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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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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野常常早一個小時過去幫忙做家務酬謝一飯之恩。說做家務,她能管轄的範圍只有路過商店替吉良買瓶醬油,和收拾鹿丸髒得嚇人的睡房。除了鹿丸過人的智商,井野對他破壞環境的速度也佩服的五體投地,她昨晚辛辛苦苦掃塵抹窗理雜物,把不能住的狗窩還原為適合人住的房間,第二天黃昏她再次踏進去,幾乎以為多啦A夢打開時光大門讓她重返昨日的豬棚現場。
然後她吼歸吼,依然不厭其煩一次次當機立斷捲起手袖收棋盤扔垃圾換床單。鹿丸拿著小書,用最閒散的姿勢躺在房門外的木迴廊上乘涼,偷偷揚起眼睛看忙得頭頂冒蒸煙的她,那穿梭的腳步輕盈像一頭嬌豔的初生之犢。
他喜歡她在他的房間收拾雜物的身影,和綁在頭上的白色蕾花小布巾。
他從中覺得井野跟他比任何男性親密。
她轉身拿起四散的棋譜,恰好與鹿丸四目交投,便厲瞪他一眼,斥道:「你看甚麼?!」
「沒有。」目光回到文字上,他是決定不告訴她,昨晚他費了好大功夫才把房間弄髒。
世上流轉速度最快的叫是非。井野頻繁出入鹿丸家的事暪不住人,一霎間木葉流言滔天,平日東家長西家短,今天說的最多還是山中井野喜歡奈良鹿丸。深諳人言可畏的木葉大腦是流言的始作俑者,用不著甜言蜜語管接管送,一個悉悉碎碎的流言便能把井野順利推到他的身邊。
所謂天才,連談戀愛亦懂得機關算盡。
果不其然,人家說著說著便撩撥起井野經不起風浪的心,尤其媽媽也討她的玩笑要她趕快把女婿帶回家讓岳母大人愛惜愛惜,她扯大嗓子吼破窗扉吼不去鹿丸在她心中紮根的事實。
井野屬於後知後覺的人,當初迷上佐助因為是小孩兒的爭寵驕傲心理,表面裝得很喜歡,內心卻一團混沌,分不明白真正的“喜歡”是甚麼回事。現在她真的領略戀愛滋味,那甜甜酸酸的不安一下子翻湧上心頭,她反而無適從,嘴裏刻薄地否認,卻連鹿丸的面也不敢見。
不敢見,僅限於街上碰到遠遠躲開,她暗地裏期待著鹿丸到花店請她吃晚飯,可是他也不再來了。井野芳心可可,唸叨著鹿丸是不知好歹的大瞎子,唸著唸著想到說不定一切是她自廂情願,鹿丸沒有對她表達過甚麼,何況他的緋聞女友不只她一人,手鞠項項比她優勝,又成熟又美麗……井野心灰意冷大吁細嘆,把十班的合照扔進箱子底,捲起被子冒頭大覺睡。
即便如此,她想見鹿丸的意念益發強烈,像暗牆的攀藤一天高比一天,到了最後,她驟覺再不把鹿丸揪出來問清楚她就要瘋了。終於在小櫻賊\著臉問她當鹿丸的免費鐘點的感覺好不好,她按捺不住衝到奈良家,執起午覺好好睡的肇事者怒吼著把她的清白還來!
鹿丸明白這個時候的井野絕對惹不得,他提出好幾個敷衍的方案,如他預料她統統不接受,末了大叫大喊奈良鹿丸你當我甚麼人?家務助理尚有薪俸三百,你一粥一飯要我維持你的狗窩清潔整齊?你看你看我才不在些許天,你的房間又亂成甚麼樣子?!
