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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轻重 ...

  •   12轻重

      “你还好吗?”

      颖考叔担忧地滑下树来,用一根树枝戳了戳寤生的后背。

      寤生正一腿屈膝一腿伸展靠在树下,抱着阿段,沉默不语,垂头将脸埋在弟弟软绵绵的小脖颈里,阿段乖乖靠在他怀里,不哭也不闹,只不时用小脸去蹭哥哥的面颊,一边发出呼呼的声响。

      “怎么了这幅样子,上次掏的鸟蛋我也没贪你的呀。”继续戳。

      “没事。”寤生埋着脸,嘟囔了两个字,就不再理他。

      “不就是杀个人嘛,有什么了不起,至于你这样。”考叔撇撇嘴,扔掉棍子,随手拨了拨阿段的耳朵,被小孩儿一爪子排掉,讪讪掉头,去树根下转来转去不知道找什么。

      寤生骤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怒目而视。

      “本来就是,”颖考叔还是那副满不在乎样子,随意摆了摆手,“人本来就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你今日不杀她,难保别人明日不杀他,别人明日不杀她,就算活到七老八十也总是会死,生老病死,天子也躲不过去。”

      寤生愣愣看了他半晌,突然绽开一个笑容,“你也胆子太大了些。”

      白眼望天,你心中就不曾腹诽么。

      “这是我兄长说的,你要去问罪吗?”

      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叫仗势欺人!寤生鼓着脸生闷气,那位看起来通天地之术的师傅谁敢去惹啊。只好半讽半刺地念叨一句,“你还真是家学渊源。”

      “那大兄也会死吗?”突然缩在寤生怀里的公子段仰脸望着颖考叔,奶声奶气插话。

      寤生被他问得愣住,定定看着弟弟,然后摸了摸更小的孩子柔软的头发,笑了笑,准备说点什么。

      “会的。”颖考叔答得斩钉截铁。

      “嘿!”

      颖考叔却是同样的认真,薄唇抿成一条线,“人都会死的。”

      阿段挺伤心,垂下小脑袋蹭在兄长肩膀上,寤生生气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颖考叔这次真有些惴惴不安,缩了缩脖子,正要试图安慰,阿段又抬起头来,更认真地看着他,“那阿段也会死吗?”

      这次两个大的真的愣了,不知要怎么回答,看着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纯粹的一丝杂质都没有,期待地看着自己,考叔张口结舌半天,最终还是慢慢回答,“也会的,我想。”

      寤生这回都顾不上瞪他了,只小心翼翼看着自家弟弟,生怕吓出点什么事儿来。

      “那就好了!”阿段却出人意料地开心起来,笑眯眯地握着嫩白的小拳头,眉眼弯弯,额上的红痣鲜亮。

      “为什么好?”傻了吧这孩子。

      “阿段陪着大兄一起死,大兄就不会一个人了。”阿段亮晶晶的眼睛对上兄长的,认真地点头,好像一个最郑重的承诺,比睡前故事更重要,也比爬树看小鸟更重要。

      寤生低头看他,摸了摸怀中白嫩的脸颊,笑出声来,“小傻瓜。”

      颖考叔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弟俩,并不作声。

      下午寤生就去求见了姜氏,顺便把阿段还回去。

      公子段是姜氏主动派人送到寤生宫里来的,在他毫不留情杖杀宫女之后,似有投桃报李之意。

      “寤生请见,却不知该称夫人还是母亲。”那件事后,各方面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寤生明显感到走在宫里侍人看他的眼神都更加敬畏,他自己见到母亲也放弃了以往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的畏缩神态,直截了当发问,不劳您特意叮嘱了。

      “血脉之缘岂可轻易割舍,你我本就是嫡亲母子,何必客气。”姜氏神态庄重,居于上座,也不似往常爱理不理神色,这个回答在他发问之时已隐隐预料到,因此并不惊疑。

      “寤生见过母亲,长乐安康。”寤生重新大礼参拜。

      “敢问母亲,郑重,申重?”

