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3、误中副车（上）

　　当天夜里，刘彻自然留在了漪兰殿中。我在一旁协助他们睡下后，才撇开其它人，独自往鸳鸾殿方向去了。来到鸳鸾殿，二姐正坐在殿上一脸铁青。见我来后，更是气得当场将手中的茶杯朝我掷来。赶紧向旁一闪，避开这迎面而来的凶器，然后一脸平静的问：“二姐这是何故。”

　　“死丫头，当初你是怎么说的。皇上对那贱人专宠至极……”

　　“二姐！”见她出言不逊，我立即厉声打断：“这里是大汉后宫，你口中那人可是后宫一品夫人。就算是在这鸳鸾殿中，你说话最好小心。”

　　“你……”许是没见过我如此厉色，她没来由的吞了吞口水，眼中不可置信。

　　“皇上宠谁是皇上的自由，没人可以改变。二姐你最好也弄清楚，我只是未央宫的长使，陛下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后宫随时随地有大把主子能要了我的脑袋。在这里不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倾刻间就会死于非命。而你，如果再这样口没遮拦，出言不逊，万一隔墙有耳，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鸳鸾殿中你就能保证所有人都对你死心踏地，忠贞不二？”

　　“这……”被我一顿训，她整个人傻眼了。

　　“还有，二姐最好记住。咱们都是闽越人，如果二姐做出任何事来，都会为咱们闽越闯下大祸。所以，你心中那个想法最好给我吞回去。否则，届时死的不只是你、我、朱绚，恐怕还有整个闽越百姓。”清楚她的想法，很清楚。她下午离开时的眼神中带着明明白白的杀气。而现在，卫子夫那里刘彻已经高度关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的。如果此时这个不知死活的骆玉洁还敢往刀口上撞，那我宁可先杀了她。狠狠的瞪住她脸上的表情变幻，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因为，我必须要百分百肯定她此时已经打消了那些不当的念头。

　　“可我……”果然，耍狠不行立即转为一脸委屈。她一甩头，走到我面前然后伸手拉住我：“可我不想就这样和那琴晗雅一般做个美人。”

　　“二姐，想要晋升，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知道她向来是任性无胆，被这一吓也就吓回去了。我这才露出笑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肚子。

　　“你是说……”

　　“没错，陛下膝下子嗣甚少，如今只有三位公主而已。卫夫人之所以如此得宠也全赖她为陛下生下了当利公主。另外，你也看到了，那住在兰台的充衣叶岚裳，她的容貌家势，怎能与二姐相比。可是她却能在此宫中屹立不倒，不也是仗着她是陛下另一个女儿德邑公主的生母么。所以，二姐不如把心思用在如何能为陛下怀上龙嗣吧。”

　　“有道理，真是一语中的。好妹子，我明白了。”

　　“如今这后宫正是多事之秋，二姐，望你一切以闽越安危为重，好自为之。”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抑或是只想着如何荣宠与一身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能做的我都做了，一切但求问心无愧。“另外，最近漪兰殿的事还是少掺和吧。”毕竟以她的个性，恐怕极易被人利用或者栽赃也未定。

　　出得鸳鸾殿，一阵风幽幽的吹过，不由得让我缩紧脖子。只是如今的风中已经没有了刀割般凛冽，而地上的积雪也开始渐渐消失。看来，春天似乎就快来临了。

　　‘咚！’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心下怀疑，我寻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却发现来源正是花园的湖心处。这时，一道黑影从远处闪过。同时，湖中那泛起的涟漪也不同寻常。

　　“来人呐，快来人呐！”刚才闪过的身影好熟悉，向来眼力出众的我把那身影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夜间遮住了脸，不知道到底是谁。

　　“什么人！”这时，一队侍卫从回廊处飞快跑来，先是用手中长矛对准我，接着待看清之后立即收回兵器：“汐长使！”。

　　“你，带两个人去湖中捞。”随手指了一人，见他脸色先是一变，随即带人跳下了湖中。

　　“长使，您让他们捞什么？”