她越吼越氣急攻心,過往不放在心上的委屈湧上心頭,難怪阿斯瑪好言相勸叫她不要太讓著鹿丸,原來這個王八蛋當真如此混帳,把少女芳心當作艫肝肺。她歇力忍耐淚灑當場的衝動,鼻子還是一片通紅,連聲音都有點抖顫。她指著鹿丸春風得意的臉尖叫,早知道你沒心沒肺我就不給你送便當不給你當傳聲筒不給你收拾房間!現下整個木葉在恥笑我喜歡你,你這死沒良心的還安安樂樂在家睡太平午覺?
「唉…真是麻煩,妳到底想怎麼樣啊?」鹿丸惱恨她沒有像撲倒佐助似的撲在他的身上,讓故事畫下一個不麻煩的完整結尾,於是眉心的煩躁真實了幾分。井野很委屈,這些日子她做盡老媽子的工作,換來只有他一句麻煩。難怪說,男人都是犯賤的動物,對他三分好他開起染布坊。
她一甩長髮,說:「那好,再見。」
鹿丸見她動了真火,才不徐不疾拉著她的手,配合一聲無奈得恰到好處的嘆謂,說道:「喂…井野,妳怎麼了?」當然這個看似興之所致的拉手動作,其實經過木葉大腦的細意安排,雖然是慌忙之際把她挽留,卻巧妙地拉上她的指尖。十指歸心是古人聖訓,鹿丸一直很信奉,攻陷女人的心首先從她的手指做起。
井野頓時雙足僵值,心如鹿撞。是的是的她面向的方位是敞開的大門,她應該大踏步出去昭告世人那頭懶死終老的鹿匹配不起堂堂木葉之花。可是鹿丸不許她走,可是鹿丸牽著她的手,可是她喜歡鹿丸已經好久好久,久得她遺忘甚麼時候開始心中念念切切只有一個他。她回頭,已經是淚盈於睫,那朦朧的水氣和悵惘的表情增添她的風韻,堅強中帶著楚楚可憐……他最受不了這個。
「喂、喂,犯不著哭吧?」出了一點小意外,計算不到她會哭是他的失策。鹿丸嘀咕道:「喜歡我讓妳這麼煩惱嗎?」鬧起孩子脾氣,他拉著她的指尖不放手,慢慢慢慢收窄彼此距離,她又坐到他的身邊來,閱覽鹿丸擺在臉上的七分情意三分發臊。
井野無法像喜歡佐助般坦白告訴鹿丸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但是她乃爽朗乾脆的木葉之花,女兒家的含羞塔塔再怎麼剪裁,穿在她身上還是不合適。
她明白總有一個先得開口,既然郎有心妾有意,蹉跎十九個空白年月後她不耐煩再細數風花。
一切在鹿丸盤算之內,她把眼淚汲回去後露出很美很美的璀燦笑容,說:「我當你把我的聲譽我的人生買下來了,你不負責我就叫你死無全屍。」
相當與眾不同的表白方法,這句話超過鹿丸的預料,其餘一切均好,包括他們輕輕掂著的手指尖,包括他裝模作樣想了一想才說好像沒有拒絕的餘地,和井野在眉額燦放的明亮顏色。
他們睡在襁褓裏邂逅,當初見面的細節,印象早已湮滅——她記不起他嘴角邊的口水,他想不起她掛在鼻子的涕液。然而他們生來擁有相知相愛的緣份,手鞠的容貌再艷、佐助的風頭再強,敵不過老氣橫秋的緣份天定。鹿丸想著這個成語,嘴梢一勾,那抹笑溫馨細膩。
他們正式交往的消息一夜間人人盡知,丁次的爸爸取笑鹿丸好福氣,想當初他有打算把井野娶過門當兒媳婦、小櫻的媽媽比較厚道,笑笑說黃金易得、情郎難求,切勿輕易分手,要好好珍惜他。
井野暗地狠呸,誰要珍惜那個大豬頭?
