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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心灯独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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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去兮,水泽丰壤;
春日来兮,花木芬芳;
有君阔别兮,两鬓斑霜;
今日得见兮,仔女成双;
……’
飒尔风声将不知何来的戏腔送到近前,若即若离的背影迷离在风雪中……
意识携着视线恢复时,西缄攸发觉自己正躺在满色白芒的世界之中。
缓缓将手伸到眼前,簌簌飘雪便落满了掌心。月琴板鼓尤是缥缈,愈拉愈长的唱调薄如纸片,弓弦紧绷之感,似转瞬将断。
“这里是无名岭,你在等一场雪。”
“我的蠢妹妹呀,你不该如此的!”
“你在这里见过谁?你的手上,那是谁!你看着他想!看呐!想啊!!”
“心灯要灭了!想办法!!快想办法哇你们!”
“如此好的一颗心,便留给苍生吧。”
“疯了!你们都疯了!!这不是我定下的结果!!啊哈哈哈哈——!!皆是白痴!皆是愚不可及!还有你!你这个废物!!”
“待这场雪落完,一切都会是好的……”
“天佑沧海!天佑沧海!”
“完——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为什么非要拿你,拿你换呢……”
“这是无法转圜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快啊!快记起来!记起来呀西缄攸!!你快呀!”
“你说拿来解轮回的钥匙,原来便是这个意思么。”
“奉天兆之神万年永盛,佑沧海百姓宁安年年……”
“遂了她的心意,有什么不好的呢。”
“西缄攸西缄攸西缄攸!!!西缄攸!求求你!求求你了西缄攸啊!!你怎么能忘!怎么能!为何能忘得一干二净啊——!!!”
冷冽的风声,高亢的尖叫,朦胧的唱曲,失魂落魄的交谈,虔诚重重的祷告,波涛涌涌的浪声,春风化雨的低喃……
西缄攸的耳朵快炸了!
太多声音了!难以分辨的嘈杂哭号里混着那些凌乱的杂音,还有那首笛曲。她的耳朵越痛,那笛曲就越清晰。
西缄攸痛得原地蜷缩起来,如躲进母胎的胆小婴儿,死死捂住双耳,不想再被这些可怕的声音攻击半分。
痛苦的哀嚎又混进了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她太痛了!无孔不入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脑子,像嗜肉的绦虫一口口咬在她的神志之上!
大寒的瑞雪遮天蔽日而来,顷刻便将整座天都染作旎白,月老庙前殿的红烛同月色一道半照亮这片诡异的地堂。
痛极了的西缄攸不知,偏僻的殿宇院中,隐蔽的廊下此刻正站着数十个悄然出现的身影。他们不发一言毫无表情,只如石雕的等身人偶,克制而淡然的目光均落向了院子里这个痛苦万分的身影之上。
西缄攸痛到声嘶力竭,紧闭的双眸前终浮现出一阙又一阙场景,是终年覆雪的山岭,是信徒接踵的庙宇,是星河如瀑的长天。
直到这无数诡谲音色中一把陌生脱颖而出,乾坤清净,剧痛立止。
‘没事的,别怕。’
仅是五个字,如获新生!
这嗓音清浅宛转,带着两分沙哑,像是仲夏夜里的深山蝉鸣。
‘你以真心换得,我亦想以真情报答……这首曲子,你且细细听。’
“曲子?”
西缄攸徐徐睁开眼,她仍蜷缩着,却默默松开了捂住双耳的手。
耳边只余笛音,悠扬动人的笛音……
‘……去轮回之中,寻心。魄散,也要寻。’
‘我怕的。不过,有你在,我便也能不怕!’
‘我信你。’
‘我自无声无处来……’
‘我带你回去!’
‘浅凉的心落进了弱水……但求世间再无浅凉,再无浅凉……’
‘九殿下,良禽择木而栖。’
‘我只想同你永永远远地活下去,我们两个人,活着,再也不要分开。’
‘西缄攸,这一剑是你自己砍下来的。’
‘便是你心里一刹那想过的事情,我也知道。’
‘哥哥,求你帮我,容我贪心一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最好你孤立无援,那样,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雷劫。’
‘西缄攸!你的心,我志在必得!’
‘这一切都值得……’
“你终于归来了,不枉灵枢苦心一片。”
走马灯般的回忆戛然而止,在司汣虚弱的声线中,视线展开之处,变回了天外天。
她看向零落在四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哭有笑,有怒目有破涕,甚至她寻了十数年的胞兄就在身旁,他的身边则是另一个苦寻于他的人。
这里,同她堕入的重重梦境中的某一层何其相似。
然而唯有此刻的她知道,梦已然彻底醒了。
“我做了一场又一场梦。”
眼底仅存麻木的西缄攸笑了,她看向远处行将消亡的殷阙,还有就近同样虚弱的司汣,捧至胸前的双手中,有几块碎玉。
“我与她,成了这灭世的因与解。我以为求了自身解脱就能成全因果,我期许这世间再无主神,望万界归于混沌亦可再造生息,我愿拿一切来换!可唯独,不愿是她。”
‘没事的,别怕,西儿,心灯独照,我将为你筑梦。只须忘了我,便会是最好的结局……延陵无恭愿西缄攸,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茂矣,祈协同好。’
自己的话与那人的话同时响彻在耳边。
鹅毛大雪飘来了天外天,划过西缄攸的脸庞,恰如她逝去的爱人送上亲吻与流恋。
雪花触上泪珠,一片片溶解在这形同枯木的面容上,司汣向前而来,掌心化出镜像。
“天命的选择,不是殷阙,亦不是你。生息永恒,才是天命唯一的决定。灵枢经事至延陵无,已然懂了此间真理。”
西缄攸无言,静静听祂说着。
“上古之战,早已揭示了这一结果。无论心与殷阙斗法何极,受难的唯有苍生,哪怕你们任何一方赢了,也不过是下一场劫难的预兆。你可知,无心方可控心。所以灵枢,注定是要消亡的。”
“可她不仅仅是灵枢。”
彼时接话的,倒成了浅城。他挣开辜岚栎的阻止,来到了西缄攸身旁同司汣对峙。
“自灵枢被投入锦玉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我浅城的亲生妹妹!她是灵枢,更是浅凉。她生出了自己的心,她已是一抹完整的生灵了!”
“不错。”
陵不知何时也到了这处。
“我的灵海之内孕藏了这抹生灵近于万年,延陵无是吾儿自己取的名字,浅凉字字珠玑,比得尔等主神,何止有心那般浅薄?!”
“你们证明过她有心又如何。”
谁也想不到,竟是西缄攸说出了这句状似凉薄的反驳。不说浅城与陵,在场的其余人也是错愕不已。
“她没有心,才叫我这个有心之人,落入了她专为我所设的美梦。情爱惑心,混沌圣焱焚尽主神,最终便宜了她自堕轮回挽救众生呀。”
“西缄攸!你怎么能如此说她!”
这话便连虚辰都要听不下去,西楚尧出言责问,多得是人赞同。
可西缄攸毫不在乎,她正痴痴地看着司汣为她展示的镜像。
那里头的自己已然沉沉睡去,她自以为是捧起转轮石跳入万境轮回,实则做下一切的却皆是延陵无!
早在她将自己的心挖出之时,早在灵枢笑着同她说人情不必还时,身为延陵无的那人就已做下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