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火》南平晚歌

30、明查暗访（二）

　　晚风吹起窗台残旧的窗帘，刺啦刺啦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警察的封条被风吹得来回飘荡。两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出现在封条外。
　　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犹豫，但另外一个直接迈开长腿，跨过封条。犹豫的身影唯有紧跟其后，走进房间。
　　“张伯吗？张伯。”
　　枯坐窗台前的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昏黄的眼珠子好一会儿才定格眼前的两个青年，“你，你们……”干枯，布满皱纹的手抬起，颤抖着指向两人，“你们是来接我走的。”
　　第一次做这种活计，夏庭脸上有点发烫，正主毕竟是身边的那位，“张伯，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能够做到的，我们尽量帮你完成。”
　　老人摇摇头，“我以为我要烂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才会有人发现我死了，烂了。没成想这么快就被人知道了。是你们做的吧。谢谢你们了。”
　　夏庭脸色更红，火辣辣的烫。不过举手之劳，却被老人家郑重其事感谢。
　　“我没其他的事了。”老人巍巍颤颤站起来，一步一挪走到房间中央一张三根腿的饭桌前，“上面的铁盒，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不过，该有千把块钱。”
　　夏庭走过去，拿起锈迹斑斑的铁盒，翻开铁盒盖，借着窗外洒进来的点点光芒，铁盒内角币，元币铺得平平整整，叠起十叠之多。
　　“其中五百块麻烦帮我交给房东。就是楼下小卖部的婶子。她是好人呐。原本说好五百块一个月的月租，愣是大半年没收我钱。我想着不能欠她钱，交不起租金，就把房子退给她。自己随便找块天桥地凑合就可以了。婶子硬是不肯，她说三楼本来就是存杂物，当仓库的，她没想着租出来给人住。我不住，这里本来就要丢空，就当是找我看着房子。我知道她是善心。谁会要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看房子啊。”
　　老人两手捂住眼睛，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间滴落，消失于空气当中。
　　“张伯放心，这钱我一定帮你转交给大婶。”夏庭没料到里面还有这么一桩故事，肥婶看着贪小便宜，却心底良善。
　　“我死在这里，她以后的房子一定很难租出去，是我拖累她，我早应该死在外面的，呜呜，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还有其他事吗？别哭过没完。”毕成龙不耐烦插嘴。
　　夏庭瞪了毕成龙一眼，觉得他太不近人情。想安慰安慰老伯，但老人已经擦去眼泪，“是我多说了。剩下的钱，麻烦两位看着哪里有人需要用钱，帮忙捐出去吧。”
　　“你信得过我们？”毕成龙挑衅看向老人。
　　“两位既然能看见我，应该不会看得上眼这些钱吧。”老实巴交的老人有些不确定，但眼下却没有第二种选择。
　　“好，你放心，你的钱一定会交给需要用的人手上。”毕成龙从夏庭手上接过铁盒，手指划过一叠叠的钱，钱消失不见。
　　“我没其他心愿了。”老人见铁盒子空了，回头再看一眼房间，便垂下脑袋，走到夏庭两人身边。
　　红光亮起，漂浮在老人面前，“它会带你走。”
　　老人呆呆点点头，一步步跟在红光消失在黑暗当中。
　　“毕成龙……”夏庭张张嘴，要说什么，却被毕成龙挥手打断。
　　隔日清晨，肥婶打开自家店门，看见地上用红纸包了一包东西，肥婶左右看看，清晨的街道两侧均看不见人影。肥婶捡起红纸包，翻开红纸，只见里面有两叠钱，数数，刚好六百元整。肥婶奇怪，谁这么不小心把钱拉在这里。
　　阳光下，原来空白的红纸出现一个个小字。
　　“张城奉上房租五百，务请收下。另一百，烦请代为清理房间杂物。”
　　肥婶瞠目结舌，小字全部浮现，停留了两秒钟，呼啦，红纸边缘突然冒出小。肥婶慌忙摔开红纸。红纸飘飘扬扬，在空中打了三个转，宛如老人向肥婶作揖道谢。红纸掉落地面，已化成灰烬。
　　“显灵了，显灵了……”肥婶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双手合十，向空中连拜，“你走了，好好去吧。放心好了，剩下那些钱，我也不贪你的，都买纸钱烧给你。一路走好。”
　　肥婶说到，做到。请人把老人住过的房间清理打扫干净，纸皮，汽车罐统统卖了，得到的钱连同剩下的一百，在城市的公墓处为老人立了一个碑，又买了纸钱，香烛拜祭。
　　游走于城市边缘，感受城市的喜怒哀乐。阴暗的角落往往徘徊不愿离开的身影，或心有所牵挂，或心有不甘，然人鬼殊途，不甘，不愿，最后只能一步步踏上离开的道路。
　　驻足在昏黄的灯光下，小诊所惨白的光芒仅仅照耀门前三分地。夏庭看见懵懂的小孩，费力睁大眼睛，一遍又一遍端详这个陌生的世界。未曾降临人间，已然失去生命。他们顶着大脑袋，两只有如干火柴一样的小手交叠胸前，空洞无神的眼睛一次又一次无声询问，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回答他们，他们父母也不能。
　　懵懂未生智慧，连人间路都未曾认遍，更何况黄泉古道。唯有日复一日，留在逝去之地，永远沉沦。
　　点点红光从小孩眼前亮起，小孩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斑斓的色彩，张开小手，迈动卷曲的小腿，蹒跚着跟随红光而去。
　　“何必…既然不想承担责任，为什么要让他们来到这世上。”夏庭看着一个个小身影消失，泪水打湿了脸庞。
　　“少不更事。”不想为那些不识天高地厚的父母说情，毕成龙单纯不希望夏庭流泪。“或者逼不得已。总有他们认为对的原因。”
　　“是我想岔了，其实这样也对。没经历过，便不知道痛苦。他们不知道遗弃是什么，便不会因为被人遗弃伤心。好事。好事。”声音越发低落。一直悄悄耸动的肩膀搭拉下去。
　　伸出大手，把夏庭紧紧抱在胸前。
　　“还有我。”
　　轻声叹息随夜风飘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