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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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汝回到珊瑚台时，热烈的掌声刚好退潮，人群中心，镇长站在一个长着两条腿的鹿角珊瑚上，面朝着葡萄架而立。莫汝好奇地猜测他要做什么，只见镇长闭着眼睛，头首先朝着葡萄架一端，正三角的脸一阵扭曲后，那一端葡萄下周围的人群开始欢呼。莫汝踮起脚尖，隐约看见那端葡萄架上的叶子在晃动不已。
与此同时，镇长表情扭曲地开始转头，一直转到面向葡萄架的另一端。随着他头部的转动，葡萄架的欢呼浪潮也逐渐向另一端席卷。最后，镇长长呼了一口气，睁开眼，全场的镇民都已经处于欢呼状态，莫汝脸上也洋溢着兴奋和羡慕。原来，正如当初自然亲和力测试日铁催花的开幕表演一样，镇长也用自然开发力，将葡萄架进行了一番改造。
莫汝随着人群涌到架子下方。葡萄架上，原本水滴状的葡萄变得更大更饱满，而且水滴的细端方向颠倒至葡萄下方，像一个吸管一样垂下来。众村民纷纷伸手拽过一根“吸管”，开始美美地饮起酒来。顿时葡萄架下，满是表情陶醉在喝酒的人，或是正在挑选葡萄的人。
莫汝忍不住伸手摸向一根葡萄吸管，手在空中挥了半天，发现自己更好够不着。他左右看看，才发现这吸管垂下的长度有限，以避免孩子们够到。个头不高的莫汝看了一眼空中垂着的酒管，又看了一眼大人之间随处可见的，正在努力蹦跶、或者试图叠罗汉的小孩，欲哭无泪。
眼巴巴的仰望着自己头顶那些个饱满的深紫色葡萄，莫汝心痒难当，四周一瞄，换上笑容蹭到一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背，“刺猬头，帮个忙。帮我扯一个葡萄吸管吧？”
刺猬头正喝得喉结上下一动一动的，闻言回头，看见莫汝灿烂的笑脸。
“小孩子不让喝酒。”刺猬头咬着管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刺猬头，我不是小孩子，只是身高……暂时处于低谷。”莫汝有点郁闷。
“那你自己够。”刺猬头耸耸肩。
莫汝：“……”喂你那刻意强调了高度落差的上下滑动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本事去向阿鲨寻找高度上的优越感？
摸了摸鼻子，莫汝幽幽道：“老大，你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既然我不能喝，那你是不是也不应该喝了？”
刺猬头：“……”
下一刻，莫汝站在刺猬头旁边，双手拽着被橡皮筋一样扯长的葡萄一端，痛快地吸了一口酒。浓郁的葡萄甜味混杂着酒的醇香，喝到口中，顺着喉咙流入胃里，整个人都醺醺然起来。
“真是好酒。”莫汝前世不好酒，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好酒，只觉得此酒只应天上有。他连着品了几口，问：“镇长这样不是达到改造低等植物的能力了吗？为什么没有申请二等公民？”
“不是任何低等植物的催生都算晋级测试达标的。”刺猬头随口答道：“不过镇长几年前就达标了。只是他舍不得他的孙子，后来就再也没有去参加过亲和力测试或是晋级测试。”
刺猬头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镇长的女儿女婿出去旅游的时候意外身亡了。大家都懂的嘛，通过晋级的公民只能自个儿搬到二等公民大陆，镇长自然不愿意他的孙子变成孤儿。”他说完以后，似乎想起什么，略微愣了愣，眼神诡异地瞥向莫汝。莫汝没有察觉到，走了一会儿神，目光心不在焉地扫过人群，一张有点眼熟的脸不经意间跃入眼底。
莫汝眯着眼望过去——天知道他要多久才能改掉这个近视眼附赠的习惯——咦？那人不是蘑菇小镇的小守卫吗？那一天自己汇报可疑事件，似乎惊扰了他午休，于是整个过程都对自己翻着白眼。
“喂Ｇ５４００７，你知道吗，你的死对头回来啦！”一个压低的声音突然冒出，莫汝偏头，二妞竖起粉嫩的小肥爪挡在粉嫩的小脸旁，脸上是爱与正义的表情，严肃地道：“你看，你的角度南北３３度……”
莫汝：“……”
“咦你怎么不转？对了就是这个方向，看见了吗？是Ｆ６９９５８！”
