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2、第八章 贡品风波（下）

　　顺着宫中通道，急匆匆赶往漪兰殿，沿途丝毫不敢耽误。如今这后宫众妃，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这样的急速奔走，让我额上不免也冒出汗珠来。

　　“长使您慢点，这地上积雪，小心摔着。”跟在我身后的紫彤不由得出言提醒：“颖秋姐姐让我好生看着您，要是您摔了，我回去可会被骂死。”

　　“行了，小小年纪也这么罗嗦。”回头嗔了一句，顺着这走廊向右转角。冷不妨迎面撞上一人，这下可好硬生生撞上后，我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而对方也没讨到任何好处，与我同一下场。

　　“哪里来的奴才，瞎了你的眼。”这时，旁边有个气极败坏的声音跳了出来。另外一人便抢上前去搀扶地上的人我和。

　　“琴美人，您没事吧。”身后的紫彤见此状况，吓得脸都绿了，匆匆上前与坐侍女一同将被我撞倒的人扶了起来。

　　琴美人？莫非便是繇君丑，也就是现在的越繇王所派之使者，长孙琴晗雅。仔细算算，繇君丑算是我父亲一辈，而我自算是琴晗雅的长辈。

　　“奴婢骆玉汐，参见琴美人，奴婢该死，冲撞了美人，还请美人恕罪。”也没看清对方，便赶紧起身跪在一旁。就算是长辈又如何，她可是汉皇的女人，这后宫的主子。我一小小长使，如何得罪得起。

　　“骆玉汐？”她似乎被扶了起来，接着一双小小的方屦出现在我眼前。“请起。”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听上去不带一丝火气，极为悦耳。在这一瞬间便平息了我心中的紧张。

　　“谢美人。”微微抬起头来，却不觉为眼前的人儿所惊叹。

　　她一袭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裘毛，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裙幅褶褶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散出淡淡月色；薄施粉黛，只增颜色，让她几乎与这清灵透彻的冰雪相融一体，有了几分傲然独立于世俗之姿。然三千青丝只用一支木梳篦固定，偶有几缕青丝垂在胸前，却似乎又让这仙人般的人物添了几分人间的韵味……如此仙姿的女子，竟然也来自我闽越。

　　“小姑姑见笑了。”她的笑容清清冷冷，不像是人间之物。明明是在笑，却竟也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小姑姑？”

　　“是，我父亲称东越王为叔叔，您自然是我的长辈。”未等我回话，她又开口道：“其实晗雅与三姑姑也是旧识，所以小姑姑也不必太过自谦了。”

　　“三姑姑？”她口中的三姑姑是指的……我。心下一紧，抬头看她。她的目光清澈纯净，没有丝毫的杂质，让人看不出端倪来。她既说与我旧识，为何我却不记得了。

　　“没错，晗雅七岁那年曾随父王一起进宫小住，当时正好遇见三姑姑也在宫中。”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一双清冷的眸子紧紧锁住我，看得我心下发颤。

　　“原来如此，三姐虚长我两岁，想来那时我不知道吧。”勉强扯出个笑来，再次向她行了一礼：“美人，奴婢奉圣上之命，送贡品至后宫。如今正要去漪兰殿，现在时辰不早，奴婢要先行告退了。”

　　“原来小姑姑要去漪兰殿，那正巧，卫夫人让我去漪兰殿小坐，不如让晗雅与小姑姑同行吧。”说着，她竟牵了我的手，率先朝漪兰殿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琴晗雅并非好事之人，更不应如茗月般见人面三分熟。可今天她对我如此反常的热情，究竟所谓何事，心下总觉得没底。而且偶尔目光与之对上时，总觉得她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打探与审视，这又是何道理。

　　这下一行共十三人，浩浩荡荡往漪兰殿去了。来到漪兰殿门口，却发现宫门外四名刘彻的随侍分立在两旁。待我们近身时，立即向琴晗雅行礼：“参见琴美人。”

　　“这是何故，陛下在此么？”琴晗雅见状有几分不解。

　　“刚才漪兰殿通报，说卫夫人欠安，所以我等随陛下到此。”为首的是刘彻的贴身侍从，叫做石琰，正是如今大汉郎中令石健的长子。

　　琴晗雅听完点点头，随即着人通报。不消一会儿，漪兰殿中来人称刘彻宣所有人进殿。跟在琴晗雅的身后，我第一次踏入了这漪兰殿。曾经听闻，先皇时期，太后便住在漪兰殿中，当今的皇帝刘彻也正是在这漪兰殿中出生。想来对于这座宫殿，刘彻应该是有着无比的怀念。而如今，这里面住着的正是大汉朝最受宠的女子，一个舞姬出身的卫子夫。