      “一为母邦,一为家邦,俱重。”

      “若二择其一。”

      寤生穷追不舍,姜氏却并未发怒,反而正色答道,“我既归郑,生居郑宫,葬而郑庙,自有轻重之分。”

      寤生闻言再度站起走到中庭,以手加额,大礼下拜。

      “想必母亲也清楚,公父还师前儿臣决不能让您归宁入申的,否则公父回来,陷母于危地一条寤生便担当不起。”寤生伏在地上,抬起身来,诚恳地望着姜氏道歉,“不过若母亲当真心忧虑外祖舅父,可以手书一封,儿臣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申国。”

      “那你想让我这个出阁的女儿说什么呢?劝谏之词,轮不到我。”

      “母亲词锋之利,儿臣早已听闻。”

      “既然如此,寤生,你心意谁属?”姜氏挑起唇角,似笑非笑。

      “舅父家的事,并不容儿臣置喙,儿臣也不敢言及心意。”寤生规规矩矩回避了问题,尽管他亲近谁希望谁是未来的申公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那也不能说出来,有些话,他说不得,“倒是母亲,长兄幼弟,不知可有偏颇?”

      “……你管的还是多了些。”

      姜氏面色一冷,修眉高挑,寤生俯首而谢,“请母亲认真考虑。寤生告退。”

      次日一早,寤生收到了姜氏命人送来的书信。

      他自然是要展开细读的。

      正如太傅公叔衍所料,姜氏最终还是放弃了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转而劝说父亲早立嫡长,方是正道。还细数三皇五帝,提到商代几百年半数乱局都因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的争端引发,无忌身为嫡长子,人心所向,合乎正统,最能保持申国的稳定平和,异日若无咎继位,光无忌不说,他两个谁人无子,谁人无孙,谁人无姻亲党羽,无忌子孙乃嫡系,必不甘心,生有异心,无咎子孙乃当前王孙,必不会拱手相让。若立无咎,除非眼下父亲就能狠心下手,将无忌一脉子孙妻妾姻亲臣僚诛除殆尽,否则难免惹出更大的争端,有多少国家的弱小甚至灭亡都是由内乱而起的呢,甚至直截了当的点出,如今申国只是小乱,郑国就能直接下手取卫,到那时申国大乱,周边强国虎视眈眈,申国便必然如同砧上鱼肉,待人宰割了。

      “一篇极好的文章,你可以誊抄一份,作为范本。”太傅读完,摇头晃脑地放在他几案上。“照着写一份来看看。”

      姜氏果然不是寻常女人。

      毕竟,姜氏终身所系,在申郑两国,从大处说,确实无忌继位申国最容易稳定下来,申国稳定,姜氏在宫中地位就稳定。从小处说,姜氏与申国相互依赖,尽管无忌比无咎关系远了一层,但到底是同父兄妹,就算无忌继位,他也有赖于姜氏的姻亲关系,也同样是姜氏的靠山,他们会是天然的同盟,共同进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而从郑国说,郑国火中取栗,借申国内乱机会迫使卫国转向,无忌处事沉稳,走一步看三步,不会骤然发作,无咎却是从小得意跋扈的性子,若他尚未,两国立刻就有一场交锋,姜氏夹在中间更难做人。因此姜氏到底是做出了选择。

      寤生很满意地亲手将竹简拆开打乱成三份,封入信筒,派出人去。

      “夫人,有这个必要吗?这么多年,她已经是小姜氏身边了最得力的人了,就为了这个……”

      “你觉得可惜吗?”姜氏慢慢推动盘上的棋子,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深沉面色。

      “近年来小姜氏锋芒毕露,防备之心也重,安排一个人不容易。就为了让那女人失算丢一次脸,牺牲了她性命,婢子确实觉得浪费了些,留着她未必没有更大的用处。”

      “妇人之见。”姜氏笑了笑,不进眼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确实未必没有更大的用处,可也未必再有这样好的机会,做事,要狠得下心,这次,寤生显见跟我杠上了,是无论如何不会放我回国的,索性给他个台阶下,事情才有谈一谈的余地。”

      “人总要退一步的。”

      “夫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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