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79、凤凰涅槃

　　就在断弦身后，紫竹单膝跪地，手臂依然保持着扬鞭的动作。
　　“断弦！这一鞭，是替我妹妹打的。”紫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紫竹将插在胸口的长剑拔出，鲜血立刻喷涌出来，在她身体倾倒的瞬间，我恍然看到她嘴角边漾起了一丝笑容。
　　然而断弦居然生生受了这一鞭，仍是没有回头，眼神依旧直直的望着前方。

　　怎么回事？她那样子，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顺着断弦的目光向后望去，我吓了一跳，在我们身后，不知何时又冒出来一大群道士。
　　这些道士分列四队，前面分别有一人带领。
　　“师兄，你们怎么来了！”孙道义欣喜的喊道。
　　看来这回紫阳七星剑是聚齐了。
　　“太好了，这下咱们有救了！”
　　紫阳道士们纷纷向援兵聚拢过去。

　　可我发觉断弦的视线，似乎是越过了这群道众，望向更远的远方。
　　一瞥之间，我发现在远处一棵香樟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出现，仿佛给这血腥战场吹来一阵超然清绝的风。我的心剧烈一颤。
　　恍然之间，我以为白晔来了，用力晃了晃脑袋，才看清那人身上一袭玄色道袍，头上高高束着一个道髻。虽然脸庞犹月，凤眼似水，但那并不是白晔。

　　此时断弦已经走进人群之中。姑娘们以躲避瘟神的速度瞬间为她打开了一条通路。
　　在离黑衣道人尚有十步之遥的地方，断弦停住了脚步。
　　“臭老道！你还没死呢！”
　　武道灵大喝一声：“妖妇！你不可对掌门无礼！”
　　掌门！这黑衣道士居然就是紫阳派掌门悠幽子！
　　他怎么说也应该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可那张脸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驻颜有术，果然名不虚传啊！
　　悠幽子一摆手，武道灵虽是一头雾水，也只好退下。
　　“真儿，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只见悠幽子信步向前，衣袂翩然，好似腾云驾雾一般。而这一开口，中气之足，便可知其内功深湛。
　　“罗玉承，你也一点没变。”断弦冷冷的说。
　　原来悠幽子俗家名字叫罗玉承。
　　“怎么回事？他们认识啊？”青空自言自语。
　　我心道，不但认识，还很熟呢。要是没有这位罗大掌门，我们所有人现在的痛苦，也就不存在了。
　　悠幽子向死伤过半的紫阳道众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真儿，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断弦笑道：“我刚才说过，今天在这里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活不成。我还没有兑现呢。”
　　“难不成你还要接着杀？”
　　“不错。”
　　断弦说着转身。
　　离她最近的是金蔓，听到断弦的话，手一哆嗦，剑就落在地上，她吓得噗通跪倒，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夫人饶命。。。”
　　倏然间一道黑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跃至金蔓身前，将她挡住。
　　“既然这样的话，你不如先杀了我。”悠幽子直视断弦，足尖在地上轻轻一挑，就把金蔓的长剑挑起，一把握在手中。然后剑尖倒提，将剑柄抵到断弦面前。
　　“那好啊！”断弦一把接过长剑。
　　丝毫未经考虑，她就将这柄剑刺向了悠幽子。因为势道过于凌厉，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着悠幽子的反应，期待着这位掌门大人会和断弦展开一场怎样精彩异常的高手对决。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一动不动，只是背着手，眼睁睁看着那寒气逼人的白刃一寸寸向自己逼近。
　　剑尖已然刺破悠幽子的道袍，断弦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犹疑，她死死的盯着道士的脸，然而这迟疑也只有一瞬而已，她眉头微蹙，将头扭转到左侧，手腕一翻，用力刺了下去。
　　呯！清脆的声音。
　　当断弦再度将视线转回，她的表情由悲戚转为了惊讶。
　　悠幽子仍保持着刚才背手的姿势，玉山般的站在她的面前，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断弦手中的长剑，已经变成了半截，另一半，躺在地上。
　　我知道了，在断弦的剑下悠幽子为什么那么大义凛然。并不是他视死如归，想要还掉欠断弦的债，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必要躲。将紫阳经典《太和真经》练到此种程度，仅用自身强大内力便可将兵刃摧折，乃至刀剑不入，我要是有这种功夫，可以表现的比他还要淡定。
　　怪不得断弦拼了命的都要练成《凤翔操》中隐藏的绝世武功。因为仅凭她现在的力量，是根本无法打败悠幽子的。
　　“真儿，别再闹了，跟我回去吧。”悠幽子一边说，一边去拿断弦手中的半段残剑。
　　“去哪儿？”断弦紧紧握住剑柄，悠幽子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便放开手。
　　“最初的地方，你早该回去了。”
　　我惊讶的发现，断弦眼中的戾气居然在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她凄然一笑：“最初的地方，我早忘了。”

