哪里有这么严重,都是医生护士有过同意的,而且那里的儿童活动中心本地上就铺着拼接地垫,安全措施不严谨也不会同意。平心看了他一眼:“你是在吃醋吧,看见我这几天和Ethan已经这么亲近。”
何幼启突然被她这么一噎,当下面上过不去,到底是一怔,最后笑一笑:“如果让Ethan知道他的妈妈当年却把他丢弃在教堂外,他难道还会跟你这么亲热?”说着又是一笑:“你不过比我跟Ethan多接触几天,接下来的事还不一定呢。”
平心第二天就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下班后她赶去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里面很是热闹,远远就听见伊桑的童音朗朗,叫着:“爸爸——”
原来是何幼启已经到了,平心正诧异伊桑怎么叫得这么亲热时,走到门边往里望了才看见病房里堆了一大堆的玩具公仔,满满整个病房,警长胡迪,弹簧狗,袖珍版的扑满猪,8只三眼外星怪…..简直要把整个皮克斯动画展都搬来了。
而何幼启则和Ethan两人一块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父子两个穿的很像,同样的小羊驼绒连帽套衫,一黑一白,都好笑的把帽子都遮在头上低着头专心致志玩乐高积木,边上还真这一个有半个人高的LEGO公仔戴着眼镜仿佛笑眯眯看着他们,这一看就知道从Legoland 主题公园带回来的,平心知道何幼启这次去根本哈根参加研讨会,没想到他还抽空去了边上的Billund,带了一大堆Legoland玩具回来。
两人那么专心,地毯上的乐高积木凸凸凹凹,红,黄,蓝,白,黑,五颜六色,还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达成后Ethan高兴地叫起来:“Wow, Way to go,Dad!”(哇,太棒了,爸爸。)两人兴高采烈的相互击掌。同时把头上的帽子翻下来,平心就看见父子两人头顶偏后处一模一样的地方有两个相同的旋涡,真的是一模一样。一时间愣在那里。
平心从来没见过何幼启这幅样子,袖子卷在手肘上,领口的波点领巾也随意平铺在衣领边缘,显得休闲而家居。平心站在门口没有动,有些怔怔地,心中不只是什么滋味。只是在想,他倒底对孩子好,他虽然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的,杀伐决断,可心里其实比谁都软,纵然这件事对他这样不公平,他知都不知道就冒出一个三岁多的儿子来,可是他心里倒底是疼这个儿子。
平心扶着门把手有些无力,本来不想进去打扰他们两个,可是Ethan却早早看见他了,叫她:“mom,come on!”
小步子蹬蹬瞪地跑过来牵了她的手就往里面走,欢喜不胜地一个个向她介绍何幼启给他买的玩具,绿色智能的Quad玩偶,还有Hot Toy的蝙蝠侠黑暗骑世,还有灯泡里装满公仔的胶囊灯具,还笑吟吟跟她说:“mom,Dad说
平心抱着孩子见他在自己怀里那样开心心里什么话也就不说了,什么也觉得值得。也只是跟着笑。平心是换了衣服消完毒才到病房来的,所以穿了件佛手柑色的荷叶领开司米裙,那种偏近嫩黄的暖色,温温然的一点。连颈中系的细长的一条云肩也是象牙白,是丝巾的样式,打法却特别,在长长的圈尾做一个小弯圈的样子,上面的黑丝刺绣若隐若现,是四合如意云纹,仿佛是沉浮在云肩上。用一朵杏白茶花别着,很精致,她本来就生得美貌,此时更加衬得她眉目雅致沉静。
几乎令人恍惚,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何幼启突然觉得又是一种最最奇怪的感觉浮上心间,可是是什么呢,却又想不起来,或者应该说是并不形容得出来。
保姆阿姨做了午点心来,平心陪Ethan吃点心,难得何幼启也暂时放下时请留下来,在一旁边收简讯边陪孩子,葡萄干烤饼配橘子酱,吞拿鱼三明治配蟹黄酱,马斯卡西梅蛋糕配凝胶橙皮巧克力。越南春卷薄如蝉翼,法兰西多士香醇细腻。平心看孩子喜欢吃,一边帮他把嘴上酱渍擦掉一边笑吟吟看着他,Ethan说:“mom,我觉得真幸福,因为平时Michaellau总是不让我吃这些。”
Michaellau是Ethan的营养师,平常自然有一套儿童餐计划。平心倒是不在意这些,其实是心里内疚,所以每时每刻都想着补偿,只觉得只要孩子开心喜欢,其他倒真是不重要了。以前觉得有些家长对孩子的宠溺,真是无可救药,到头来害了孩子,可是现在,她是真的体会到那种心情,只是千万的不舍。倒是何幼启说:“别跟你妈妈学,以后还是要听Michaellau的话。”说着瞥了她一眼:“你A-Level预科怎么被你通过的,连这点都不懂?能让孩子这样吃吗?”