莫汝默默把头转向西北３３度，果然看见了Ｆ６９９５８。其实若论体型，他和莫汝一样都是小个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莫汝自己的气质，丢入人群差不多就是背景路人，Ｆ６９９５８却颇为显眼，他精致的外表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所以莫汝已经在打量F６９９５８时，对方还在左右环顾，似乎在找人。蘑菇小镇的小守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慢吞吞在人群中穿梭，目光含蓄地在上方的葡萄上瞄来瞄去。
“奇怪呢，他今天怎么会从图之大陆回来了？应该还没到放假呀？”二妞语重心长地说道，“喂，你今天别惹他哦！”
莫汝失笑，刮了一下二妞的肥嘟嘟的小鼻头，“是是是，Ｇ５４００７遵命。”当下扯着自己的葡萄和二妞一起往人群后方缩去。
二妞的粉脸红得和一个苹果一样，不远处老婆婆推了推鼻梁上的轻质骨架，笑得意味深长。
没过多久，醉倒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有人抱住葡萄架的支柱珊瑚嚎啕大哭，有人默默地寻一个角落就睡过去了，有人对着自己的葡萄苦练自然亲和力，有人伪装自己是一棵珊瑚礁一动不动，有人借着酒胆向心上人表白，有人一脸苦大仇深地四处转悠然后拉住一个人开始讨债……
珊瑚广场上开始变得十分“热闹”，负责维持现场的蜘蛛侠水母忙得不可开交。
莫汝喝瘪了两个葡萄，也开始有些头晕。他脑海中还残留着上一次醉酒后各种不堪回首的记忆，顿时心生退场的冲动。而且，他内心中还惦记着今日撞见的阿鲨会见变态一事。
正想着，不远处谁叫了一嗓子，莫汝闻声扭头，然后就在许多双腿的缝隙里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书铺老板，还有人疑惑道：“耶？他不是刚到吗？才喝了一口酒吧怎么就倒了？”
莫汝嘴角抖了抖，走过去，书铺老板脸蛋酡红，蜷成一团，睡着了。莫汝抬头找了找，最后在一个葡萄上找到了正在喝酒的蜘蛛侠水母。
喂，喂！这救生员不会是待救对象太多因而发愁，只得借酒销愁吧？莫汝弯腰搂着书铺老板的上半身，试图把他扶起来。可惜醉酒的人死沉死沉的，而莫汝自己又手脚发软，发力半天，毫无成效。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把书铺老板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起用力，才把他扶了起来。
“谢谢！”莫汝架住书铺老板的另一只胳膊，那人没吱声，三人一起慢吞吞地往醉酒“休息区”挪去。
把人扔在一片叶床上，看着二代叶床自动裹成一个卷后，莫汝松了一口气。这一片休息区备了大量的叶床，已经裹了数十个醉鬼卷。
“Ｇ５４００７……”一个声音唤道。莫汝应声转头，一个拳头挥过来，击在他的肩膀上，打得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莫汝又痛又惊，疑惑不解地看着出拳的少年，正是一起帮扶书铺老板的人。刚才隔着书铺老板没看清，现在莫汝才发现少年有一个发红的酒糟鼻子。
“本来我是想打你的脸。”少年作势比了比拳头，“以前你每次看见我，就一边嘲笑我的鼻子一边打我的脸，恨不得把我的鼻子打断。”
莫汝：“……对不起。”内心咆哮：Ｇ５４００７你这个混蛋没事人身攻击干什么！。
少年看着莫汝写满惭愧的脸，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听说你现在变了。刚才你主动扶人……算了，既然你和我说对不起了。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原谅你。”少年说完，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莫汝。
一分钟后，他带着莫汝表情真挚说出的“你的鼻子帅呆了”一句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莫汝揉了揉肩膀，埋头往回走，边走边暗暗思忖，Ｇ５４００７以前劣迹斑斑，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酒后吐真言，估计自己再呆下去，就得全盘替这个混账小子收拾他以前的烂账了。
