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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兵变 ...

  •   祝副将脚步匆匆地穿过躺倒一地伤兵残将的林子,他越走越快,铠甲上块块铁片碰撞,交击声既不清越也不铿然,带着慌张紊乱略带死气的节奏,在这林子中吸引了大片正呻吟的伤兵微弱的希翼目光。

      “监军大人,敌人紧追不舍,保守估计应该是一万多人,已经把这山围了起来,似乎有非要灭了我们的意向,我怕我们这二千多人顶不住。而且这次的粮草恐怕……”祝副将今年刚过不惑之年,有子尚幼……他不敢想象,全军覆没的后果。

      这次押运粮草的领军大人,一袭银甲青衫,便在梧桐成荫里静默地坐着。

      “等。”简檀如鸦羽的睫毛扬起,丹凤溢彩的眸中是宁定从容,“等援兵。”

      祝副将顿时欣喜万分,原来这是个诱敌之计,便是他也不曾得知半分,只是……他犹豫着还是开了口:“监军大人,末将久闻您跟卓将军不和,如今情势紧急,这计是好计,就怕起什么翻覆……”

      “我知道。”简檀默了好半晌才开口,说完却抿起了唇,手一摆,便是毫无商量让那好心提醒的副将下去了。

      如此浅显的问题,智计无双的他不会想不到。

      ******

      太阳即将落山,简檀好一会儿站起来,远眺这片山林,这是成泰二十九年,初夏。

      简檀,檀清王,二十三岁过半。

      血汽扑面而来,这一片山林被鲜血润养,花已凋零在血地,叶也飘落掩盖在渐冷的尸首。

      这一年大景朝廷剧乱,各方势力在腥风血雨中重新洗牌,以檀清王下狱问斩却法场绝地接旨授以百官之首,皇帝连下旨意,再罢几位老臣,矛头直指朝中巨头太子、六皇子、皇弟裕王爷等,其中遭受打压最重当属太子。

      这样的压力下,太子简玉凌只撑了半个月不到,濒临崩溃边缘狗急跳墙,逼宫被檀清王简檀料先而不成,狼狈带兵破出京城,窜逃至东方沿海诸郡,依托母族,反!

      母族姜氏,乃开国重将,得封国公,占封地,曾风光朝野,虽近年来不出能人,但盘据多年,却也难以一时清剿,反被小胜。

      当世名将卓辰平若封第二无人敢封第一,镇守西疆二十余年强悍如沙狄帝国亦不得进半分。

      太子起事十几日后,奉天承运,卓少倾虎父无犬子,当领兵平反。

      是以,当有这弥漫整个时节的血腥战争。

      微风吹袭而过,简檀的鬓发被扬起,背枕着如血的天空,这地是修罗地,他倒像是降临的谪仙,竟生出几分飘逸脱尘之感。

      ******

      “其实我一直很讶异,你真的答应了他配合他这样的计谋。”丁封寒想问了很久,如今试探着问出来。

      简檀回过身,瞥他一眼,“我不能告诉你。”

      不告诉也没什么,丁封寒可没本事去深究这个人的想法到底,事实上这个人从来也不会让人能看明白他的想法,正转身要走,简檀又道:“因为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并且还没得出结果。”

      丁封寒停住,上下看他一眼,有些震惊,心绪有些复杂。

      简檀不知道他是真想不明白,还是其实有答案却不想承认?

      “或许,他值得我信任一次吧。”他犹豫了一下,樱唇轻开,“也没什么不好,早点结束,用他的话说,就是早点带这里的百姓脱离战火,拯救多少条性命,多少级浮屠,正好我也想回京,朝中局势大清洗的时候我怎么可以不在?还有,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太子简玉凌,我也不喜欢简玉华,他这次也算是有本事,把太子圈出去自己却能不被祸及,但是我想尽快结束才能从太子那里找出来他们勾结的证据,得罪我的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丁封寒摇了摇头,重点在第一句,剩下的都是借口。旁观者总是清的。

      “不管你给了自己多少理由,事实是,你想信任他。”丁封寒道,他可记得简檀不下数次说过或者清楚表示,他再不会想信任任何人。

      “封寒,你还是沉默点比较好。”简檀一愣,半晌道,“原来你不说话则已,一开口总是犀利而一针见血。”

      于是丁封寒沉默,表示很认真地贯彻简檀的建议。

      他愿意相信他,违背他一贯的原则,所以这个时候缺乏安全感作祟,让简檀终是心不在焉,给自己各种各样很多的借口,试图说服自己,却无法安定他原本多疑的心。

      丁封寒转身走了,简檀扭头看向天边,最后的夕阳落下坡头,山风呼啸,不知何时山头挂满了乌黑的层云。

      海边天气多变莫测,前一刻的阳光,后一刻,山雨欲来风满林。

      ******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简檀看着漆黑一片的山林,祝副将频频来禀报:“大人,这么大的雨,敌人似乎知道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攻势毫不减弱,似乎只求一举擒下我们,很多士兵快抵不住了,这如何是好?”