英国的教学从GCSE到大学期间有A-Level预科,其中还要修儿童心理工程和营养学的学分,这些都属于基本科目,每个人都必须完成。平心自然懂得何幼启的意思,也只是不说话在一旁。却是主治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时就看到这一幅景象都不由笑:“瞧小帅哥欢喜的样子,爸爸妈妈都陪在身边,一家子真幸福呢。”
这句话其实说得平心和何幼启都不自在起来,这样的关系,在内地其实并不是光明正大,不说忘了倒好,一说反倒尴尬极了。平心也定定出了一会儿神。吃完点心后babysitter带着孩子却散步,何幼启去露台抽烟,平心到露台上的时候他把烟灭了,周边除了一点点的烟草香气就只有他身上剃须水的味道,仿佛是雪松琥珀。
过了一会儿他才对她说:“过了这几天我就去一趟温哥华办注销领养申请的手续,你把出生证明和其在你那里的证件都复印好。”
平心愣了一下,才说:“好的。”
何幼启并没转过头来看她,眼睛一直望着远处楼下温小姐带着散步的Ethan,又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说:“我想过了,你上次说的对,孩子的事情确实急不得,到底还是要考虑到孩子的想法。”他说这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开口,声音还是缓然:“这件事,还是要慢慢来,就先放一放再说。”
平心看着他的背影,向远处冷杉临风一样君庭玉立,她恍惚了一下就已经开口,只说:“谢谢。”
何幼启却没有在回答,平心看不到他的脸色,只依旧是背影轮廓沉稳坚毅。
两人其实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出来陪孩子,平心忙,何幼启更忙,除了简讯便是电话,Call on也是不断,他最后接了一个电话,平心到不是有意要听,但是何幼启不避着她,她又坐在旁边,她素来沉浮金融,别说一句两句就是一个字两个字都能瞬间听出端倪来,原来是核对富奉28%的股权的事。他倒底还是帮了富奉一把,不管为了宗帘还是自己利益。
她有一点发愣,屋子里很安静,音响中的曲子盘旋在四周,Marcelo Zarvos的手风琴演奏,她想起Marcelo Zarvos在电影《Remember Me》中的配乐,和这个很像,她突然忆起电影中的那句对白:“Whatever you do in your life will beinsignificant,but it`s very important that youdo it,because nobody else will.Like whensomeone comes into your life,and half of yousays,You`re nowhere near ready,"but the otherhalf says,Make her yours forever。”
平心从小生活很枯燥,并没多少业余活动,更不应说看电影了。除了每天跟着舅舅看着盯美股,就是虚拟沽进沽出,以多少价位买进,再以多少价位卖出,到最后每一次的预测都会准确无误,她清楚地记得她那时才十四五岁,后来18岁到曼彻斯特,再去康奈尔,最后到芝加哥,其实那时候三年里修五门学科博士学位的学分的同学还是很多,她并不出色,唯一能够让舅舅露出笑脸的就是他在虚拟股市作业时的准确无误。每天一大堆的K线图,她不知道自己每天这样子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迷茫。