他没有低估Ｇ５４００７得罪人的能力，却高估了自己遁去的速度。
或许是众人饮酒量变到质变的时间差得不多，莫汝方走到葡萄架下，就开始络绎不绝地有人来声讨他。有谴责他对自己恶言相向的，有抱怨他曾对自己拳打脚踢的，有哭诉他故意使坏的，有怒斥他动手动脚的。他们多数和莫汝年龄相差不大，一个个醉醺醺的，尽管没有出手揍他，声讨期间推搡、怒骂、瞪眼样样不缺，借酒胆壮，来势汹汹。
莫汝迭声说对不起，一个头比两个大。开始来谴责他的还只有同龄人，到后来，围观的成年人中也有人忍不住出声，或是叹息或是批评或是教育或是劝和。可能是莫汝的表现很真诚，也可能是喝了酒后大家的耳根子软，莫汝陷在一堆人中间，点头作揖，神情中惊惶夹杂内疚后悔，大家看着看着，听着听着，气居然消得很快。
莫汝还请旁人帮助又扯了一个酒葡萄，若瞅见神情仍然不快的镇民，就硬着头皮上前再次认错，主动用自己的酒葡萄和对方碰碰后大饮几口。莫汝对诺亚的酒文化一无所知，但这一招居然颇为有效。
这般又喝瘪一个酒葡萄后，莫汝正头昏脑胀着，一个声音问道：“Ｇ５４００７，你还记得以前你用什么把我的脸划伤的吗？”莫汝闻声望去，朦脓地看见一张精致漂亮的脸，便大着舌头，一脸内疚地自责加道歉：“实在对不起，我那时一定是被珊瑚门板夹了脑袋。来来来，让我们一笑泯恩仇！”说完裂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Ｇ０７，你小子现在可爱多了嘛……”一个人靠过来一手揽过莫汝，嘴里止不住絮絮叨叨。莫汝傻笑回应，再看时那张漂亮的脸已经不见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冒出：咦，这张脸，怎么像是Ｆ６９９５８？
“你都听到了吧。”不远处，男孩Ｆ６９９５８一挤出人群，就对紧随他身后的蘑菇镇小守卫道：“我的脸是自己受伤弄到的，根本就和他没有关系。他这么回答，显然完全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
“但是他好像喝醉了。”小守卫迟疑道。
“喝醉不等于失忆，若不是我们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他，他也不会有机会喝醉。”Ｆ６９９５８声音里带着些不满，“我们是来找疑点的。他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这个疑点已经足够了。”
“但是……”
“守卫小哥，”Ｆ６９９５８轻轻道：“他若是无辜的，审判结束自然会放他回来。你在担心什么？更别说，我知道我的担保人已经找到了一个证据--绝对足够Ｇ５４００７被当作一级嫌疑犯被逮捕！”
“好吧。”小守卫叹了一口气，鹿角今日全民狂欢，自己明明是蘑菇小镇的守卫，还被牵扯到鹿角镇民的案子里，真是烦人。若非这个来报案的镇民强调了他的担保人是左翅族一等公民这一点，自己还真不想来插手。
这个Ｇ５４００７，怎么似曾见过？小守卫一边领着Ｆ６９９５８往蘑菇小镇走去，一边纳闷地想着。
约半个时候后，他当着Ｆ６９９５８的面，在蘑菇小镇警卫室里，联系了海之洲的警队。Ｆ６９９５８离开后，小守卫托着下巴发呆，无意中扫见可疑事件汇报本，脑子电光火石想起了一幕。
Ｇ５４００７，就是那一天最后一个来汇报可疑事件的人吧？除渊的那位大哥特意问起过他……小守卫踌躇了一下，从储物椰子里摸出一个茧，轻轻捏碎，一只肉眼难以看见的小虫爬出茧，抖开翅膀，在小守卫舍不得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除渊大哥留的通讯虫，就这么用掉了，不知道是不是浪费？小守卫有些心痛。
小虫飞出警卫室，路上掠过一个低头行走的男孩的身边。那个男孩丝毫没有察觉，低声喃喃道：“Ｇ５４００７，无论你是用什么手段勾搭了我的担保人。这一次，你完了。”