　　这大汉朝的皇帝对于爱人的血统与出身似乎没多大要求，先皇最宠的栗姬似乎就是舞姬，而太后王氏进宫前还嫁过人，但她们身上的专宠却是多少名门淑女求都求不到的。

　　走进宫门，园中的积雪早就清扫干净，看样子园子里之前全种的是兰花，所以处处可见已经凋零的花茎。想来，只需等到春暖花开，漪兰殿便会有一番难见的美景。

　　踏进漪兰殿正殿门口，只见屋子里正热闹非凡。刘彻拉着一女子的手正坐当中，那人便是在冠绝后宫的卫子夫卫夫人。就在我进殿后的第一眼，便已经将这位传闻中的女子打量了个通透。难怪这卫子夫会是刘彻最宠爱的女人，跟她一比，我那如粉装玉琢般的二姐似乎就不值一提了。

　　卫子夫一袭鹅黄宫装映衬出那肌光胜雪，虽只是淡扫蛾眉却仍掩不住那绝色之姿。盈盈秋水，闪出几分我见犹怜的神态，更甚是一头青丝光滑可鉴，令人难以收回目光。相比那刚才所见如同空谷幽兰般的琴晗雅的纯净不可亵渎，似乎这卫子夫更能激起男子怜爱与宠溺。

　　收回打量的目光，再看向两旁，站在卫子夫身侧的是太医岳青希。而接下来的殿上竟然还坐了五位女眷，其中右手第三位正是我那爱做戏的二姐，而右手首位则是以前北方卫氏朝鲜送来和亲的公主，美人卫绮罗；左手的二位没见过，应该也是后宫妃嫔吧。这样的情景让我有几分措愕。

　　“参见陛下、卫夫人。”琴晗雅先跪拜下来，我们站在身后也跟着跪礼。

　　“免了免了。”刘彻的声音无比的兴奋，不知道发生什么好事了。“雅儿你就起来吧，赶紧给琴美人赐坐。玉汐，你到朕身边来。”

　　“谢陛下！”皇帝赐了坐，四下赶紧拿了张席子放到了左边第四席，接着扶琴晗雅坐了过去。而我，只得规规矩矩的退到刘彻身边。

　　“陛下，妾今日受夫人之邀来此小聚，谁料刚才在殿外听石琰说夫人身体欠安？”琴晗雅首先朝刘彻发问了。

　　“欠得好，欠得好呀。哈哈哈……”谁料刘彻听闻后更加眉开眼笑，然而在场的其它妃嫔却是表情各有千秋。

　　发生什么好事了，竟然会让刘彻露出如此的笑容。下意识的朝岳青希看去，却没想到他正好年看向这边。见我询问的目光，立即朝我打了个眼色。

　　“陛下……”尚未弄明白那眼色有何含义，卫子夫已经先朝刘彻娇嗔了一声，脸上尽现娇羞之意。

　　“对了，玉汐。你将这带来的贡物留在漪兰殿吧，其它地方也不用去了。”

　　“喏！”听皇帝下了令，我赶紧朝门外的紫彤招手。她立即会意让那八位宫女进了漪兰殿，将贡物一字排开放到卫子夫面前。

　　“陛下这是……”面前明晃晃的一大堆珍宝让卫夫从愣了一阵，随即转头看向刘彻。

　　看他笑吟吟没有回答的意思，我这个长使只好站了出来：“启禀夫人，今日陛下下旨将北方卫氏朝鲜的这些贡品送至后宫，这些便是。”

　　“传旨后宫，卫夫人喜怀龙子，后宫上下同庆。”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立即跪了下来。“是，恭喜皇上，恭喜夫人。”

　　原来……原来是卫子夫怀孕了。难怪这刘彻高兴成这样，再看她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刘彻，脸上全是喜悦与娇羞之情，她应该是真的爱着刘彻吧。所以，才会有如此幸福的表情。能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应该是女人最幸福的事了。发自内心，我祝福她能平安。至少能安安稳稳的守着爱人，守着这份幸福。

　　可……我的那份幸福又在哪儿？会再出现么？心下突然有几分发酸，不自觉抬手轻轻捋了捋发端，在碰到上面那支白玉笄时稍作停留，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瑾仍在身边一般。

　　“皇上，大行令王恢送来急奏。”就在这时，刘彻的贴身内侍小李子从门外匆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竹简。

　　刘彻拿过竹简看完后，脸上立即浮现了杀气。“小李子，让王恢到宣室殿候着，另宣丞相田蚡入宫。”

　　“遵旨。”小李子心知事情不妙，赶紧转身去了。而同时，卫子夫也站了起来：“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子夫，你好好休息，朕现在有事要做，一会再来看你。”刘彻再次回过头来面对卫子夫时，脸色已经缓了下来。见卫子夫温顺的点头，才又露出满意的笑容。