其实她心底最深处还是有些明白,舅舅在等待时机,等待着她长大,助他一臂之力,他心底到底还是想着时机已到回国把原本属于平家的富奉给重新收购回来,可是,终究是错了一步,终究是迟了一步,舅舅自杀前几天还是想通了,只跟她说:“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别为了过去的恩怨,耽误了你一辈子,永远不要牵扯进富奉。”
看完孩子后,第二天回到公司后,依旧如常做事,她有极佳的应变能力,无论私生活再怎么样,公事总能应对自如,案例的看美股和多伦多交易所的股票。顺路刷屏的时候看到中国市场,联交所1527编号的富奉银行果然一开就突然宣布停牌。平心想,昨天在休息室里听到何幼启讲的电话是真的了。
富奉停牌这一消息一传出,市场不免哗然,还是有不少证券分析家猜测是何幼启在背后有意收购富奉,竟然不过3日,立马就证实了这个传言。将自己不牵扯到香港董事局的私人全资郁江关系企业旗下的郁江信贷作价24.6亿注进富奉,虽然只换取富奉两成原始股和三成半新股,可是更多的是大量的可换股债券。成为富奉最大的非执行董事。
这一消息确定后,哪里都是议论纷纷,除了照常的财经评论员之外,竟然还有其他的娱乐办刊纷纷猜测何幼启和平心的关系,有人说两人一开始的照片就是在吵架其实就是为了富奉,有人又说是何幼启和平心的关系本来就急急堪危,平心不知好歹惹恼了何幼启,这其实就是两人分道扬镳的前兆。
公司同事茶余饭后当然也把这作为谈资,可是一工作起来还是修炼的成精了,在他们面前不表现一分一毫来,秘书们也还是照例安安静静作事,下午来通知她:“临时调整日程,华泰基建和南澳Carlyle联合在黔灵山的那个0109项目提前,何先生今天直接从苏黎世去墨尔本了,Simon Large和助手于宣先生也已经到达,平小姐,我帮您定了澳航4点20分的班机。”
这样的突如其来的临时变化打乱整个行程,可其实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下属按上司的行程做调整本是最基本的职业技能。她拿密匙卡去89楼核心资料库拿黔灵山0109的那份企划案后跟何幼启的助理通了电话问基本事项。3点20分的班机,到达墨尔本早上4点多,她去下榻的酒店放下行李,换了衣服画完妆已经澳大利亚时间早上5点多了。本来约了南澳D&G高管有一场商务性质的球会,所以灌了两杯咖啡连眼也没合直接往皇家墨尔本。
一直到皇家墨尔本黑岩的西球场外面的会所餐厅才看到于宣,他倒是已经换了衣服,一身的浅色湖蓝,显得年轻而神采飞扬。其实于宣这段时间跟着Simon Large到处飞,他们倒是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她记得宗帘的话,心下倒底有几分尴尬。于宣却是很坦然,走过来问她:“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没休息好吧?”
平心抑揄,朝他粲然一笑:“你看我神采熠熠的样子会是没休息好吗?飞机上睡得很安稳。”
于宣倒是笑了,一起到会所包厢,平心进去换球衫,出来后于宣看出她的不自在,问:“怎么了?”
平心说:“这次走的急,没提前带装备,秘书准备的鞋不贴脚。”
于宣想起来了:“你穿7号?我那里正好有双brogue,还是新的,你等一下。”于宣说这就往门外走,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何幼启正立在门口,平心愣了一下,何幼启却已经向他们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平心换完鞋后和于宣一起往球场走去,边带棒球帽边随口问:“Simon Large呢?”
