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223、大寒礼

　　大寒的天阴渍渍，愁云卷舒缠在天边，走过连廊的西缄攸抬头望天，只觉日晚或许会落下雨来。她不由得回头唤住跟在后头的虚辰，“城西，还去吗？”

　　下朝的路上虚辰若有所思，其实西缄攸觉着她今日一直就挺走神的。虚辰此刻正缓缓地走着，一路盯着自己的足尖，敛下的眉眼间能令西缄攸察觉到几丝担忧。
　　被西缄攸忽然这一问，虚辰停下脚步，簇拥着她们的随侍作乖屏退，多少有些阴郁的廊下，一时只剩她二人对视无言。

　　西缄攸微歪着头，圆睁的大眼睛里有等待也有疑惑，虚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将目光转去外头阴渍渍的天象。

　　“去。这天，定会放晴的。”

　　午后，白龙鱼服的二人便走在了前往城西的路上。
　　虽说天气不甚佳，但出入街市的百姓却不少，抛开节气之日不说，为了年节而开市的各家各店早已红火忙碌起来，沿街的商铺摊位间络绎不绝，西缄攸更为满意这盛世清明合美万家的景象，也不枉庙堂多年经营殚尽竭虑了。

　　“西王朝开国即逾十年，天下归一，世胄无争，攸，你是否还记得自己这夙愿吗？”

　　西缄攸正满意地笑着，虚辰忽而一问，倒是叫她错愕。

　　天下归一，世胄无争。
　　她在心底默默将这八个字念了几遍，她竟无端感到熟悉，却也陌生。
　　熟悉，是因她确实做到了；陌生，却又是她记不起自己何时许下过这宏愿。

　　西缄攸便就傻在那处，虚辰也不管她答与不答，自顾自地复问道。
　　“倘使一日国祚崩坏，天下离析，唯你可以一物换之，你又会愿用什么交易呢？”

　　虚辰幽幽地看过来，半眯起的眼里藏满了试探。西缄攸皱起眉来，她又想起那一日如梦初醒见到的虚辰。
　　虚辰似藏着什么秘密，所有人都藏着多多少少的吊诡，一切都如半真半假。
　　就像，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场梦。

　　“哟！巧了不是，你们也出门来了。”
　　适时的打搅冲散了西缄攸的思索，虚辰那令她感到不安的神情也瞬间消失，只见她转头便朝着声音来处笑着打起招呼。
　　“你们怎么也在此处？”

　　来者正是五王夫妇，洛夙亲昵地勾着西楚尧臂弯，而她的肩头此刻亦正挂着一张天兆神面具。
　　“今日大寒，这可是我西氏王朝的要紧日子，且——，夙儿想去城西。”

　　“你们也想去城西？！”
　　西缄攸盯着那张面具有些入神，直到听西楚尧说她们的计划，思绪这又转了回来。

　　“是呀，大寒乃我朝开国帝君良缘永缔的好日子，加上瑞雪之兆，已成了民间除刍觉外，最得年轻男女追捧的定情良时了。”
　　洛夙解释着，边扶起那天兆神面具往自己面上戴去。
　　“城西的月老庙今岁开了大寒礼，祝祷情缘之际，共祭天兆之神救世恩典，天都的善男信女又有谁不想前去呢。”

　　天兆神的面具遮住洛夙的脸，一瞬间竟像得了灵魄成了活人！栩栩如生的眉目仿佛真的眨动起来，流转生波递进西缄攸的心间。
　　恍如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膛，狠狠地捏了一下她脆弱的心脏。西缄攸猛一吃痛，疼得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去，另三人立刻围了上来问她如何！
　　酸涩之感自心头导向四肢，西缄攸在焦急的问询中抬起头来，洛夙已然将面具放了下来，正要同她探脉察看。倏而疼痛散去，西缄攸徐徐直起腰来，方才的剧痛像假的般，荡然无存。
　　倒是虚辰不放心，又复问好几次，直至洛夙同她再三确认无碍，才讪讪松开了擒住西缄攸小臂的手。
　　西缄攸察觉到，虚辰的手心底里皆是汗，透过了厚厚的衣衫，冰凉得沁上了自己的皮肤……

　　城西，月老庙。
　　四人并排站在门前，络绎不绝的男男女女从她们的左右穿过出入庙间，除却求来的月老红绳，其中还有不少人手捧天兆神面具。

　　“走吧！我们也去凑一凑这热闹，见一见，天兆之神。”