　　断弦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她再度将头抬起时，脸上又重新恢复了久违的妩媚笑容。
　　“玉承，你好不容易来我琴庄一回，我当给你弹奏一曲。”
　　悠幽子薄唇轻启，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不必了，自从小阮死后，我就再也没听过琴。”
　　本以为断弦听了这话会立时抓狂，没有想到的是，她脸上笑容依旧：“我敢说，这曲子你一定爱听。我给你弹的是《凤翔操》。”
　　悠幽子嘴角的弧度定在那里。

　　长风亭上，一个身着鲜红衣裙的美艳妇人，正在扶琴。
　　风鼓起红袖，琴声铿锵。
　　琴庄的姐妹们，紫阳派的道人们，都静立于托起长风亭的山坡周围。悠幽子站在最前面，双手依旧随意的背在身后。虽然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明显感觉得出，他听得特别专注。
　　山坡上的芍药花已然凋谢，萎黄的花瓣散落一地。
　　曲子不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弹完了。

　　一曲终了。
　　断弦缓缓的抬起头来。
　　“玉承，我弹的好听么？”
　　“你弹得很好。”
　　“比起她呢？”断弦继而追问。
　　悠幽子沉默不答。
　　断弦笑了一声，眼中却流出两行清泪。
　　“玉承，其实，你根本就不懂得听琴。”
　　啪！
　　一根琴弦被断弦扯断。
　　悠幽子喊道：“真儿，你这是何苦呢！”
　　啪！啪！
　　一根根琴弦断弦生生扯断，她纤细白净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
　　“真儿，我们恐怕误解师父了。断弦难续。《凤翔操》我不要了。你好自为之吧。”
　　悠幽子蓦然转身，足下生风，飘然而去。如同一片玄色的云，疏忽之间便消失无踪。
　　“断弦难续？这老道什么意思啊？”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
　　而紫阳派的道士们看见掌门做出这种反常的事情来，全都瞠目结舌。
　　半晌，紫阳七星剑才反应过来。
　　孙道义挥剑向亭上一指，朗声高喊：“妖妇，《凤翔操》关乎我紫阳派的声誉，无论如何，你必须交出来！”
　　“交出琴谱！”
　　“给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现在紫阳派多出这么些生力军，他们也有了底气。不但道士们，连这边女孩子的阵营中也有人高叫起来：“杀了那个贱人！”
　　“还我们自由！”
　　一时间呐喊声此起彼伏。只不过都是在山坡下面叫阵，谁也不敢轻易冲上亭去。

　　长风亭上，断弦正看着这一切，自从悠幽子毅然决然的离开之后，她眼中的泪水就已经风干，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彻骨的绝望。她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讪笑。
　　笑声一点点增大增大，最后变成令人发指的狂笑。
　　因为笑声剧烈，断弦的身体不住乱颤。简直像被鬼附身了一样。
　　所有人都被这笑声震慑住了，没有人敢再叫一声，更没有人敢迈向那座亭子。
　　一边笑着，断弦抬起了满是鲜血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
　　“你们想要《凤翔操》吗？那就来拿好啦！啊~哈哈哈哈！”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火折。手一挥，一道火光，一张燃着的琴谱飘落到了琴弦崩断的古琴上。
　　琴瞬间燃烧起来。
　　“妖妇，你要干什么！”
　　“快住手，不能烧了秘籍！”
　　紫阳七星剑纷纷拔剑，想要上前阻住。
　　可不等他们行动，断弦已经扬手把一把烧着的琴谱抛起，燃烧的纸张自空中散落下来，像下了一场火雨。
　　断弦狂笑着，旋转着。她那身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格外的刺眼，如同一朵红色的曼陀罗花，盛开在金色的火焰之中。
　　“这，这。。。”
　　紫阳七星剑指着那烈火包裹住的亭子，张口结舌。
　　“疯了。。。到底是疯了。。。”我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猛然间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那边也着火了！”
　　随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大家一致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家伙，手中握着数根火把，正一边跑，一边跳，一边将火把用力掷出去。
　　从那张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脸上，依稀可以分辨的出。
　　“茶。。。。茶婆婆！”烟霞惊呼起来。
　　“这老妖婆没死！”青空一脸惊恐。
　　在她的身后，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已燃烧起来。

　　茶婆婆一面放火，同时嘴里还发出山鸮般凄厉的嚎叫：
　　“哈哈哈！烧死你们！烧死你们！小姐说过，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琴庄，大家一起下地狱！下地狱！”
　　她如今已在地狱之中，却仍是在坚持执行断弦的最后一道疯狂的命令吗？
　　风助火势，烈焰迅速在整个琴庄中蔓延。
　　“快！快跑！”
　　每个人都不顾一切四散奔逃。
　　而我，拼命的奔向了已经被黑烟笼罩的邀月楼。
　　“雨燕，你干嘛去！危险！”
　　身后传来了烟霞的喊声。
　　我来不及回头，边跑边喊：“白晔还被关在在邀月楼里，我要去救他！”
　　远处，邀月楼的墨绿屋脊之上，已经弥漫着黑色的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