　　“玉汐，你先在此替朕好好照顾夫人，万事小心。”刘彻说到这里，居然一双眸子冷冷的扫过在场众妃的脸。这一眼让好几位妃子都惶恐地迅速低下头去。

　　“喏！”诧异于刘彻话中的含义，我柔声答应。待他率众离开后，整个殿上的气氛才缓和了下来。

　　接着在场的七位后妃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朝卫子夫道贺。而卫子夫理所当然的朝众妃一一露出感激的笑容，而左手却不自觉的遮着那尚未有任何变化的小腹。

　　“汐长使！”闹腾了一阵，卫子夫突然朝我道。

　　“奴婢在。”

　　“劳长使再将这些东西送至后宫各处，既是陛下心意，众姐妹理当共享才是。”卫子夫慢慢起身，她身边的贴身侍女赶紧上前扶住。她缓缓行至贡品前，随手从之中拿了一两件物什，然后转头看我。

　　“奴婢奉陛下令在此照顾夫人，既然夫人有令，那奴婢自当遵从。”对她此时的作法心下肯定，不过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喜恶的情绪来：“紫彤，你带她们去吧。”

　　“喏。”

　　“妾谢夫人厚爱。”既然人人有份，在场的妃嫔们当然露出欣喜之色来。当着卫子夫的面，不好争什么，只是每人上来拿了一两件物什，随即离开。不过二姐临走之时，突然转头冲我使了一记眼色，似乎是有话要说。同时琴晗雅的目光也扫了过来。最后，侍女们在紫彤的带领下端着剩余的贡品到后宫各院去了。

　　这下子，殿上安静了。接着岳青希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朝卫子夫道：“夫人，刚到的安胎药，夫人趁热饮下吧。”

　　“有劳。”卫子夫笑容满面的接过药来试了试，发现药汤已经不烫，随即一口喝了个尽。

　　“夫人身子虚，喝完药多休息，对腹中胎儿也是好的。”岳青希接回药碗，随即郑重嘱咐。“像今日这样，请各娘娘们来宫中一事，尽量就免了，万事请夫人以自身和龙子为重。”

　　原来今日这宫中如此多的客人，是因为主人有请呐。见卫子夫听了岳青希这话，面露尴尬。她这样的反应也让我深深体会到，这个叫做卫子夫的人专宠后宫也不无道理。换成我二姐被人这样拿话堵，早就发火了。她性子如此温顺，又宽以待人，谁会不喜欢。

　　赶紧上前打圆场：“岳大人说得是，但夫人们与各娘娘姐妹情深，常聚聚也是为了让后宫更和睦。如今知道有了身子，自会小心。”

　　说完走到卫子夫身边慢慢扶起她：“夫人恕罪，岳大人的性子就是如此。当初奴婢养病在安平殿，是岳大人的第一个病人。那时的岳大人对奴婢更是严厉，不过这一切也是大人担心夫人。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想是岳大人把咱们这些病人都当成自己的子女般叮嘱了。”

　　此话一出，原本尴尬的卫子夫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直若春花乍放，让人心情舒畅，再大的气也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只是岳太医说得对，万事以身子为重。还是奴婢送夫人回房休息吧，免得皇上担心。”

　　“有劳汐长使。”卫子夫再次朝我露出微笑，随即道：“可人！”

　　接着一直在她身边的那位小丫头与我一同扶着她往后殿走去。安顿好卫子夫后，我重新回到漪兰殿前殿。此时的岳青希尚未离去，见我回来立即冲到面前问：“卫夫人睡下了？”

　　“是。”点点头，和他一起肩并肩的走到殿外。“你是专门留在此地等我的？”

　　“自然是。”他四下看了看，然后才道：“你最好少来淌这浑水？”

　　“什么意思？”不明白他话中含义，我站定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见四周无人，他突然改用闽越话道：“五天前，夫人的身子曾经不舒服过。随即太医院有派人来替夫人诊治，可太医院只开了风寒药给夫人。”

　　“风寒药？”太医没查出夫人有身孕了？

　　“你明白了？”岳青希伸手轻轻按住我的肩，然后语重心长的道。

　　原来有人瞒天过海，风寒的药孕妇可不能随便乱吃，弄不好是要一尸两命的。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自然明白。那刘彻不知道么？我抬头，眼神更为复杂。

　　许是知道我的个性，岳青希这才又道：“你没发现今日韩大夫没在陛下身边么？”

　　没错，韩嫣通常在刘彻有事时都会跟着他，而今天却一直没出现。看来，他是被派去查此事了。难怪刘彻会在临走前对我说那句万事小心，原来是在提醒我。就贡品一事看卫子夫的处事为人，应该是四平八稳的。想来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那她是不是知道这些事情。如果知道，还能如此沉着，那不得不说此女也是非常人，心计可远远高出那陈皇后来。

　　唉，只是送个贡品，竟然送出如此多的事情。我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貌似平静的后宫中早已经藏匿着许多的暗涌，蠢蠢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