　　我还未及回答，便听带头那人叫道：“捞到了，捞到了。”再起身时，手上竟然托着一人。借着侍卫手中的火光凑上前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府令的太医官，谈至阳！而此时，他脸色已经死灰，脖子上清清楚楚的有一道刀痕。

　　猛地想起今天岳青希对我说的那番话，关于卫夫人风寒药的事。莫非那位所谓的医官便是谈至阳，而现在便是幕后主使的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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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温室殿侧室中和着面，脑子里出现的竟然还是二日前那具谈至阳的尸首。因为死无对证，而我又没看清对方到底是谁，所以韩嫣建议先将消息封锁起来，再作定论。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面团放下，心下更是疑云重重。很显然，有人针对卫夫人下手了。太医院里的人也已经被收买，而且究竟还有多少内应尚且不得而知。为了保护好卫夫人，刘彻下令只让岳青希一人为卫夫人主诊，所有的药物补品均需过他之手。二日来，他也累得精疲力尽，劳累不堪。

　　至于卫夫人则因为害喜害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刘彻见状急在心里，日日留宿在漪兰殿，却也只能陪着干着急。不愿看他如此，我只好把这侍候夫人吃饭的活给揽了下来，早上便让紫彤将做好的青梅糕送去了漪兰殿。

　　“汐姐姐。”一蹦一跳走进来的正是紫彤，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包蜜饯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打来儿来？手里又拿着什么？”看她这单纯的样子，也让我原本有些郁卒的心情好转。这丫头像足了茗月和汐妹，令我倍感亲切。

　　“刚刚把姐姐做的点心送去给卫夫人，结果卫夫人吃得很高兴，所以便赏了些蜜饯子给姐姐，还赏姐姐一包银子。”说到这里，她献宝似的凑上来将蜜饯拱到我面前：“姐姐试试，这些蜜饯可好吃了。”

　　“你怎么知道好吃，吃过了？”看她这样，我忍不住开口逗她。

　　“我哪儿敢！”听了这话，她赶紧叫屈：“这可是夫人赏给姐姐的，紫彤可不敢乱来。而且，我也知道，姐姐自然会给我的。”

　　“贪吃的小丫头，你说对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而且呀，那银子你就拿去和殿中的姐妹们分了吧。”

　　“谢谢姐姐！”紫彤露出狂喜之色，随即谄媚似的走到我身前，打开手中的纸包拿出一粒蜜饯来喂到我嘴边：“只是，好歹姐也试试嘛，听说是外邦的贡品，除了太后、皇后和卫夫人外，后宫其他娘娘可都没有。”

　　看她一脸期待，不忍拂这好意，便就着她的手吃下这粒来。刚一进口，一股甜香味袭来，香味浓郁，且甜得沁心。这味道正是玉汐那丫头的喜好，至于我，还是偏爱一些清淡的点心。可是转眼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又不想扫她兴。只得笑笑道：“很甜，和其他人分着吃了吧。这可是夫人的赏赐呀！”

　　“是，谢谢姐姐。”见她兴高采烈的转身离开，我笑笑后又开始继续手中的活儿。青梅糕看来很合夫人味口，想来她是想吃些清甜带微酸，而且不腻的东西。如今这御花园中还有梅花开放，不如就做点梅花酥。这可是栩瑾最爱吃的东西……

　　往日一想到瑾，我的心口便一阵甜一阵痛；但今日的痛为何如此剧烈，甚至喉头还有了一股子血腥味。下一刻，已经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老远。这瞬间，脑子里是刚才的画面闪过。刚才那蜜饯子，有毒！

　　匆忙丢下手中的东西，提着一口气冲出房门：“紫彤……别吃……”从侧殿强打精神走到前殿门口，正好见到那丫头在将蜜饯分与众人。“紫彤，别……”话尚未出口，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瑾……