同一时间，莫汝正跌跌撞撞地走到休息区，寻到一片空的叶床，一头栽到叶子上，把自己裹了起来。旁边睡着的人翻了个身，把一只手搭在莫汝的肚子上，莫汝立即口齿不清地咕哝“真是抱歉，都是我的错。来来来，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的声音愈到后来愈低，最后淹没在休息区的一片鼾声中。莫汝只觉得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他拼命想抬起眼皮看一眼，禁不住困意，最后沉沉睡去。
醒来时，莫汝觉得头都要炸了，四周已经暗下来，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声，叶子软软暖暖地裹着身子，莫汝轻轻挣了一下，叶床就缓缓松开成一片叶子的模样。
不会吧，已经半夜了？莫汝爬起来，坐着打量了一下四周，整个休息区都是随着呼吸起伏的叶卷，有的卷里还冒出了两个脑袋。
莫汝爬起来，艰难地翻“山”越“岭”，跋涉出休息区。葡萄架上挂着为数不多的剩余葡萄，下方横陈着许多醉鬼，有人不知道如何把葡萄摘了下来，睡觉时还死死抱着。
鹿角小镇的酒会，还真让人难以忘怀啊。莫汝面无表情地感叹。他一晚上说了几百句诸如“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估计比Ｇ５４００７这具身体前面十几年来说过的所有“对不起”加起来还要多。莫汝的头疼一半是饮酒过量，一半却是道歉太多，脑神经构思语句使用过度。
不过，这样算不算是机缘巧合，Ｇ５４００７过去的烂账一笔勾销了？想到这里，莫汝不由有些高兴。
阿鲨应该来找过自己，得快些回家，免得他们担心。莫汝忆起印象里的灼热目光，摇摇晃晃地努力往家中走去。
“Ｇ５４……００７！”
珊瑚台的台阶上，正专心下台阶的莫汝被一个声音冷不丁一叫，差点踩空滚下去。他稳住身子，往下方看去，两个看起来约莫17、18岁的年轻人正往上走着。
“你们还要去喝酒么？”莫汝笑了一下，他当然叫不出对方的名字，随口找了一个问题。
两个年轻人彼此望了一眼，似乎很惊讶，一个人上下打量莫汝，表情说不出的诡异。莫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冒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脸上的微笑却不变，缓缓往下走，走到两人前一步的台阶时，道了句“我先走了”，便想越过他们。
“喂，”一个人伸胳膊拦住他，扬了扬眉毛，“你以前差点把老子踹废了，是不是应该道歉啊？”
莫汝今天已经不知道听了Ｇ５４００７多少稀奇古怪的罪行，闻言下意识地就答道：“对不起。我很抱歉。”
“真的？你真心向我们道歉？”另外一人迈了一步，立在莫汝身边，喷着酒气问道。
莫汝退了一步，“是。我希望以后……”
“来点实际的。”之前说话那人打断他的话：“道歉总不能是口头上说说就行了。总要有点实际表示。你还记得那次我们的要求吧？只要你完成了，以前的事我们就不再和你计较了如何？”
莫汝眉毛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这两个年轻人看面相就不是什么正直的人，说话的口气轻佻，以前的那什么要求用脚趾头想都不是什么好事。莫汝正想拒绝，突然脚下微微一晃，似乎有重物落到地上。面前那人的眼睛猛然瞪圆，紧接着就被跌倒的另一人扑了个满怀，两个人哐当哐当滚到台阶下去了。
莫汝惊讶的偏头，才发现之前站人的地方被一只赤脚取代了。
“鲨哥？”莫汝怔了怔。阿鲨收回脚，一声不发地越过莫汝，反手握着鲨鱼刺向下面叠在一起的两人走去。他身上的戾气很重，连醉得晕晕乎乎的莫汝都感觉到了，忙叫道：“鲨哥你要做什么？”
阿鲨松了手，继续沉默的向下走。莫汝也快速、小心地下台阶，他刚下了几步，阿鲨已经走到二层地面，一脚一个，干脆利落地把那两人又踹飞了，那两人发着杀猪般的惨叫，重重摔在地上，没动静了。
“鲨哥你住手……住脚！”
莫汝最后几个台阶连跑带跳，居然也平稳落地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依言站住阿鲨，莫汝便想去检查那两人的伤势。阿鲨察觉他的意图，漆黑的瞳孔一瞬间变得更是暗沉，似乎强压着怒气，却没有阻止他。莫汝弯腰看了看，那两个年轻人已经晕过去了，还开始打呼噜，似乎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修炼场传来，原来是一个醉酒的镇民被惨叫惊醒，晕头转向地过来查看。莫汝刚想解释，阿鲨站立不动，鲨鱼刺却已连鞘落入左手，横着一扫，就把来人打飞了。那人打着转，最后左脚踩到右脚，倒在修炼场的门口珊瑚墩旁，一把抱住，继续大睡。
