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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欲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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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出自战国《荀子·正名》。
芦绍宗出生小康之家,上有父母和一个年长他九岁的姐姐,他从小认识的姐姐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念的是名校,且都是靠奖学金升学,反而他的书念得不上不下,还混了群损友,常常闹事,但父母从来没有责备他,他曾经觉得是因为姐姐太优秀,父母只寄望姐姐出人头地,对他则没有任何期待。
芦绍宗中学即将毕业时,已成为某国际金融公司高层的姐姐突然要结婚,并决定婚后移民加拿大,辞去工作,当全职家庭主妇。姐姐出嫁前一晚,芦绍宗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姐姐的事业正处巅峰,就这么放弃不觉得可惜?
那晚和姐姐的对话,让芦绍宗发觉自己原来一直生在福中不自知,他不知道有着传统思想的父母重男轻女,由于姐姐在懂事的时候有他这个弟弟,便很快就看清父母的偏心,于是她便在各方面付出更多的努力,为的就是得到父母的赞许,可一直以来,她得到的都是平淡的对待。
姐姐说,她曾经最强烈的欲望,就是父母对她像对弟弟一样,然而,这个欲望在她踏入社会后慢慢变了质,她力求上位,金钱和权利模糊了她努力的初衷,直到遇到了真命天子,才醒悟她其实只想要一个可以给她温情的家。
姐姐嫁了个平凡的外国人,父母嫁女儿依旧冷淡,姐姐说她已无所谓,她告诉弟弟,欲望虽然没有尽头,不可以满足,却可接近于满足,也许她注定和父母无缘,但至少现在,她能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接近于她欲望的满足。
姐姐一席话让芦绍宗一夜长大,他得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更可耻的是,他发觉自己的人生没有目标,他已习惯不努力,因为父母都不曾勉强他,他来不及恶补功课面对毕业考,中学毕业后考不上公立大学,前途茫茫,父母便掏钱要让他出国。
这时候,学校里的死对头,韩封出现了,要赚快钱吗?韩封问,表面上拒绝了几次,韩封继续死缠烂打,但芦绍宗其实对那不正当的赚钱方式也没有很强烈的抗拒,最后答应了是因为想就这一次,不靠父母,靠自己挣钱出国,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努力赚很多的钱。
他不能再这么白白地得到一个安定安稳的生活,赚钱,就是他当时的欲望,他的目标。
多年以后,父母已经过世,钱,赚得没有姐姐曾经的多,甚至还为了要照顾炎育陵,辞去努力许久的工作,远走高飞,退隐田园。
最初的欲望,触了礁,满足遥遥无期,芦绍宗想起了姐姐那番话,欲虽不可尽,可以近尽也,翻转‘赚钱’这个欲望牌子,他看到刻在后头的‘安稳生活’。
就满足于此吧。
“嗯……”
“嗯?”芦绍宗转过头,看正抓着他手臂的炎育陵。
“没有……了。”炎育陵捧着一个空了的塑胶容器,那是飞机餐的布丁甜点。
“你吃三个了啊。”芦绍宗说,他把他和夏穆的布丁都给了炎育陵。
炎育陵放下容器,转头四处看,见坐在右后方的人的布丁还原封不动,“我要。”他拉拉芦绍宗衣袖,看向他想要的布丁。
炎育陵在医院里学会了一些基本词汇,出院前便不会只用哭来表达不舒服和需求,出院后直接带他出境,见到人群虽然会害怕,但暂时都还没有造成大麻烦,可心智目前大概还只是四五岁。
“那是别人的。”芦绍宗无奈,他真不会带小孩,孩子般的任性他实在招架不了,不是不疼炎育陵,而是他不知道怎么哄?他希望去厕所的夏穆能快些回来。
“这个,你给。”炎育陵从托盘拿起两个空容器,那是芦绍宗和夏穆给他的。
“因为我们不是别人啊,我们的当然可以给你,别人的不行。”芦绍宗悄声说,他对于必须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在公众场合说话还是觉得难为情,而且那样会让人误以为炎育陵智商有问题,不久前飞机起飞时,夏穆就得捂着他耳朵不停温言软语安慰他不要怕不要怕,吸引了空姐的注意,不晓得有没有认出炎育陵?哎,认出就算了,反正就要到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再需要在乎。
咦?那自己又是为什么要难为情?芦绍宗突然发觉自己的矛盾。
“我拿……”炎育陵从座位站起身,看来是要去跟不认识的人讨布丁!
“不行!”芦绍宗忙拉住炎育陵不让他起来,一时没能控制好语气和声量,也许脸色也不小心凶了点,吓得炎育陵眨巴着眼睛看他,随即就咬着唇,嘴角一弯,要哭了,他从苏醒到现在,大概是第一次被人大声喝止。
芦绍宗头皮发麻,学着夏穆,两只手轻轻按在炎育陵头顶,边拍边安抚,“别哭,别哭啊,这是在外面,很多人看。”
“我要那个……”炎育陵也大声了,还带着哭音,伸手指向后面那人,芦绍宗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发现他的布丁被觊觎,不过芦绍宗也不太想和那人打照面啦!