他們的交往建立於井野的無微不至和鹿丸的天羅地網,她先提出交往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然而沒有鹿丸設下陷阱一步步誘她入甕,這段感情不見得有開始的一天。
所以……鹿丸說他沒有追求井野,是很不負責任的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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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方式奠基於彼此關係之上。
作為鹿丸的青梅竹馬,井野可以肆無忌憚開他的玩笑,笑他懶惰笑他沒精神笑他是手鞠奴。昔日鹿丸和手鞠的曖昧是她開玩笑的最佳素材,一旦成為他的女朋友,這種小歡樂頓時變成揮之不去的惡夢。
譬如昨天木葉最不懂看場合的鳴人,完全忽略坐在鹿丸旁邊喝茶的井野,搭著他的肩笑兮兮說鹿丸你這花花公子好樣的,先是手鞠後是井野,你快教我如何成功把馬子,我要去討小櫻歡心。
鹿丸聽到茶杯重重一放的碰撞聲,心想漩渦鳴人你才是好樣的!這個仇我記住了。
「鳴人,我怎麼沒聽說過鹿丸跟手鞠要好呢?他們是好朋友關係,你不要亂說——否則姑奶奶把你粗蠢的舌頭拔下來當花肥!」最後一句是從牙縫逼出來的。
嚇跑鳴人後,她冷冷睃了掩著心肝噗噗跳的男友一眼,揮手叫侍應結帳,連帶她撞裂的杯子一併兒歸鹿丸支付。
手鞠是鹿丸跟井野感情破裂的一大原因。井野天性開朗自信,凡事爭強好勝,偏偏機智、相貌、忍術統統落後於她視為情敵的砂之國公主手鞠。手鞠和鹿丸的交好同樣使井野不可忍受,她盡量不想顯得太小家子氣,也說不出口要求鹿丸跟手鞠斷交。然而看見鹿丸以接駕大使的身份陪伴手鞠,每次都叫她暗暗不高興幾個晚上。
井野很敏銳,鹿丸騙不過她,他說他從來沒有喜歡手鞠,她馬上從他侷促的眼隅看出端倪,這個端倪成為她抹消不掉的心魔,每次吵架免不了要抬出手鞠的名字。開始的時候鹿丸尚有幾分在意,到了後來往往屑之以鼻,懶得解釋,僅僅啐句“麻煩的女人”作結案陳辭。
當然把責任全數推在手鞠身上並不公道,鹿丸和井野不同的價值觀沒有在朋友階段構成影響,成為情侶卻帶來致命性一擊。
鹿丸和井野是南轅北轍、完全不相同的兩種人,卻是在父母寵溺下長成的孩子,自我觀念很重。鳴人則不然,自幼無父無母,飽受欺凌,堅毅和容讓的性格跟小櫻的霸道與彆扭一拍即合。小櫻喜歡甚麼、小櫻想到甚麼、小櫻難過甚麼,不聰明的鳴人總是馬上察覺,傾盡心思給予她想要的,還害怕不夠,不斷想著如何給她更多更多。因為小櫻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寶物,一開始本不屬於他的,得到後彷若易碎品般珍惜呵護著。
鹿丸跟井野的際遇迴然不同。早在下忍時代,鹿丸已習慣井野對他的百般好處,收拾房間、煮理便當、代傳指令,他的不麻煩建築於井野的奔波勞碌之上,她對他好是天經地義的事。他要她名正言順,當然存在真愛成份,可是鹿丸不否認他擔心井野花落別家後,他的不麻煩生活會一下子打回原形。
井野羨慕鳴人對小櫻千依百順、體貼入微,尤其看到鳴人不辭勞苦替昂首闊步的小櫻搬三層樓高的參考書,更是氣不打從一處來——小櫻考試,鳴人搬書泡茶送外賣拉麪當夜宵,比自己考試還熱心;她考試,鹿丸睡覺看雲翹班去……也罷了,還害她被綱手姬吼出辦公室找他回來,她沒時間等鹿丸睡醒,急急叫他回去,他嘀咕著翻白眼:「真是麻煩的女人,我還沒有睡醒。」
井野脆弱的理智當場崩潰。「我在考試!你這個白痴可不可以少添一兩天麻煩?我已經不計較你不給我搬書泡茶送外賣,你最好不要給本小姐端架子!馬上滾回辦公室工作!不準說麻煩,你才最麻煩!」天昏地暗,鹿丸摀住耳朵一邊下山一邊敷衍井野,對她的震怒毫不在乎。
井野吼過後更覺空虛,木葉的男人沒有比鹿丸更不細心的。鳴人對小櫻無微不至不在話下了,寧次對雛田的呵護早成為村子佳話,連李也懂得不時送贈小驚喜討天天歡心,每次出任務回來總有當地特產做手信。井野是不奢望鹿丸做到這個地步,可是相識二十一年交往三十個月,連一根大頭針也沒收過,是不是真有一點過份呢?