莫汝：“……”
他怒了，醉酒后情绪本来就容易激动，口气也不由生硬起来：“阿鲨你发什么疯？”
阿鲨闷不吭声，往前走。莫汝怒道：“难道你被那个变态附身了？”
阿鲨头一偏，目光冷冷的望过来，瞳孔里跳跃的怒火让莫汝心中一悸。
“变态？”阿鲨一字一字重复。
莫汝垂下眼睑，避开阿鲨的目光。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进行复杂的对话，也就能道个歉什么的。壳子小屋变态的事情，要等自己清醒的时候才能讨论。
“没什么。”莫汝按捺住想问的冲动。阿鲨却道：“哥有事要问你。”
“等明天吧，我现在不想说。”
莫汝的话让阿鲨抿紧了嘴唇，气氛说不出的冷。过了片刻，两人很有默契地一齐沉默着向前走。
往台阶下走了没几步，莫汝的困意又浸上来，脚下的台阶似乎都变成了棉花。他努力集中注意力，避免自己滚下去。
夜，安静。
“你以前不是很讨厌这些人吗？”阿鲨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莫汝有些意外阿鲨会开口，口气放软了一些：“鲨哥，那是以前。”
阿鲨沉默不语。
“今天的葡萄酒会，我向他们道歉了。以前我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幸好大家都愿意不计较，原谅我的过去……”
“凭什么？”
莫汝的话还没说完，被阿鲨硬生生打断，不由怔了怔。他和阿鲨相识快一个月，阿鲨从来没有打断过他的话。
“什么？”
“过去的事不是和你无关吗？你不是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吗？”
阿鲨一字一顿地道，他仿佛出离愤怒，越怒，声音越沉，似受伤野兽的咆哮。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对你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为过去的你道歉？你凭什么身份说这句‘对不起’？为什么不是他们对你说？”
莫汝的脚步顿住，眉头皱了起来，想要开口反驳。阿鲨却不给他机会，继续道：“他们欠过去的你的道歉，你想过去追讨吗？”
莫汝愣住，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莫弟，你不想回忆起过去，可以。你想和哥保持距离，可以。你想工作想赚钱，可以。你想假设过去的事和你无关，可以。”
阿鲨似乎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顿了顿，才继续道：
“但是，你凭什么完全否定你的过去？好像过去的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一切都是一个错！就好像，现在的你完全瞧不起以前的Ｇ５４００７，和这里任何一个其他人一样，鄙视他、厌恶他。”
“鲨哥，我……”
“莫弟，哥没有指望过你恢复记忆。”阿鲨的目光平平地望着前方，难掩语气中的失望：
“但哥从没想过，你就像变了一个人。”
莫汝一僵，胸腔中翻滚着不明的情绪。阿鲨说话从来不拖尾音，仿佛低沉的鼓点，乍响乍停。他话音一落，站立不动的两人身旁顿时重新陷入寂静。
半晌，莫汝抬起头，阿鲨正好也低下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阿鲨读不懂莫汝的眼神。莫汝却不费吹灰之力读懂了阿鲨眼里沉沉的伤，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深，还有浓浓的爱，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炙热。让莫汝一瞬间，有窒息的感觉。
阿鲨抬起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又缓缓落下。
“莫弟，你想当二等公民，可以。哥不会碍着你。”
