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女聊斋》猛***薇

30、还魂本记

　　泛了洪水，柳生困在江边过不去，大约要耽误考期了，因贪恋女色，散尽家财，生计潦倒，才立意要进取，为了赶考，四处讨要了不少接济，如今，进不得，退又不成，心内煎熬的，竟是面色惨白，颇觉得汤汤水水都下咽不得，竟不知前路在哪儿。

　　宿于逆旅已有些时日，店家可怜读书人，生意又凋零，故而也不甚催促他，时而吩咐他帮着写写算算，只当折了店钱，好歹算没有流落。

　　柳生心中苦闷，夜夜是翻来覆去不得入眠，总是到后半夜方勉强睡去。这天夜里，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朦朦的隐约有些光线，柳生侧身冲着床里睡着，明明面着墙壁，后脑却觉得生了眼，就看着从窗口飘进个白衣长发的身影，软绵绵轻荡荡的，好似根面条般，飘的近前，顺着柳生的身侧，贴着他的后背就躺了下来，后背贴着后背，像两个人粘到了一起，阴冻冻的，也不作任何声响，柳生也弄不清自己是吓得不知道动了还是想动却一丝也动不得。

　　柳生也疑自己梦幻，可身后的感觉确是实打实的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柳生是被生生吓晕过去的。等再觉醒过来，已是满屋的艳阳，满耳俱是鸟鸣，入秋的空气沁人心脾……

　　柳生四肢僵硬，磨蹭着好不容易挨起来，疑神疑鬼的将根本藏不住东西的方寸地搜寻了几遍，确也看不着半个影子，他只不见，墙上那小卷轴，竟空了影画。勉强梳洗了，抑郁的下了楼。

　　扑面的血腥，竟不知是何等怪物趁夜闯进店来，将熟睡的人拖至前院，咬的七零八落，只剩些残肢附着些皮肉……

　　“那白影莫不是救了我吧！莫不是守在外床看护了我半夜，不然，何故全店只我无恙……”，那日的前后都有些模糊了，柳生只是一直琢磨着那白影的蹊跷。

　　柳生觉得奇怪，仵作和知县老爷自然也觉得奇怪，柳生就如此莫名其妙的背上了人命大案，坐在了死牢里，等着秋后问斩。他天天想着那白影怎不来救他，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还死的冤屈，何不当夜就让他清清白白随众人一道死了。又想那神算的瞎子明明说自己是要金榜提名高官厚禄的，还说是要留下千古文章璀璨后世的......

　　柳生想那白影来救他想的发疯，明明就是个面目身形俱都模糊的影子，竟然的随着日思夜想，有了分明的眉眼，是个极清淡极冷漠的女子，像冷月一样的肤色，总是垂着眼，低者眉，看不着眼里面风光，唇色也淡得看不见，只鼻子尖尖的像片灵巧的刀锋从乌发间露出锋芒。

　　柳生一遍遍的说：“你救我啊，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功名了，只跟你走，只不要在这儿......”那女子只在烟尘中如有若无，全不发出声息。

　　于是日复一日，柳生就在对着空气说：你救我啊！我跟你走可好！”直到鬼头刀几不可察的削过头颈的时分，柳生看见那女子抬起了眼，抿着的嘴唇展开了，像是在笑：“好啊，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去到个没有功名，没有妻小，只有我跟你的地方。”

　　柳生忽然就想起那个从雕栏玉砌的高楼上纵身跃下的女子，喊着：柳郎，救我！带我走……

　　柳生给牡丹写的诗，如今还书在妓馆的墙上，并未被刷去，老鸨想叫那些自诩一江春水般的女子们知道：生出这些无用的春情，不过是自赴死地。

　　那座冤魂出没的逆旅渐渐荒芜，谁还敢去靠近。听说后来有对外来的年轻夫妻在店里住下，把院子和小楼又收拾了出来，常常有看似衙役的，在晨昏交接的时分，压着犯人逆旅于此，这些押送犯人的队伍不明来处，亦不知去处，但远远瞧着，店家倒似生意兴隆。

　　有老人说，那是阴阳交界不死不生之地，阴间也会给那些注定永世不得投胎的孤魂安顿些生涯，以免怨气太重，淹及无辜。

　　那兀自姹紫嫣红于荒烟深处的逆旅，悬旌高树，随风展展，三个好标致的擘窠大字书于其上：“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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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传说女人若在穿过阴界大门时，非要为自己曾经零落的人生作个注脚，必定是有大不平之意，必定不会是为了她只在做过的无数大略相似的春梦里见过的那个意中人......牡丹自小被卖在妓馆，都说她曾经是好出生，妈妈对人说她是没落王孙的外宅所生，但编排的再好，不过是要端个好姿态罢了，她的人生注定是一个样子的，求不得小姐夫人们的那种完全。

　　可是柳生的出现，给了天天都觉得要溺死的牡丹一个幻象，牡丹以为自己也是可以求个完全的。所以，最后牡丹坠楼而亡，她并不觉得不过是大梦一场，幻象终究是幻象，她的命运是一早就拯救不了的......她把对命运的怨气一股脑倾在了柳生的离去上，是柳生背弃了他，置她于绝境。

　　柳生在缠绵缱倦之际，是说过要和牡丹生生世世，可是过往的书生们又谁没说过呢，你问问莺莺燕燕桃红柳绿们，在这烟花世界里，她们谁没有听过一箩筐。凭什么，就你牡丹真绝色，要把到白头的话当真。柳生在家中有妻小，没有功名前，即便是把牡丹带回家作妾侍也不通，不要说更作他想。

　　总而言之，牡丹误会了，牡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抓到了柳生就不愿放手，费尽了心机和情意，越是如此，就越是不愿放手了，好生辛苦，好生委屈......柳生耗尽了资财，要走了，有富贾要牡丹相陪，牡丹甩开了所有人，从几丈的高楼纵身跃下。她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就流离在晨昏阴阳都混沌的地方，要捉拿柳生。

　　柳生并非无情之人，已是分文乌有，无脸面回家的人，依旧当了外袍和扇坠儿，安葬了被弃于楼下的牡丹，在这些消遣于风月场里的客人里，柳生觉得自己已是忒多情了些，因此绝无理亏心虚，觉得该被追索情债的猜想。他倒是觉得这场情债已了，他该重捧圣贤书，好好图个功名，将来也好于家于国有些益处。

　　在牡丹亭里，柳生常常作梦，梦见自己高中头名，一路高升，最后作了宰相，子孙满堂......那梦境都真真的，如同真这么风风光光过了一世又一世，而梦醒来的时候，就和牡丹经营这间小小馆舍，依旧是写写算算，也不费神，常常恍惚中就又过了一日，牡丹日日都是如此迷人的眼底眉角，在他转身那刻的肩头流连而过。一个个寒暑春秋，坐在旗幡之下，柳生有时也想，这也许也不错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世上许多女子，还有谁及得牡丹一分姿色，也算不得亏，算不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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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之后那个《牡丹亭》的故事，不是妓女，是关于小姐的故事，那个后花园，一样是个结界，柳生是被扣住的魂灵，他本无辜，却被一腔痴情，一个女子的痴情，生生捉拿...死不能生，他被捉进了小姐不得申张、未及舒展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