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3、风生乾坤

　　顾元龙倒是喜笑颜开，又将满脸横纵交错的褶子堆在一起。
　　“乖孙女，乖孙女，你既然肯认我，你放心，爷爷是不会亏待你的。来来来，陪爷爷喝两盅。”
　　他走到干草堆，盘腿坐了下来，拿起一壶酒，朝嘴里大大的灌了一口。喝完才发现我还站在那里。
　　“怎么，乖孙女，你这是。。。”
　　我仍是一言不发。
　　“哦，我知道了！”老头一拍脑门，哈哈大笑：“瞧我老糊涂了！我孙女这么乖，怎么会喝酒呢。没事没事，那你就看着爷爷喝。”
　　老头也不再理我，又拿起一只酒壶，左边一口，右边一口。边喝边道：
　　“高兴！我老头子有孙女啦，好啊！好！干了！干了！”
　　昏黄的光线里，他干瘦的背影长长的打在山洞石壁上，他正是对着自己的影子频频举杯。一边笑着，一边喝着，嘴里还是翻来覆去那几句话：“我这孤老头这辈子终于有个养老送终的了，好啊！好！高兴！”
　　蓦地我仿佛看见贼王眼中闪过一丝晶莹，莫非是眼泪？
　　往常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对着影子喝酒的吧。
　　忽然心里升起一股悲凉。
　　纵然有一身好本事，可到底英雄迟暮。即便有花不完的钱财，然而终其一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万贼之王人前风光，可又有几人看的见他现在这副样子，不过是一个孤独无依的老人。
　　老头把几壶酒都喝干了，一头栽倒在了草堆上。
　　起先嘴里还唠叨着那几句话，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我蹲下身来，望着贼王。渐渐地，我对眼前这个如孩子般酣睡的干巴老头，已没那么反感和畏惧了。