于宣说:“和Carlyle的人在东球场。”
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平心,我们也就开门见山说了,你是知道Simon Large的,他肯定是反对,而且这次应该很生气。”
平心当然知道,何幼启这次突如其来的提前项目,明面上只是突然之举,其实应该是私下和Carlyle策划已久,出其不备,让每一个人都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让人庆幸的是,何幼启还没有一意孤行到极端,这次并不是实质性洽谈,只是一次初期半友谊半合作的会面而已。还在平心能够周旋范围之内。可是对平心来说一场暴风雨还在后头等着她,何幼启这此事先没露出一点端倪,为的就是让人没有还击能力。也就是和二哥何幼洵正式吹响战争号角了。平心也实在没能力临机应变到这种地步。
一直到练习场,过球道,远远就看到何幼启那小小白球在空中蜿蜒跃过,一杆稳当当上果岭,他走上果岭换了10英尺推杆,半蹲下去扶杆看线,清晨的阳光正好落在他侧脸上,因为戴着棒球帽,所以只能看见下颚弧度的深沉,和隐约看见他看线瞄准时微微眯起眼睛来,眼神里的认真严谨,两点一线的精确性,就像他的人,慎思而笃定,最后一杆推球进洞。
边上的HEE也不由笑起来,何幼启站起身后转头看见平心和于宣,倒是顿一顿。平心见他今天穿一身的白,马球衫在身上合着周边的浓浓绿意,将他英气尽敛,显得沉稳而清朗。西球场和洞球场的6个洞相连,远处郁郁葱葱的内橡树和枫槭还有连绵的茶树,同连绵起伏的果岭相连,远远望去只有空阔流畅的一条弧线起伏不定。
平心和于宣上去,Marissa Mayer和于宣一起合作过,所以很热情跟他打招呼,HEE和平心也打过交道,一位非常可爱的澳洲老头,睿智而和蔼,笑着说:“本来还等着Pansy来开球,上次在Metropolitan输给Pansy的一场比杆赛,今天要讨回来。可是Tee Off定在5:50,Pansy迟到了。”
平心一边带手套一边笑意盈盈:“您还记得呢?我感到十分荣幸,其实上回是我年轻没有分寸,侥幸而已。”
HEE去爽朗地笑:“上次邀请赛四轮273杆,最后5个洞4个“小鸟”,把我们的奖金都全部领走了的Pansy,这难道是是侥幸?”
平心也笑起来,她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俱乐部做球童,又当过PGA的教练,其实球技很好。便笑吟吟说:“那我们回发球台,今天再比一次。”
HEE眯起眼睛来笑:“我们这一群老家伙是不行了,今天是几位年轻人的活动。”
最后结果Marissa Mayer和何幼启一组,平心和于宣一组,18洞比杆,记组合杆数。平心和于宣在发球台时就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倒是心领神会,不管是澳方高管还是他们上司一个都不能得罪,一个都惹不起,彼此配合好准备着输球。
平心一号木开球偏左,停在过度长草中,而于宣开球也没能上上球道,偏右边,球撞到边上茶树后,也不偏不倚落到了沙坑里,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最后几洞,在标准杆3杆洞的第16洞,平心攻果岭的一杆偏小,落在果岭前,距离接近20码。没能把握住小鸟的机会。而于宣开杆把球打到果岭背后,也没把握住柏忌的机会。最后当然是Marissa Mayer和何幼启赢,他们两人每人两轮加起来278杆,而平心和于宣两人两轮加起来290杆。
平心和于宣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没有一分露出端倪,连输的也不多不少。但平心忘了何幼启何等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输了倒好,偏偏这样做是真的惹恼了他,果真在出俱乐部跟着他上车去讨论会的时候,于宣就声音淡淡:“我就算球技再差,也用不着你们故作聪明来藏拙故输,这算什么?你至少有点比赛最基本的道德。”
平心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她怎么笨到在何幼启面前玩这种小把戏,她只是不想得罪他,可是这样做是彻彻底底得罪了他,平心觉得他脸色真的不是一般的差,不,是从未有过的差。尤其是看到他下颚弧度紧抿的轮廓弧线,平心觉得不寒而栗。