井野覺得鹿丸甚麼都好,就是對她不體貼,不願意為她的歡心浪費一滴腦汁——她當初太輕易栽在他的身上,兼且兩人相識十九年才開始交往,戀愛日子雖短,卻已有老夫老妻之感。
然而老夫老妻也該有限度,井野自問她非常容忍,對鹿丸相當的好。二月十四日,正常該是男生送女生玫瑰花,上午鳴人就來花店掏光零用錢捧走大束櫻枝送到醫院。井野不無艷羨的慨嘆,然而鹿丸是不會這樣做的,情人節對他來說是浪費金錢的無聊節日……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很重視今天。
自怨自艾不是她的個性,當下打起精神裝扮一番,抱著象徵她的大波斯菊跑去他的辦公室,約他下班後一起到餐廳吃燭光晚餐。豈料她一踏進辦公室鹿丸便噴嚏連連,後退三大步,說:「我的鼻敏感發了,快把花拿開、拿開!」
井野很感沒趣,怎麼他偏偏挑今天發病?可是這怪他不得…算了。井野滿懷可惜把大波斯菊扔進垃圾箱,鹿丸好不容易止住噴嚏,問她甚麼風把她吹來。井野精神一振,提出她的燭光晚餐建議。鹿丸搔搔頭,說:「為甚麼要吃燭光晚餐?今天不行,我跟丁次約好要吃烤肉,改天吧。」
改天!他竟然在情人節的晚上拒絕她的約會選擇跟丁次吃烤肉,井野怒不可歇,自覺忍耐已到極限,把剛剛扔進垃圾箱的花拾回來擲到他的臉上,吼道:「你就吃到死吧!我不管了!」然後在鹿丸的瘋狂噴嚏聲中大踏步離開,氣得一夜無眠。
雖然爭執在隔天鹿丸邀她吃火鍋告一段落,但是鹿丸的不體貼為感情添上層層陰影。井野對鹿丸不滿,同樣地鹿丸對井野的小動作很看不過去。
作為朋友,他不能要求井野穿著保守,作為男朋友,他堅持女朋友被色狼虎視眈眈是奇恥大辱,他要求她換上正常的衣服是非常合理的行為。井野死不讓步,甚至故意穿小背心熱褲跟鹿丸的雙親吃飯,鹿丸氣得要命,吵了幾次架後卻嫌麻煩不了了之。以後井野抱怨走夜路危險要他送回家,他冷眼視之,說:「穿上正常的衣服再說。」
井野不願屈服,於是鹿丸送她回家的溫馨畫面成為歷史。
井野不明白她做錯那一點,為甚麼她一生要強,她的情敵樣樣比她優勝。為甚麼她身邊的好友盡享男友呵護,她偏偏反過來呵護男友。為甚麼她和鹿丸在朋友階段相處愉快,成為情侶後感情竟日漸疏淡。
她考慮過在兩人和諧共處時分開,然而光用想就萬箭鑽心,鹿丸對她是過於重要的存在。結果兩人平平淡淡地抱著患得患失的心情,攜手走到二十六歲,直到佐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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