说完这句话，阿鲨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汝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屁股坐下，双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似乎想把所有的酒意都搓掉。他离开珊瑚台时的兴奋和开心，被阿鲨的话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般，冲得一滴不剩。
莫汝呆呆地望着下方的台阶，台阶蜿蜒到最下方，是鹿角小镇的底层。向左走，一直走到贝壳街，便到了贝壳小屋。那便是代号Ｇ５４００７的三等公民的家--曾经的Ｇ５４００７的家，现在的莫汝的家。
莫汝一直避免去想Ｇ５４００７的过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寄居蟹，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螺旋壳，战战兢兢地住进去，恨不得用小口盖把敞开的壳口完全遮住。然后安静地，简单地，过自己的生活。
在内心里，他的确觉得Ｇ５４００７的过去一塌糊涂，荒谬无比，一心希望自己不会被这小屁孩惹出的麻烦缠上--即使打听关于Ｇ５４００７的事情，也是为了简单地了解别人眼里怎么看待这个他，以便自己伪装、适应、生存下去。
正如阿鲨所言，除了镇民口中的评价，莫汝没有尝试过更多地了解Ｇ５４００７，莫汝不知道他为什么是一个孤儿，为什么会如此叛逆。他的父母呢？他两年前遇到了什么事情？除了阿鲨，他真的没有其他的朋友了吗？他受过什么伤害？让他变成了人人厌恶的不良少年？
也许所有的人都可以像看电影时看到了一个反面角色一样“呸”一声、或是嗤笑一下。他却不可以。他不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轻描淡写地把过去的Ｇ５４００７彻底否定掉。正如他不能参加一次酒会，就把对方过去的纠纷一笔勾销。
他这样说出的道歉，太廉价。
大脑渐渐地再次滑入浆糊状态，莫汝的意识又开始飘忽了。他站起来，只觉一阵眩晕，腿一软，根本稳不住身体，就要从阶梯上栽下去。莫汝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冒出一句“不好”，一只胳膊轻轻揽住他。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趴在宽厚而结实的肩膀之上。
隔着两层叶衣，都能感触到对方温热的体温。托在腿上的手掌传来的温度更是灼热。莫汝的下巴抵在对方的颈部旁，眼神迷蒙地望着近在咫尺、线条硬朗的侧脸。
“鲨哥……”莫汝喃喃道，“我以为你走了。”
阿鲨的肌肉僵了僵，把头转过一边，留下后脑勺给莫汝，重重地“哼”了一声。若是莫汝清醒着，就能听懂他的意思是“哥把你扔回去后立即就走绝不会碍着你”。
可惜莫汝现在不是很清醒。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种被人背的经历，印象里只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被父亲背过。
趴在阿鲨宽阔的背上，莫汝含糊地说：“我错了。我不该轻率地向所有人道歉……”
阿鲨没吭声。
“鲨哥，我没想过当二等公民……”莫汝自顾自地嘟哝：“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阿鲨的脚步无声，随着行走微微的起伏让莫汝舒服而放松。
他低声又乱七八糟地说了几句，似乎提到了变态又似乎没有提到。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他用几乎呢喃的声音道：
“鲨哥，如果我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他不知道阿鲨是否听到了自己的问句，也没有听到阿鲨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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