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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雷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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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雷霆
姜氏自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过扔下了狠话,暂时回銮罢了。
寤生去找大臣们想办法。
“上大夫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此乃殿下家事,非老臣所能擅言。”老大臣摸一把胡子,稍稍后退一步。
“公室公室,家国一体,家事即国事,还请老大人不吝赐教。”寤生不耻下问。
“臣年纪老迈,身体不适,可否请假三天?”紧急关头,没有谁比谁豁不出脸面的。
“下大夫有何见教?”寤生绷着小脸转向。
“臣学识浅薄,能力不足……”又一个打算脚底抹油的。
“诸位国之栋梁,不怕自家内室,倒是畏夫人甚切啊。”寤生瞪眼。
殿下您真是早慧啊,眼下真的是懂得这个的年纪吗,诸位臣工心中双目含泪。“并非臣等畏事推脱,实在是……”
“是什么?”
“夫人……”
“夫人如何?”
“……夫人猛于虎啊。”这句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但寤生从臣子们的表情上悟出来了。
“请列位赐教。”
“臣等不熟内阃,但当年夫人之英明果决,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大臣们不约而同集体让了一步,就将刚才还身体抱恙颤颤巍巍的上卿晾了出来,老头子一咬牙一跺脚抖着胡子开始追往事述来者,“听说当年太子宜臼为褒姒所迫出逃外家,申公犹豫不定,不知是否该冒险相助,夫人尚在垂髫,求见申公,直言觐见,请举国而救。”
申国并非小弱之国,也是王室卿相,但最大的政治保障来自王室之内,身为王后母族太子外家,就是现在周王室的姻亲,将来天王的舅家,因此才能位高权重,申国的力量保证来源于宜臼太子,而申国也是太子最有利的后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太子被废,褒姒子登基,申国是第一个刀下鱼肉。
因此,申国并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呀。
于是申公打定主意,甚至不惜引犬戎攻镐京,扶持平王上位。
道理很简单,很多人都能说出来,但考虑到当时姜氏的年纪,便令人嗔目了。后来还有传说,申国想与平王亲上加亲,将幼女下嫁,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郑公拔了头筹。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关于姜氏夫人金钗刺虎弯弓射雁的美丽传说。
更凶恶的少儿不宜就不在此提及了。
“这些后宫秘史,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听完故事,寤生双目闪闪,好奇心大作。
“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呵呵,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看来各国的卿大夫们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所以……?”
“臣等无能——”齐声应和。
就知道会这样,寤生的小脸再次皱成一团。
“当真一点建议意见都没有?”
女人好惹,厉害的人也好惹,厉害的女人不好惹,何况插手人家家事。群臣共识,倒是一致,许是经验之谈。
“不如请君上定夺?”终于有人或许是出于同情开始帮世子殿下想主意对付自己母亲。
“不行,”寤生果断拒绝,“公父说了,等闲事情不得打扰行军。”
……这是等闲?
“事态重大,不好擅决,臣以为最好还是……”反正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孤说了,不准报给公父知道。”寤生沉下脸,称孤道寡起来,殿内气氛瞬间森严下来。
……可您不说君上也未必不知道。
“无论如何,”寤生加重了语气,双目炯炯扫过一众臣僚,临朝这许多天,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诸人不由微微一凛,“孤不管你们谁奉命私下做了什么,文牍公报,提都不准提这件事。”
“既是家事,自有我母子处理,公父为王出征,没有千里劳君的道理。”
“可是……”还有人试图相劝。
“没有可是,若是公父怪罪,寤生一力承担,与诸卿无碍。”
“诸位,听懂了吗?”小小年纪的世子板起脸来格外肃穆,很有郑公风范,众臣不由心中一麻。
“诺!”