没想到结果在讨论会的时候更遭,何幼启跟澳方的速度比平心想象要快太多,完全不是在平心能接受的范围。他事先一点也没平心打过招呼,结果对于黔灵山0109项目的事情,平心的策划案不但远远落后与何幼启的提议,而且几人在其中好多处意见相左。差点气得何幼启拂袖而去。
一直到晚上上车去机场的路上,何幼启终于发火:“平心,我想你应该明白立场,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无论怎么样,天塌下来了,你也不能把私生活和公式掺合在一起,你说说看,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心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在讨论会上又忙着和对策划案,也没进食,只觉头昏昏沉沉的难受,自持说:“我一直把私生活和共十分得很开,不知道哪个地方让您误会了。”
何幼启几乎冷笑:“分得很开?我到几乎以为你忘了你是我的下属,而是Simon Large的。”
平心这下到明白过来了,他口中的私生活指的就是于宣,平心解释:“我并不是因为我和于宣私下里的关系而就跟Simon Large的想法有所一致,而且我本身和于宣也没什么。对,我是你的下属,可是你到底应该事先跟我有所通知,这样的突如其来的新增投资意向,我毫无一点准备,我是你的下属,我们两至少应该有最基本的默契。”
何幼启听了点点头,唇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当然,不能跟你们在球场上的默契比。”
平心怔了一下,最后说:“我只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对,这几年外资不能控股内地码头的政策是解禁了,可是你知道的,长三角的港口资本运作圈地没几个不受阻,何况你这次一下子增加投资意向,这么大的投资行动,势必要遭到红灯。”
何幼启说:“什么叫做圈地也要全的悄无声息,你不懂吗?”
平心说:“内地不比你在香港,不是香港的高风险高回报,偏重长线平稳发展,你不能这么冒险。”
“妇人之见!”何幼启终于还是说了狠话:“平心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是这样的目光短浅,京沪穗三地近几年又怎样的盛会你不知道吗?对经济的刺激会有怎样的效果你不知道吗?上升空间有多大你不知道吗?你是被道琼斯指数给弄昏了吧,连这点都会低估?圈而不发就是错失良机。”
平心觉得委屈:“可您应该该我事先打声招呼。”
“作为一个下属连这点揣度心思也没有,就是不合格。”
最后赶到机场时结果被通知公务机的航线申请出了点问题,几人只能订航空公司的航班,不用安检,直接VIP通到奔贵宾室再到上飞机,F舱中只有何幼启平心和助理三人,结果何幼启除了CC过来问候的时候打一声招呼之外,就和助理说公事,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平心也只好一声不啃。
平心发了烧,人也昏昏沉沉的,空乘很体贴的帮她拿了毯子,她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人更加难受,去盥洗室吐了一会儿出来时倒是清醒了一点,可是脸色不好,青白青白的,空乘又上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平心道了谢说不用,最后下飞机时何幼启直接先走,他助理习先生很尴尬,夹在两人中间难做。最后在取行李的时候又碰上,因为有人代取,何幼启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出航站楼去。平心在等行李的时候人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没什么知觉了。
醒来时已经是在病房里了,其实就是一些发烧血糖低之类的毛病,她其实是见惯不惯,以前工作时有不止一次胃出血胰腺炎住院,不过几天又重新生龙活虎回公司拼命,所以这次在医院待了一天烧也没退就直接回公寓静养,幸好周末她有一天休假。
