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空间》露浓

7、只不过是医生和病人

　　刘备手里拿着一把游标尺，正在检算他的沙盘模型。一片丘陵平原地形，北面较为平坦，到南面则山岭渐渐拔高；一条宽敞的官道从交错的山林田地中穿过，渐渐没入一道三四十米宽的峡谷中——就让赵云护着那辆车从这峡谷中经过。

　　赵云，应该是赵云吧？就算汉朝兵器盔甲还不足以确定，再加上“守护着一辆车”和“夹杂在南下逃难人群之中”，这似乎一定是长坂坡一战中的赵云了。再者，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人像弟弟：尽管面对白马骑士时他没能直接叫出“赵云”这个名字，但是或许他的潜意识已经认出了白马、银甲、白袍这些符号，并且直接联想到最爱三国英雄传说的小弟。

　　而自称不了解中国文学历史的曹操显然接触过三国故事，不然怎么会塑造出一个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云来守护潜意识中深藏的秘密？

　　小龙说了，赵云是个有勇有谋的优秀将领，能在曹军铁骑追杀下保护刘备的夫人和幼子一路撤退，能用一座空荡荡的营寨吓退敌军，绝对当得起“一身皆是胆”的赞誉。而曹操潜意识塑造的赵云甚至可以更勇武些——至少梦中的那匹白马可以腾空而起！要打败这样一个将领，自然不会是一件容易事。所以峡谷两边的巨石滚木自然不能少，如果能有弓箭手就更完美；峡谷南端可以再添片小树林，树木之间拉上绊马索；绊马索之后索性就设下地雷火药罢了。只不过再详尽的场景设定也不一定能成功。若是又一次死在白马骑士的手上那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其实还是应该再想一个万全之策的。

　　想到这里，刘备手中不由慢了下来。

　　如果用深度麻醉呢？只要加大催眠药剂的分量，改变一下成分，便可以让病人陷入深度睡眠，就是在梦中死去病人也不会醒来，只会开始又一个梦境，可以探索埋得更深的潜意识和记忆。只可惜深层梦境并不容易掌控；若是在虚无中潜得太深，落入了传说中的混沌界，只怕就算终究能醒来也得精神分裂。五年来他也只试过一次深度麻醉而已，那病人也是深度躁郁症，有冒险的必要。而曹操？他情绪稳定，神智清晰，可以带着一个公司玩转华尔街的风波；他只不过常常做噩梦而已，也许需要的是一点安眠药，而不是扒开一切意识和潜意识的冲击。

　　他正思索，手机突然响了。“刘医生，我请你喝杯咖啡，聊聊天，可以么？”
　　——说曹操，曹操到，呵！

　　虽然不是刘医生自己的办公室，但隔音效果却不会比心理医生办公室的差，沙发也只会更舒适，更不用提那天知道多少钱一杯的高端咖啡。但是这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疗程。两人按照礼仪传统，花了五分钟讨论天气，城中堵车情况，还有新当选的联邦政府，然后曹操直接切入主题，毫无忌惮地说道，“刘医生，既然你是梦疗领域的专家，想来一定听说过深度麻醉疗程。”

　　刘备一愣。他斟酌片刻，终是点头应道，“不错，我不但听说过，也实施过一次。今天早上我还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我曾经听芬医生说过大概，希望也能一试，”曹操说，“这样，就算无法突破白马骑士的防守，势必死在他的刀下，也可以接着探索我的潜意识。”

　　刘备往后靠了靠，缓缓说道，“曹先生，你要知道，普通梦疗一次只持续五分钟的睡眠，而在梦中那是一个小时。深度麻醉的疗程一次至少一个小时。”

　　“那在梦中也只是十二个小时而已。”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确实只是十二个小时，”刘备解释道，“但若是在梦中死去而又因为药剂无法马上醒来，便会陷入更深层的梦境；人的脑部活动会提速，现实时间和梦中时间的转换系数会以平方增长。在第二层梦境，现实中的五分钟不是一个小时，而是十二个小时；待到了第三层梦境，五分钟便是七十二天。而在混沌界——如果当真深入到混沌界，那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

　　“刘医生刚才说曾经实施过深度麻醉疗程，也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不错，我确实实施过一次。但是曹先生，”刘备平和地说道，“上一次接受深度麻醉疗程的病人患有严重的躁郁症，有暴力倾向，无法与人相处，化学药物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是不得已的冒险。恕我直言，曹先生不过是做噩梦而已；至今为止想来也没有用过任何精神药物？在病情并不严重，还有各种疗法可以尝试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冒险。这是我作为医生的建议，曹先生。”

　　“作为医生的建议？”曹操下意识地晃着手中的咖啡杯，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刘备，“那是否还有不作为医生的建议？”

　　刘备安静片刻，微微一笑，用无懈可击的礼貌声音回到，“没有。曹先生，我与你没有别的交集，只是医生和病人而已。”

　　曹操有些突兀地举起咖啡杯一口喝干，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拉开一面墙板——后面竟是一个巧妙而隐蔽的冷柜。他从柜子中拿出一瓶酒和两个精致的杯子，一并放在桌上，这才复又坐下。

　　“曹先生，我不喝酒，”曹操还未说什么，桌子对面刘备已是开口回绝。

　　曹操自顾自地用手绢擦拭酒瓶，随口问道，“从不喝么？社交场合也不喝？”

　　刘备似乎有些不悦，加重语气说道，“曹先生，我现在是在工作时间。”

　　曹操凑近了些，说，“刘备，这是我的办公室，而不是你的诊所。你说得不错，我并没有真正临床医学上的所谓精神疾病，只不过常常做噩梦而已，但是我想知道我的潜意识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很想知道。作为医生你不推荐冒这份险，那么作为个人心理咨询呢？作为共同探索者又如何？你显然对我梦中的那位白马骑士有些印象。”说着，他倒满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刘备面前，“浸了新鲜梅子的日本清酒，请；我觉得其实这比咖啡更适合我们两人。”

　　“不，曹先生，”刘备站起身来，礼貌地拒绝道，“我是一个医生。就像我方才所说，我与曹先生并没有别的交集。如果曹先生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请原谅我力不从心。”

　　曹操似乎有些意外，也是站起身来，说，“刘医生——”

　　刘备打断他的话，说了一句“告辞，曹先生”。

　　走出曹操的办公室，刘备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在曹操说那一番话之前，他本有两分冒险的意思；他甚至想过劝说曹操尝试一次深度麻醉治疗，尽管从医生的角度来说，他完全没有提出这般建议的理由。可是那一杯浸了梅子的清酒却突然让他怒火中烧。是曹操对他的职业态度的轻视？还是曹操那种势在必得的架势？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愤怒什么。

　　终于走出曹氏基金大楼，刘备发现竟然下雨了。好一阵雷雨，空中一道道闪电划过，雷声不断。

　　果然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