寤生年纪虽小,但已经非常清楚,有时候形式远远重于意义,这件事一旦走官面文章报给公父,那无论如何,不管允许不允许姜氏归宁,郑公都得调转军队回国探视,毕竟申郑两国还没有撕破脸,都是周王卿士,又是最重要的姻亲之国,这样不管不顾是怎么样都说不过去的。而若是私下得知的,便多了一步退路,回不回军,全在君心,若将来回来有所怪罪,推到寤生身上就是了,而他又年幼无知,顶多一顿责罚,可进可退,便宜行事。
前两个月的经历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开疆拓土,对公父有多重要。
任何儿女私情,不容干扰。
何况他也绝没有那样的好心,想祝姜氏心想事成。
离开朝臣仍然不得清闲,立刻就有“好事”等着他。
上次拦了姜氏车驾后,寤生以监国世子身份下令,后宫禁言,申国之乱,并非等闲宫闱之事,而是国家大事,关系两个交通战场进退,是为朝政,敢妄议朝政者,绝不姑息。
这不过两天,却已经有人来报,有宫人攒聚,窃窃私语,议论夫人请归之事,言辞激烈,十分不敬。
寤生自然明白,这是一种挑衅。
姜氏身为郑国嫡夫人,掌管后宫多年,他年幼辈矮,骤然拦驾,还要插手宫闱令行禁止,如何能服人。姜氏不会咽下这口气,或许主动出手,或许煽风点火,都有可能,后宫妃嫔也未必心服,还有素日不满姜氏的宠姬也会推波助澜,一片浑水,单看谁先出手,想让他自食其言,后宫骚乱,将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没有挑衅才是不正常的。
人很快带到。
是小姜氏身边的宫人。
小姜氏是姜氏夫人陪嫁媵妾,此时嫁娶,都是家族种姓之联姻,要达到混一血统的目的,你的后嗣之君与我有甥舅之亲,自然成了一家人,一切好说,和易战难,所以贵女出嫁,以庶姊妹庶侄女陪嫁为庶妾,既便于嫡夫人管理宫阃,也有利于诞下一姓后嗣。
小姜氏是姜氏庶妹,本来自然该与姜氏同进同退。
但事又不是那么简单。
姜氏在郑国地位稳固,但郑公与她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在情分上甚至称得上冷淡,姜氏对郑公也算不上热络,好似根本没有争宠固位置心,而除两位嫡子外也她再未诞下子嗣,就像是双方默契一般。郑公并不是好色昏聩宠妾灭妻的人,但平常也有几个常见幸的姬妾,小姜氏温柔可意,便多了几分爱幸。庶妹是否比自己得宠,姜氏完全不在乎,对她来说,身份之差是一道天堑,连多看她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而小姜氏却未必。
寤生四平八稳坐着,听事情往来经过。这宫人他好似见过,作为儿子,也得避讳男女大防,他当然不会有太多机会熟悉父亲姬妾,能让他感到眼熟,必是得用有脸面的人,这样的人都不会不懂事,这种关头做出这样事来,那此事显然是意有所指了。
小姜氏好大的胆子。
落井下石亦或投石问路?借夫人与世子母子失和来搅一搅浑水,散布夫人的笑话谣言,再打一打小世子的威风,好借机在这郑国宫廷里崭露头角?天真。
寤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年纪说别人天真有什么问题,只是坐在上手冷冷地看着伏在地下的宫人。
“你是姜姬身边的人。”
“是。”那宫女不敢抬头,只弱着声回答,纤细玲珑,花蕊一般。
“那就请姜姬过来一趟吧。”寤生转头吩咐仕宦,“把这个等级的宫人也都叫来。”
此刻看着安静温顺的宫女像是松了一口气,腰弯的更低了一点。
不一时,小姜氏带着人风摆杨柳而来,寤生微笑着请她入座。
“此事妾身已经听说,管教不严实在是妾身的失职,还请世子殿下把这贱婢交给妾身,定当严加处置。”小姜氏正色敛容对寤生行礼。
“就不劳烦费心了,孤自己定的规矩闹出事来,自己善后吧。”寤生避开她的礼,还了一礼,微微笑了笑,脸颊边露出圆圆的酒窝来,可爱极了,他在位上坐好,敛了笑,淡淡开口,“来人,杖毙。”
小姜氏倒吸一口冷气大惊失色,周围围着的一众宫人瞬间面色惨白,小宫人听见这两个字已经晕了过去,正要开口,寤生摆了摆手,阻了她话语。
对准备好的内侍点了点头,立刻有人堵了宫人嘴,一盆水泼醒,一杖一杖打了下去,击打在肉上发出节奏井然的闷响。
开始还有略微的呻吟挣扎,十几棍下去后,血迹湮开,人已消了声。
小姜氏帕子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血肉模糊的场景,紧紧攥着身边侍人的手,就像那些棍子打在自己身上脸上一样。
最后当内侍来回禀断气的时候小姜氏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好生把人送回去,既受了惊,这几日就不用去夫人处问安了。”寤生仍然淡淡的脸色,看着这一切,对周围神色惨淡满脸怖惧之色望着他的宫人内侍们挥了挥手,“你们也散了吧,也不用怕,话少些,自然安稳些。”
看着殿内金砖上蔓延的血迹,寤生一步一步踱了出去,面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多天真的女人,姜氏与他闹得再怎么厉害,哪怕生生死死了,他也是姜氏的嫡亲长子,姜氏也是他的亲生母亲,还用不着别人伸出手来,他如何做那是他的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外人来打他自己母亲的脸。
他母子之事,容不得旁人置喙。
走出这深长的宫殿,阳光突然洒下,寤生回头,看着这条自己一路行来宫人俯首的路,回头望着午后橙色的太阳,抬起广袖遮住刺眼的光线,轻声对自己说,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