这天烧还没退,起得早了却睡不着,可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于是好容易打开笔记本来靠在床上看美股,又看到中国市场,议论最多的无非就是富奉。在市场知道何幼启入注富奉之后,股价已由三到四分,大幅反弹到1.28角。不是不让人惊讶的。
财务分析人士大讲特讲,不但是财经新闻,更有娱乐周刊以此为由说到平心和何幼启的关系,说何幼启不管平心的想法助富奉力挽狂澜,其实两人的关系早就闹得很僵了,更有记者看到昨天在机场两人相对一言不发,更说何幼启见到平心晕倒里也不理直接跟助理上车,说,其实何幼启早就厌烦了平心,两人分手是迟早的事。
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香港各大周刊更是刊登了玄学家根据平心八字排盘,从早先的平氏家族落马一直说到平心的婚姻,大大讽刺平心命格显示能嫁富豪,但要嫁何令复家族这类豪门巨户却是无望。更说平心面相太薄,注定命里生不出儿子,这样的人家最注重的便是子嗣,所以平心的结局也无非是无缘豪沽巨甲而落幕。
平心怕报刊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于是把自己的所有手机都关了,起身洗漱后她去厨房开虹吸机的蒸汽打泡奶,然后切了木瓜倒进搅拌机里,放了半根Gruyere奶酪又滴了两滴Pommery Pop和樱桃酒,盖上盖子后去客厅。发烧不能进病房,她于是跟Ethan视频,是温小姐接收的,她给她看Ethan,小小孩子正一手拿着部Kindle在育儿师的帮助下边看边晨读,练习中文。看见视频,于是小跑过来,小身子趴在桌子上,小脑袋托腮盯着屏幕:“妈妈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平心说:“妈妈发烧了不能传染给伊桑,妈妈明天过来看你。”
Ethan小小年纪已经非常懂礼貌,又心地纯良,还知道问她病情:“妈妈那你难不难受?上回我在Lee发烧的时候可难受了,妈妈要按时吃药,那样才会好。”
Lee就是收养伊桑的教堂儿童组织,平心心下倒底一酸,只是笑:“妈妈不难受,看到伊桑就不难受了。”
Ethan眯起眼睛来笑,向她撒娇:“Flynn又给我吃很难吃的Macadamia,Flynn说多吃这个会让我变得非常非常聪明,这样就可以早早在国内上幼儿班了。可是我不喜欢吃,妈妈我想吃脆脆奶油猪,爸爸早上来看我,说,等我出院了就带我去翠华吃脆脆奶油猪,妈妈你也一起去好不好?”
平心通完视频后就接到公寓楼下保卫室的电话,告诉她:“平小姐,于宣先生来访。”
平心没想到于宣来看她,因为没有密匙卡又没有身份认证,所以案例问过业主,平心让人上来了,去开门,笑着说:“本没什么大事,是老毛病了,一发烧就转肺炎。”
于宣说:“有空停下来休一休假,抽空去一趟日本体检,总发烧转肺炎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心又笑,见于宣来的时候倒还带了粥品,于宣说:“路过桃花源,就顺道买了。”
平心让他先做,自己接过去拿去厨房,把原先打的泡奶木瓜的机器关了,然后把于宣买的一一拿出来,一边笑:“买这么多?你吃了没有?我可吃不下,你一起吃点。”
并不用拿碗,外带的保温盒装的很好,毛竹勺子湘竹碗,很环保。肉丸滑牛东星斑鱼茸粥很鲜嫩,藿仁血燕粥也很软糯,姜枣地瓜粥更是馨香,干贝橄榄粥也很甘甜,还有铜盘虾仁蒸水蛋,香闷脆笋片。
平心吃得很香甜,说:“生病的时候到底适合吃中国的粥品。”
于宣笑一笑:“你爱吃就多吃点,桃花源的粥品不错,静安区的御品粥也挺好的,还有南郊的粥记。”
平心笑:“没想到你对上海这么了解。”
“那当然,我从小在国内长大的。”于宣说:“我完了大学才去的芝加哥。”
看来宗帘说的是真的,平心想起宗帘对她说的话,边吃边在想该怎么跟于宣措辞,最后倒底还是说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于宣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时停下来,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这就是对你好?”
