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零贰话：浮生·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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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再次看见洛阳城里的杨柳春风时，狄仁杰神思恍惚。强烈的阳光刺眼，他不由身形摇晃。
还是白衣男子牵住了他的手。
“很怀念吧？这是十五年前的东都洛阳。裴东来今年十六岁。而世间，尚无天下闻名的狄仁杰大人。”
白衣男子带他往一座酒楼上去。
“一个月之内。你只可以每天在这个座位上喝酒。或者在驿馆小院休息。”
白衣男子引狄仁杰在临窗的一座上坐下。
“不能去寻他。也不能去影响其他人的生活。只可静静观望众生相，一如走马观花。”
狄仁杰苦笑起来：
“能喝酒，已经不错了。”
“狄仁杰。你体内的赤焰金龟毒我已用仙露为你洗清。不过烈日太强的时候，你还是会觉得肌骨痛楚，所以还是少动为妙。……”
“服用这枚化形丹。你的容貌身体就会变为你四十岁以前的模样。”
狄仁杰接过这枚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丹丸，皱着眉头细看。迟疑着慢慢放进嘴里。
彼时的狄仁杰，已经是67岁高龄的白发老人。
“三十天内，如果你人海茫茫，等不到裴东来前来见你。你就输了。”
白衣男子放下茶盏，慢慢起身。
“人海茫茫，又不能寻觅。逝去的，怎会自来呢？”
狄仁杰似乎在问他，又似乎在问自己。
“所以。世间缘法，来去自然。相见别离生灭幻化，俱是空相。执迷不肯放下的是你的心而已。”
白衣男子飘然消失。
狄仁杰倒也无所谓。钱财足够，每天来饮酒，观看街上风物，似乎也不坏。
何况，还可以等一个没有约定的人。
没过几天就到雨季。
狄仁杰不见了艳阳，反而神清气爽。
那个少年，就活在这座城的某处吧？心里疯了一般地想见他。
可是不能。狄仁杰不想输了这个赌局。
茫茫人海，浮生滔滔。
偏偏走上这条街，偏偏上来这座楼，偏偏见到这个自己。
还要东来亲自上来认相认。认这个还素未相识的中年男子。
何其难也。
一日复一日。看世间无数人行来行去。有的已经眼熟，有的一眼之后再无相见。
无缘，就是无缘。
也许真的永远都等不来东来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总有什么原因永不能见他。
或者，这才是真相。
狄仁杰内心的苦楚裂开一条血肉模糊的口子。
不如就输了。直直奔去裴府，找到他，哪怕见一眼也好————
可是。双脚如生根。
狄仁杰，不肯主动认输。
05.
“客官，你走好。”
老狄从酒醉中醒来，看见楼下有人策马扬鞭而去。醉眼惊醒，看见那人满头白发。
仔细一看，却是一位耄耋老者。
一声长叹。
回过眼，身边不知何时坐下一人。白衣男子在慢慢烹茶，慢慢的吃。
“已经过了二十一天。”
白衣男子唇间微笑。眉眼里却是让人心软的慈悲神色。
狄仁杰摇摇头：
“我明白你的苦心。可我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你没有听见过，东来临死前叫我的名字，那撕心裂肺的一声。”
一闭眼，七年过去，那一幕宛如新烙在心口。
狄。仁。杰。——！！
老狄心中一阵酸痛，睁眼，白衣男子飘然不见。
放不下，又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烟雨蒙蒙。
狄仁杰饮酒饮到大醉，痛心欲死地哭起来。
第二十七天了。
狄仁杰恨不能就此醉死。再不要看见世事，再不要知道鸿蒙。再不要想起这世间有一个人，少年白发，活不到白头————
有一只手从身后紧紧抓住老狄的手。
老狄回头，定睛一看，失魂落魄。片刻，他失声喊出一个魂牵梦绕无数次的名字：
“东来？！”
少年裴东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原不过是来这家酒楼为祖母置办点心，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伤心欲绝，忍不住上前劝说一句。
【先生，我们曾经见过吗？】
“……算是曾有一面之缘吧。”
狄仁杰。赢了这场打赌。
06.
“你赢了。我输了。”
白衣男子携狄仁杰慢慢走在前往登州港的路上。
“你未必输。”
“哦？”
狄仁杰为自己打着一把破伞，遮挡着阳光。眼睛微微眯起来，神色安然。
“你到底让我悟了。——”
心安，既是归处。
“你真的不跟我回十五年后？”
白衣男子问道。
狄仁杰赢了这场打赌。要的心愿，就是留在十五年前。留在这座有裴东来的少年洛阳东都。
“狄仁杰。虽然你现在化形成三十余岁的男子模样，可是你命中天寿只剩三年。三年之后，你依然会化为烟尘。”
“而你，在这个世界一无所有。甚至不能再用‘狄仁杰’这个身份。你死去的时候，相识相知的人全不在身边，大唐东都的历史也将因为你而改变。……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白衣男子在码头前停下。
“我余生每一天。只为心安。”
狄仁杰第一次对他笑了。
白衣男子登上一艘巨舰。与他告别。巨大的风帆扬起。迎着西斜的落日，船出海远行。
突然一瞬间，船身上放出万丈金光，射出七道彩虹。
有一道白光直射天空。消失在晚霞深处。
狄仁杰一个人站在码头上，身边每一个人都在观赏海面上的奇迹，啧啧惊叹。
而他，这个少了一臂的撑伞的男子，仿佛停在了时间的边缘。整个过去乃至漫长大到一生的岁月都随着大海远去。而脚下的洛阳，像一个分裂出来的孤岛。
这浮岛上一无所有。过去种种譬如昨夜死。只有一个懵懂少年在。
只有东来还在。
有东来就够了。
狄某人微笑回身。撑着一把破伞。消失在人群喧嚣中。
（end）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零贰话：浮生·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