　　话音落，西楚尧率先踏入庙门，洛夙紧随其后。虚辰也跨出几步，回头朝西缄攸伸出手来，而西缄攸正自抬头望那庙联。

　　上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下联，皆前生造定事莫错姻缘。
　　横批，心同此生。

　　虚辰喊了她三次，西缄攸才回过神来，搭上她的手。

　　月老殿内果真已是人山人海，月老塑像尚被开过光的红绸遮住，也不知都在挤促些什么。
　　好在西缄攸几人身量颇高，不算被人群淹没，西楚尧也是将洛夙紧紧搂在怀中，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挤着了她家亲亲。
　　庙祝似乎也未预料到今日盛况，连准备事宜都快没工夫做了，火速安排了先将现场人群疏通分流。这一来，直至华灯上，才央央将大寒礼备齐。

　　申末酉初，殿内殿外皆点起红烛明灯，红绸罗缎张挂在殿外院中，着人供奉的五色经幡排立殿前，整座殿堂真如大婚之夜般绚丽明媚！
　　酉时一刻，庙祝携众弟子从后殿而来，十多位弟子抬着一轿高台，上头也是以绸缎盖着似一尊神像，不过同殿内殿外的正红不同，从那高台到那绸缎皆是白色，然那白色异常华美，似蕴含了五光十色在其细密针脚之间，随着每一步颠簸的抖动正散发出别样的惑人耀眼。

　　西缄攸等人已退到院中，站在人堆里观摩着这场大寒礼。只见庙祝领着众弟子步入正殿，自右向左绕殿一周，回到月老像前行了六跪九叩大礼，复将那尊神像供奉到了月老像前方。
　　此时，后方又有弟子推来一辆花车，其上布满鲜花瓣，正中是一口汩汩涌流的小泉。庙祝取过弟子奉上的长匙，将小泉边的花瓣推入水中，又舀起花瓣水，接连一十二下泼向殿中的两座神像。

　　待鲜花水泼洒完毕，庙祝跪至蒲团之上，身后弟子接连跪下，殿内殿外的善男信女也纷纷跪下许多。西缄攸四人站在人堆之中，有些突兀，却也无人在意她们虔诚与否。

　　“祈愿月老尊者福遂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莫使良缘美姻空悲切。拜——！”
　　庙祝说过祷辞，乌泱泱的人便许下了自己的心愿。

　　三拜过后，遮住月老像的红绸四角被负责之人应即拉下，一尊慈目长髯的鹤发童颜月老像便映入眼帘。
　　倏而院中一声失笑，在此刻宁静虔诚的月老庙中可说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所有目光一时都落到了笑声来源，始作俑者竟不觉尴尬，还在哄笑！

　　虚辰拽过险些要手指神像的西缄攸，小声让她快些住嘴。

　　这边厢庙祝也回过头来，看见此状，也只是轻轻一叹，随即开言。
　　“福生无量，尊者阶下合该肃穆庄严，望这位信士莫再轻狂了。”

　　虚辰一边捂着西缄攸的嘴，一边朝着庙祝点头致歉，待风波过去，这才按着西缄攸的头问她犯什么幺蛾。

　　西缄攸就如吃醉酒似的，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笑意，又想指那月老像，好歹被虚辰与西楚尧制止后，这才压低声道。
　　“那月老像塑得个老道模样，哪里是那样的呀哈哈哈……”

　　她又要笑，一把被虚辰又捂住了嘴！
　　虚辰拧着眉头同她紧紧对视，如审问犯人的廷尉般，冷冷地逼视于她。
　　“那是谁告诉你，月老不长那个模样的。”

　　“天兆沧海，苍穹之幸！万民之幸！奉天兆之神万年永盛，佑沧海百姓宁安年年！”

　　西缄攸的视线定格在白绸落下的那一刻。

　　月老庙中回荡着那句“奉天兆之神万年永盛，佑沧海百姓宁安年年……”
　　祈愿声中，无息的大雪轰然而来！
　　九叩大礼落幕的人群倏然乌泱泱地站起身来，如星罗般散在各处的人们戴起手边的面具，欢呼着他们的天兆之神显灵庇佑！

　　雪色侵袭，同无数的天兆神面具共落眼中，仿被天兆神围绕的西缄攸愣愣看向那尊半人高的天兆神像。

　　神像不比面具，它有着神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灰色又泛着金光的眼睛，半翘的眼尾旖丽至极。
　　虚辰的质问再度回荡在耳边，天兆之神的流波美目盯着她。一瞬间，西缄攸的眼前似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心再度剧痛起来！
　　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