　　偌大的宫殿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偷偷的溜到门口，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宫婢们打瞌睡，内侍也在门前无精打采。见人不备，她溜出了殿门，顺着出了院门准备到花园里采花捉蝶。好容易到了花园中，竟然听到假山背后传来声响。

　　拎着刚采下的花朵顺着声音寻去，小女孩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朝湖中，双肩抖动，哭得很是伤心。

　　“你是谁，为何在此哭泣？”

　　听到女孩儿的问话，少年转过身来，一脸惊讶。

　　“小哥哥，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么？”他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形，而且满布血丝。“不要哭了，我把花送给你可好。”

　　少年定定的看了小女孩一阵，随即偏过头去不再理睬。谁料小女孩却丝毫不以为忤，傻傻的到少年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不断的重复：“小哥哥，没关系，我做你的亲人，以后都陪着你可好？”……

　　这个小女孩儿似乎是我自己，但是这少年是谁，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在栩瑾心里，潆儿可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潆儿。……”此时，瑾的话响在耳边。眼前的人又渐渐清晰起来，那一身白衣的人正是瑾，我朝思暮想的瑾。

　　“瑾……瑾……”伸手向前妄图抓紧他。

　　“潆儿，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相信我……”他说着这句话，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完全不见了。

　　“瑾，瑾……”奋力的向前一扑，我的手被人牢牢抓住。随后，若黄莺啼鸣般的嗓音急急传出：“太医，快叫岳太医。”

　　睁开双眼，在强烈的光芒刺激下，又赶紧闭了回去。

　　“汐长使！”这声音仿佛是……卫子夫。
　　“汐儿，汐儿！”这是二姐。

　　勉强自己再次睁开双眼，面前的人正是那后宫第一人，而拉住我手的人则是二姐玉洁。

　　“汐儿，你感觉如何？巧蓉，给三公主倒杯水过来！”二姐表情是浓浓的担忧，可从前我根本不曾在她脸上见过如此表情。看来我昏迷的这些日子，她应该一直在此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吧。
　　略显艰难的摇摇头，虽然明知她是在作戏，我心里酸楚中却仍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暖意。原来，亲情于我仍是很重要。
　　“汐长使，你终于醒了。”卫子夫原本流盈的眸子里已经满布泪花，在与我对视之后随即爆发出一丝欣喜“若然再不醒来，子夫定当愧死榻前。”

　　“夫……夫人……”声音如同被重物砸烂般破碎，喉咙几乎快冒出烟来，似乎连吞口唾沫的力气都已经丧失一样。然眼前的美人泪眼婆娑，梨花带雨之色却也让人不忍再看。再辛苦，恐怕也不能无视这样子了：“夫人，何出此言。”

　　听得我问起，卫子夫长吸一口气，抬臂将眼角的泪水柔柔的抹去，但随着这个举动新一轮的眼泪却又抑不住地漱漱下落：“都是本宫的不是，若不是本宫赏那蜜饯给紫彤，也不会累了你！你这是替本宫遭罪呀。”

　　“请夫人宽心，身子要紧。”就在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二姐已经从妙人手中接过刚倒好的茶水。随着这一下，我才看清。房间里除了二姐、巧蓉、卫子夫和她贴身小婢妙人，以及正端着药推门进来的岳青希。而原本温室殿中的婢女们却没了踪影。

　　“洁……美人说得是，夫人现在有了龙子，不能伤心，身体要紧。”勉强自己撑起身子来，却不妨又被刚走到面前的岳青希一把给推了回去。

　　“别乱动，你现在还虚得很。”他将药碗放置榻边，上前来将我缓缓抱起靠向床头，随即在身后又塞下一个枕头。“这次的毒来得甚是厉害，好容易才把你给救回来，可别负了我一番心血。”

　　他的口气有些责备，却又满是疼惜，这样赤裸裸的情谊不免令人吃惊。然岳青希却如同没事人般继续唠叨：“你若是有什么闪失，又如何对得起泷！”