      黑暗中看不清简檀的脸,他沉默着,副将正不知道如何是不好,丁封寒只好在旁边说了一句:“让士兵们再坚持一下,援兵很快就到。”

      祝副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下去传令,丁封寒轻声对简檀道:“可能是这雨耽搁了。”约定的时辰已到,没有见到如期而至的卓少倾,原本缺乏安全感的简檀感受可想而知。

      “或许,这世人总是不值得信任的,他背后恐怕还真的就想置我于死地呢,我死了他总是有好处的,此一时彼一时,认真你就错了。”

      丁封寒不说话了,简檀也沉默下来,寒风碎雨穿过两人,仿佛连鲜血的热度都冷却。

      现在丁封寒只希望这一切不过是误会,很快卓少倾就会带军前来。他不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可是他却突然为简檀觉得残忍。简檀的过去讳莫如深,身边的人不是被一直隐瞒就是一度被清洗,为数不多的,他知道他整个过去。那年亲眼看着简檀动手杀人,脸上冷厉阴暗的表情就像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所以他怀疑那阿元的死因有一半是被吓死的,之后简檀支持不住跪在地上,用看破整个世间的冷漠和炎凉化作森然一笑,他便知道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轻信任何一个人,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叫阿元,刚刚死去,尸体就还在他脚边。

      那之后简檀一年多在人后就没笑过,以狠辣果决的手段干脆一跃便成就东之巨商的名声,直逼年早成名的卓少倾,也真的从那之后,所有的人在简檀心中都不过淡淡,视价值等于于多少数额的银票罢了。这样一个人,卓少倾有分量让他愿意一边不安着也交出了信任,却终究是要在一举把他推到更深的深渊?

      简檀再没说话,很快,再副将第三次来禀报的时候,他一挥手,用没有情绪的声音说:“援兵不会来了,集合能战斗的士兵,哦,不,你们可以选择投降,剩下的……想做烈士的跟我走。”

      祝副将当即一愣,濒临崩溃的边缘,脱口就怒道:“为什么?监军大人你不是跟卓少倾商量好了吗?他怎么可以不来?国事当前,我们也有这么多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就不来?……难道是因为那点不和非要置你于死地?或者这本来就是个陷阱?他是要借叛军之手除掉你吧!”

      “事已至此,向前或者向后,一炷香的时间,你们选好了来禀报我。”简檀语气漠然,倒比副将更没有愤怒。

      心已死,血已冷,他能决然沉琴,便能决绝弃情。

      丁封寒丝毫不怀疑,若是再见,以前的阿元怎么死的,卓少倾大概也会怎么死。

      他想着简檀的感受,却一直倒忘记了,今日之事本就九死一生,外面围着的是万名叛军,他们这点人能突围出去?他甚至都忘记了再心中跟爱人告个别,或许他潜意识觉得,简檀这样,他再去想他甜蜜的爱情,而且对象还是卓少倾身边的亦仆亦友的卓一奇,会让他觉得不地道。

      接下来的事情是丁封寒为数不多很不愿意回忆的场景。

      简檀话已经放了下去,便站在一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似在嘲讽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多不平静,却也只能生生按捺住,警告自己要冷静。那些士兵想投降的他不拦着,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冷漠地看这世间炎凉,世人要走要留,他看透了也决不多拦,这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冷漠。

      所以人数慢慢变少,到最后,只剩下二分之一不到的近千人,包括那祝副将都没有选择跟着,毕竟简檀的态度实在是放得太开了,让人觉得不走好像对不起一样。事实上,简檀看着剩下的人还淡笑着劝:“我这人不喜欢讲什么虚伪的情操啊道德啊,你们何必跟着我呢?简玉凌急需一场胜利,需要一点人头挽回点士气,我是投不了降的,而且我也活不过二十六岁,死了倒也没什么。可你们无谓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叛军早晚会被平定,此刻留一条命,过几年至不济也能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

      既然监军大人都这样说了,算是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上,无非再他们挣扎的内心天平上加了一把重量,获得了不少人心的同时是很多人迅速转移到投降的阵营。还有犹豫不决的看了简檀漠然的表情,期待着也估计着,觉得这种时候不是该给留下来的来点什么热血宣言啊什么的,可简檀哪有心情考虑什么热血宣言,所以一定的心理落差之后,再点人的时候,居然还剩下三分之一。

      简檀有些意外地笑笑,没再多说了,其实他不太信真有节气这样的东西,不过现在又觉得,似乎还是有一些的,至少这些人他们没有选择低头。

      简檀带着他们战斗,倒也尽出手段,集合他们在山上游走,因着这大雨,一时间倒也不至于被大军追上,不过雨有停的时候,一万多人还能对付不了这六百人就是笑话了,简玉凌明显对简檀是有怨恨的,也不想成为这样的笑话,两个时辰后,雨快停的时候,他们缠了上来,简檀用计甩脱,再追,再打,再逃……反复几次,挑战的也是每个人的极限。身后的人一个个减少,挥舞兵器的弧度渐渐减弱,便是丁封寒这样的人都觉得相当吃力,他们已经逃了很远。

      简檀说往前,过了那座山,他们围不住那么多路,他们可以逃走的。

      而他们,现在只有八十六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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