“都说那是别人的了,你吃三个了,看到没有?一、二、三。”芦绍宗把三个塑胶容器叠起来。
“四!”炎育陵接得响亮,芦绍宗可以察觉前后左右的乘客都被惊动。
“没有四,没有。”芦绍宗摇头。
“五、六、七、八……”炎育陵开始数数,像幼儿园的小孩子兴奋地重复老师教的知识。
“嘘!”芦绍宗把食指摆在嘴前,炎育陵才停口,可又咬着唇在那儿嘤嘤嘤,这比大声报数更头疼啊!穆!你快点回来。
“育陵,你是大人,不能哭。”芦绍宗试图在哄骗和严厉之间找个比较自在的平衡点。
“哎哟,怎么回事?”夏穆总算在紧急关头回来,坐返炎育陵另一边的座位,芦绍宗终于放心,这样子至少能挡住炎育陵突然离开座位。
“夏哥,我要这个……”炎育陵转向夏穆,“那边有。”他半撑起身要让夏穆知道后面有个人没吃布丁。
“哦哦。”夏穆站起身,走向后面那乘客,开口问:“先生,您的布丁不吃吗?能不能给我,别浪费。”
不一会儿,夏穆就带着战利品回来,把红着眼睛的炎育陵给逗笑,炎育陵打开布丁的盖子,开始静静地吃。
“怎么了?”夏穆疑惑地看瞠目的芦绍宗。
“他要是吃完还要怎么办?”芦绍宗提出担忧,布丁都讨来了,他也没必要问夏穆不觉得丢脸吗?
“就再拿啊,这商务舱诶,多给个布丁没什么吧?”夏穆淡然道。
“我的意思是这样好吗?让他予取予求。”芦绍宗觉得炎育陵应该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就是布丁而已,有多难满足?他想要就给他,以后他就会自己去拿,就怕他什么也不会,不是吗?”夏穆戴上耳机,续看暂停的电影。
芦绍宗愣了会儿,炎育陵已把布丁吃完,没有如他所担忧的要求第五个。
炎育陵用手擦了擦嘴,夏穆给他把托盘拿过来,招手唤空姐来收拾。
“谢谢。”夏穆对空姐说。
“谢谢!”炎育陵学着他说。
芦绍宗突然豁然开朗,对啊,炎育陵现在在重新学习,不应该再教他把欲望压抑。
欲望也许没有尽头,但如果不去追求,就永远无法满足,永远待在起点,不晓得该走哪个方向,连看到另一条路的机会也没有。
“夏哥,谢谢是什么?”
“我看电影呢,去问宗哥啊。”
炎育陵扭捏了一会儿,转向芦绍宗问同一个问题。
“一个人帮了你,你就得跟他说谢谢。”芦绍宗微笑着解释。
“哦……”炎育陵低头,突然抬起头,对芦绍宗大声道:“宗哥谢谢!”
芦绍宗不解,还没问,炎育陵就拿起座位的安全带,扣上了再解开,说道:“刚才我不会,你帮我开。”
“夏哥夏哥!”炎育陵拉着夏穆摇晃,“谢谢!”
“是啦是啦,别摇我,去摇他。”夏穆伸指头指向芦绍宗。
“宗哥宗哥!”炎育陵又转身去抓芦绍宗手臂,想谢些他还记得的事,比如芦绍宗帮他绑鞋带。
“别说谢谢了。”芦绍宗抢先说,接着抬手抱着炎育陵后脑,凑上去亲吻他的额头,这是他第一次对炎育陵这么做。
炎育陵发怔,摸了摸自己额头,随即就扬起嘴角笑得无比灿烂。
“笑什么?”芦绍宗也笑着问,自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自己用逗孩子的语气说话很难为情。
“热热地。”炎育陵还在摸额头。
“来,给宗哥一个。”芦绍宗指自己额头,炎育陵‘哦’了声,有样学样,亲了芦绍宗一口。
“哇哇哇。”夏穆看过来,摇着头道:“有人老了,父爱漏出来了。”
“不就是学你的。”
“我还不想当爸爸呢,当他是弟弟罢了。”夏穆视线不离银幕,伸手去揉炎育陵头发。
“那照你说的,我不就得当你是大儿子?”芦绍宗吐嘈。
“是啊,爸,给我钱。”夏穆向芦绍宗摊开手掌。
“给我钱。”炎育陵又有样学样。
“哈哈……”芦绍宗捧腹大笑,十分畅快。
快乐,是所有人的欲望,没有人会不想要。
人生计划中的成就达成,自然会快乐,无论那是怎么样的成就,但若那计划没有达成,却还是得到了快乐,又何尝不可算是个成就?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走了一条路,就放心走到底,命运自然会带你看到不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