　　天亮之后，老头醒了。
　　他一睁眼看见我正坐在洞口，十分诧异：
　　“哎？你怎么坐这儿了？”
　　是啊，我也问自己，怎么还在这呢？老头喝多了睡着，正是我逃走的大好机会啊。但是我居然就这样坐到了天亮。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婉言拒绝贼王的要求，我只知道，我不能丢下一个醉酒的老人，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我。。。”
　　“真是乖孙女！”老头伸手要拍我的头，我躲了过去。
　　“怎么，还信不着爷爷？”老头嘿嘿一笑，相比昨晚流氓气的坏笑，今天阳光之下，他的笑容里只剩下慈祥了。
　　“那个，我。。。”
　　“乖孙女，爷爷心里有数。走，爷爷领你吃好吃的去！”
　　老头把一只包袱背在身上，迈步走出山洞。说实话，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一听说“好吃的”，胃就先不听使唤了，紧紧的缩了一下，肚子也配合的发出了一串咕噜噜的响声。
　　我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可转念一想，这荒山野岭的，我要是真的反悔说不想作老头子的干孙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如先和他去吃饭。有好吃的地方一定是车水马龙，热热闹闹的。到时候谈崩了逃走也方便。
　　于是站起身，跟在贼王身后。
　　一路之上，他脚步忽快忽慢，慢的时候我能轻易跟上。快的时候，我拼命追也还是差着一大截。山路崎岖，老头如履平地，可苦了我了。不长时间，我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乖孙女，怎么这么慢啊！”老头回过头来，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走的太快了，我。。。怎么跟的上！”我弯着腰喘个不停。
　　“意守丹田，凝神寂照，神归照临之所，即是真气凝集之处。似守非守，勿忘勿助。”
　　这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个上乘内功的心法。
　　我追上去忙问：“这是什么内功的心法吧？”
　　“什么法不法的，我就是不能让你给我丢脸啊。贼王的孙女，连路都走不好，不是让人把你爷爷我笑掉大牙？”
　　“知道九宫八卦吗？”
　　“知道。”
　　所谓九宫，就是八卦图中的四正方：坎北、离南、震东、兑西，四偶角：西北乾、西南坤、东南巽、东北艮再加上中央阴阳鱼。这四正方、四偶角加上中央即是九宫。
　　“那就好办了，你看好了。”老头在我前面蜻蜓点水般运起步法，我目不转睛的看去。
　　只见他从一宫开始左旋绕走至二宫处变右转；绕走到三宫处变换左旋；绕走到四宫处变右转；绕走到中央五宫处变左旋；七宫变右转到八宫处变左旋；再绕走到九宫。然后从九宫左旋，右转交替绕走返回一宫，最后于一宫处收势。
　　贼王走的很慢，我看的一清二楚，默默记在心里。
　　“丫头，这步法是爷爷我二十年前悟出来的，我给它取名为乾坤九步，怎么样，好听吧？”
　　“嗯，是好听。”没想到老头子还有点文化，给自创武功起了个好名字。
　　“嘿嘿，这套轻功截止到昨天全天下就我这独一份儿，今天教给乖孙女你啦，你可得给爷爷长脸，好好练哦。”
　　顾元龙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心里着实的一惊。
　　我们相识还不到一天，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爷爷，然而他已经把“乖孙女儿”叫了上百次了。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现如今，他居然把万贼之王的独门秘法教给我，这意味着，他是真的把我当至亲的人了！。我心里一阵感动，也跳跃着兴奋。这可是上乘轻功的心法和步法，这样近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是多少江湖上的泛泛之辈一辈子也遇不上的啊！虽然炼成火候不是一朝之功，但单是这一招半式也够我受用了。
　　我把心法在心中默念，步法如他法炮制。果然脚底生风，比平时的速度快上三四倍。
　　这时贼王在前面身形一晃，忽然加快步法，顷刻又和我拉开一段距离。
　　我知道他这是试探我，凝神静气，认认真真运步，脚下一分不乱。只觉得身旁的树木飞速后退，简直成了绿色的幻影，看看已经快赶上他了。
　　老头子边跑边回头笑道:“乖孙女果真聪明，很像你爷爷我，哈哈。。。”
　　被夸奖，我打心里高兴。冲他微微一笑，谁知气息一乱，脚下步法也错了，身子一晃，摔了下去。老头在一旁哈哈大乐，开心异常。
　　“哪有这样的爷爷！”我爬起来，用手掸掉身上的尘土，却也忍不住笑了。
　　顾老头走过来伸出手扶我，问道：“丫头，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我认了，我认了万贼之王作爷爷了。
　　程雨燕，你还想反悔吗？只怕没机会了。

　　贼王所说的好吃的，原来是江宁数一数二的降仙楼上的水晶小笼包，桂花蟹黄粥。如此精致的早餐，我还是第一次吃到。看来这全要托干爷爷的福。
　　“乖孙女，好吃吧？”
　　我正狼吞虎咽，顾不上说话，使劲点了点头。我吃东西一贯这样，全没一点淑女风范，小时候父亲和姐姐板着我，后来也没人管了。更何况这是我几天来，吃到的唯一一次像样的饭。
　　“这个我也不常吃的，”老头喝了一口酒。“咱们不是缺这份钱，只是，自己吃有什么意思。。。这回不一样咯!好酒！”又是一口。
　　“乖孙女，你来点。”老头把酒杯递到我眼前，我摇了摇头，嘴里仍是满满的。
　　老头一笑，又自己喝起来。
　　“小姑娘家，怎么这么吃饭，哎，你是不是常吃不饱饭啊？”
　　我笑了。
　　“慢点，以后爷爷天天带你吃。把天下好吃的都吃遍了，我孙女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停下咀嚼的刹那，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一口小笼包噎在喉咙里难上难下，但更像是堵在心口上。
　　这种感觉，是许久不见的被人疼，被人关怀的感觉。而看着对面的顾老头，他喝酒时那种畅快，脸上洋溢的自豪感，似乎要向全酒楼的人宣告：“你们看，这是我的乖孙女儿！”
　　我隐隐感到我和贼王之间洋溢出一种和暖的气息，如春日吹过的微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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