　　岳青希是说泷哥？斜眼瞄向卫子夫，她只是充耳未闻般一脸愧疚的看着我。再抬头看二姐，她略略显出几分惊讶，望向岳青希时，却在他那看似不耐的脸上看到了几许愧疚与心酸。他和泷哥是朋友……为何我从未听泷哥提起过。

　　“先喝药。”

　　“岳太医，让本宫来吧。”到这时，卫子夫才又重新岔了进来。

　　“夫人折煞奴婢了，这等小事不劳夫人与大人动手，奴婢自己来便好。”许是坐起来之后整个人略觉得轻松，说话也比开始有力得多。

　　“不行。”怎料我话间刚落，两人便异口同声。

　　“汐长使因本宫受累，本宫理当亲自照顾，这样才会心安。”卫子夫的话抢在了前头，同时一双秀目水气又隐隐浮现。

　　“臣是大夫，照顾病人理所应当。夫人是万金之躯，此事万万不可。”两人说得都有理，一时间竟然两不相让。
　　“我是姐姐，照顾汐儿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最后，连二姐也来杠上一脚。
　　这反而把我僵在了一旁。心念一转，我索性扯开话题：“颖秋和紫彤却哪儿了？”

　　岂知因这话而面露难色的人却不只一个。看着卫子夫、岳青希甚至连妙人都如出一辙的表情，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次的事往浅了说，卫夫人拿了有毒的蜜饯给我；稍微多想一分便是有人想害卫夫人，而误中了副车；可是再往深了究却有发现还有着无数的可能。紫彤和颖秋还有这温室殿的其他人不在殿里，是因为这事而受牵连了么……

　　“陛下驾到。”就在这时，熟悉的唱喏声由远至近。接着一袭玄色深衣的刘彻从门外踏着步子走了进来，跟在他左边的正是韩嫣；而右手则是一名着甲军士。

　　刘彻一进门，便直接将所有准备行礼之人制住，随即走到了榻边坐下。

　　“陛下！”刘彻刚坐下，卫子夫便随即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想要说什么，却始终还是未说出口来。

　　“子夫，别哭了。朕知道，这都不关你的事。此事朕自会着人查出，还你一个公道。”看卫子夫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刘彻露出心疼的表情。伸手轻轻替她将泪拭干，接着揽她入怀。

　　不想理会这小两口的恩爱，我心下最急的便是颖秋和紫彤的去向。抬头看向韩嫣，却见他微微朝我点头，示意不必着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叫人疑惑。

　　“刚刚听说你醒了，朕赶紧过来瞧瞧。玉汐，现在感觉如何？”搂紧了卫子夫，刘彻说话异常亲切。

　　“谢陛下，奴婢惶恐。此事让陛下和夫人担心了，奴婢该死。”平静的回了刘彻，却心下戚戚。刘彻这个动作已经向人说明，他对于卫子夫的清白深信不疑。想想，就算是卫子夫有嫌疑，却也因为刘彻的宠爱而洗去了一切。

　　“此事，朕理当会还玉汐一个公道，同时也还子夫一个清白。所以，你们两人放心，朕一言九鼎，绝不失言。”刘彻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原本俊逸的五官也如同蒙上了寒霜般令人颤栗。

　　“陛下，汐长使的药快凉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让人胆寒。而岳青希适时插入的这句话，拯救了所有人。刘彻点点头，着手将药接了过来，再轻轻放开卫子夫坐到我旁边。

　　“陛下……”刘彻那阴霾的表情把我的话给截回了肚子里。下一瞬间，我已经乖乖张开了嘴被这大汉天子侍候着喂药了。

　　再看另外两个后宫的主子，一个满脸泪水却十足无辜的在旁边抹泪，另一个写满担忧，眼角却因刘彻这举动而微微一抽。唉，后宫原就多事非，这下子可好，想来这事传出去后，日子将更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