平心说:“师哥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于宣却是说不出话来了,平心放下勺子想一想于是开门见山就说:“师哥,宗杉的鞋码是5.5吧。”
于宣显然大大地怔在那里,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平心说:“我的鞋码6.5,整整比宗杉打了两个码号。其实在皇家墨尔本的时候那双brogue并合适。”
平心其实说话太直接了,反倒弄得跟商场时的,一点留不得余地。可是于宣却并不尴尬,只是有些愧疚,久久没有说话,最后终于说了一声:“对不起。”
平心很快的说:“你这是什么话?”顿一顿说:“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说着就又笑一笑:“我知道,其实这次富奉的案子,能拖这么长时间,连宗奉益极处住所遭警方搜查,最后却安然无恙,化险为夷,我也不是不知道其中缘由的。”
其实上次宗帘对她说于宣的父亲是于志恒的时候,平心就明白,富奉能拖这么长时间最后得到何幼启救一把上岸其实已经很奇怪了,何况这里面水深水浅只要在岸边走的,总是要湿鞋的,何况是宗奉益,可是他遭受查后有什么事都没有。平心就知道这是于志恒在背后暗地里出的力。
于宣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平心说:“其实不敢受这三个字,而且,师哥,你哪里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是非成败,孰对孰错,其实两人心里明白便是。平心最后说:“师哥,我多一句话,对于宗杉。只要自己觉得不晚,你就应该把握机会,这种事情倒底应该搏一搏才甘心。”
又是好久没有说话,最后于宣倒是笑起来:“你什么时候成情感专家了?”
平心刚想答话,就听见门铃响了,她出去开门,没想到会是何幼启,在医院陪孩子的时候他送她回来过几次,楼下保安室电脑里有身份登记,怪不得能直接上来。平心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何幼启已经说:“我来拿Ethan注销手续的复印件,你手机没开机。”
刚说着抬眼就看见坐在餐桌边的于宣,也顿了一下,不过旋即很快的像往常一样颔一颔首:“于先生。”
于宣也走出来:“何先生。”看见站在一旁的平心,心下倒底明白几分,于是顿一顿说:“你们先聊,我就先走了。”
于宣走后,平心见何幼启还一直站在玄关处,于是连忙说:“你先进来坐一会儿,我去拿复印件。”
何幼启只说:“不用,我拿了就赶航班。”
平心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去拿复印件,交给他的时候说:“谢谢你。”
何幼启今天穿一身炭灰,很浅的颜色,显得他平静斯文,仿佛有某种气质沉淀,连口中的声音也是淡淡说:“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做谢谢,我帮我儿子办手续还要让别人说谢谢。”这话把平心说的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何幼启已经朝她点点头:“不打扰了。”
平心周一一早先去了趟医院看孩子,去神外边上的康复楼,去18楼病房,没想到一走到病房门口,从玻璃门外看进去,就只看到消毒仪的蓝射线偶尔一闪一闪,而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18楼就一间病房,走错倒是不会。平心正好看到从护理台那头推着仪器车走来的护士,于是正好问:“请问,3A病房的病患呢?”
护士认识自然认识平心,说话已有几分不自然:“昨天办的出院手续,已经出院。”
平心问:“出院不是13号?提前了?”
护士却说:“昨天不是我值的班,这我可不知道。”
平心便问:“那有记录吗?”
护士被问得没办法,只能说:“其实是何先生说,只要你问,一律只说不清楚。”
08年3月梁洛施与李泽楷拍拖消息被爆出
但仍传出恋情
据说她幕后有李泽楷高价召集的超级法律智囊团。
北京总部的华泰广场还是老样子,前庭的花园永远在鳞次栉比的大厦中看见一片树影橦橦,还有火红火红的凤凰木在风中瑟瑟摇晃。
顶层专门有专业人员下来刷密码卡,陪着何幼颐一行人往里面进去,电梯直通华泰中心顶层,虽然只是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董事行政会议,可不知为何,她心思却有一两丝的紊乱,望着电梯玻璃幕外,也只是在想:“今年初秋真多雨。”突然就想起表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她恍惚忆起表哥说的时候,是在华泰蓝宇航空的香港总部,立在蓝宇大厦顶层,也是潇潇暮雨,望着对边的雨幕中CBD中心无数琼楼玉宇,四通八达的天桥交错着。对面便是华泰国安控股中心的标志性的锦和大厦,45座摩天大楼直插云霄。绕着永江的沉水港湾,江水在雨幕中哗哗而过,仿佛此生此世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表哥那时候也不过三十上下岁。可是表哥却死了,舅舅也死了,跟着他儿子去了——
电梯升至顶层,‘叮’的一声,她回过思绪来,一行人顺着遥遥走廊拐过行政区域,立在门前的保卫人员一一打开沉重的橡木大扇门,雕花繁复的扇门,有越发沉沉的声音。她一步步走进会议,因为里面有投影,所以电掣窗帘都关合着,悬顶上头漫天灯光璀璨明净,倒映在云母石的地面上,摇曳投影上面一帧帧的分析图,仿佛是一海的星子,闪闪欲坠,何幼颐的视线有些不能适应前方的万丈光芒。待到看清了,才知道所有人都到了,全是五六十岁的何家周家长辈。
所以她道歉:“对不起,各位叔伯,我迟到了一分钟。”又向正中央的父亲何诘理颔一颔首:“对不起。”
“没关系”何诘理目光松松掠过,仍不带一丝表情,向大家说:“那么我们大家开始吧。”
是华泰系每度案例的行政董事会,辗转于各处隶属集团,北京总部是最后一站,何幼颐任职的较少,所以只在最后一站参加。她只觉得难堪,因为在季度业绩发表报告时华泰恒宇公布的中期报告纯利倒退12%之多。
她在作报告时,何诘理依旧面无表情,冗长的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与会人员在宴会厅共进中餐后,又继续下半段的人事调整宣令,人事董秘何诘基是何幼颐的三叔,宣布人事调令是也同她父亲一样的面无表情,连声音亦是——
“……华泰恒宇的高管团队例表如下,董事总经理荣炳成、董事副总经理Ginns、财务总监周河里离职,代理董事总经理何幼颐除去财务董事职位,留任董事秘书。华泰总部将委任的华泰恒宇驻日本现任总经理Simon Large接替Ginns的职位,华泰富信银行驻巴黎现任总经理Charlie GinnsStewart接替何幼颐财务董事一职。总部将委任范礼园进入恒宇银行董事会,出任非执行董事……”
“华泰集团总部董事会将持有华泰恒宇67.6%的股权。荣炳成的个人持股量将由19.17%被稀释至0%;何幼颐的持股量从2.309%稀释至1.389%;荣勋的持股量从0.038%稀释至0%;范礼园的持股量从0.013%稀释至11.475%.......”
三叔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何幼颐耳中有微微轰鸣,仿佛是耳膜不胜阻力,:“为什么?”她抬起头来,面色微微发白,只问:“为什么?如果是因为这次我主持的0183.HK的转让,怎么没有通知我?这样直接对我说是什么意思?”
何诘基抬一抬眼睛,眸中仿佛是某种宠溺,仿佛依稀是儿时背了她顶高的三叔。连声音中也多加了一丝纵容,小声提醒她:“幼颐——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何幼颐说:“各位叔伯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虽毕业不久,进入恒宇更不久,可是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对华泰系董事会的事情不感兴趣,可是牵扯到恒宇的事情,我就不得不管了。根据恒宇集团企业内部规矩,A股与B股持有过半,方能不通过董事会一起讨论,作出重大决策。华泰总部在稀释前的是49.8%以上,没到一半。舅舅没了之后,除了华泰总部,我是恒宇的第一大股东,这样的调整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何诘理发话了,别人便不敢再说了,只听得何诘理说:“你虽是恒宇第一大股东,可是假设我们要做这项决定,商量了,你依旧无法轻易让董事会通过。49.8%在总部董事会手里。”说着看了一看手表,转头对大家说:“好了,事情都完了,散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