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零叁话：残肢（上） ...
-
载初元年。那一年狄仁杰五十九岁。他遇见了一个白发色眸的青年。
然后又看见他在自己面前，毒发身亡，焚心焰骨，灰飞烟灭。
裴东来，是狄仁杰余生最大的梦魇。
所有的往事筋骨牵连，即使老狄想忘记也做不到。
只好无数次忍受，忍受自己会不经意就想起那个人的脸孔，
想起他说话的姿态。
想起他踌躇满志，
想起东来对他的属下信心十足的说：狄仁杰这老家伙，其实是个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
想起裴东来在风沙飞扬的大街上，将长跪在地上万念俱灰的自己拉扯起来，紧紧抱住。
那有力的臂弯让人又温暖又窒息。
裴东来痛心地对他说：
“混账！狄仁杰！……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折磨你自己。”
“去查明你想知道的任何东西吧。我们分头行动，我一定会把事实的真相和证据带给你。”
每每回忆这些，狄仁杰就会嘴角浮起苦笑。
然后陡然转心痛。
因为无一例外地，马上就会想起裴东来的惨死。
想起自己一时鲁莽，一意孤行，终于没有保护好这白色的大理寺之花，年轻的雪豹。
悔恨入骨。往事如烟。
狄仁杰坐在洛阳鬼市的断魂崖上，失魂落魄三年。
到了第二年，狄仁杰已经无法再梦见东来。无论喝得多醉，东来就是不现身影。
那一年的清明没有下雨。在清明的头一天，狄仁杰去鬼市的东南角找神医汪驴。
02.
“汪驴子，找你来借一把快刀。”
正在慢慢研磨药粉的汪驴听见他的声音，抬头，从乱发间觑他，嘿嘿一乐：
“哟，狄仁杰。你终于从断魂崖上下来啦？”
老狄在他身边坐下，看他摸索出小泥罐，从里面掏出两条肥硕乌黑的蜈蚣，慢慢放在嘴里咀嚼。
吃得津津有味。
狄仁杰笑了：
“好久不见，胃口还是那么好啊——”
“我又没有什么伤心事。”
汪驴仔细看看狄仁杰的双眼，皱着眉头，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你快死啦，狄仁杰。你的脸色跟死人没多大区别了。”
“你要是死掉了，我正好破开你来看看，伤心而亡的人会不会真的肝肠寸断。”
“那好啊。我也算对你有点用处。”
狄仁杰一面说，一面翻弄汪驴身边的大大小小的坛子罐子。
“有没有好酒？渴了。”
“没有好酒，只有马尿。这讨厌的老酒鬼——”
汪驴起身离去，过一会儿回转，却放下了两只酒盏，怀里抱着一个黝黑的小坛。
“这是地上长安来的酒。鬼市这儿喝不到。”
斟罢酒，汪驴又道：
“你方才进门时说，要问我借一把快刀？”
“嗯。”
“作甚？”
“截断个清静。”
汪驴子呲着牙迟疑了一会儿：
“你要断发？出家当和尚？”
狄仁杰摇头笑道：
“出家就不能喝酒了，老驴子，你看我舍得吗？”
“可也是。难不成，……你要断根？”
这次，狄仁杰忍不住哈哈大笑：
“……认识太医大人这么多年，想不到你嘴里也能说出这种笑话。——”
“趁手的刀，你到底有没有？”
“有。”
汪驴又转进看上去拥挤无比，杂乱无章的储物室一阵翻找。捧出一把龙牙宝刀。
拔出刀身一看 ，白刃袭人。
“好刀。”狄仁杰赞叹。
汪驴子摇了摇头：
“我救了地面上一个武官，他送这刀表示谢意。治好他花了十天的时间，结果回到洛阳三天，刀还没生锈，他就被问斩了。”
“狄仁杰，世道就是这么无常啊。”
狄仁杰点点头。单手拎起宝刀，就着烛火细看。
见到狄仁杰如此喜欢这柄宝刀，露出好久未有的入迷神态，汪驴心中到底略感高兴。
然而下一刻，他就大大的后悔了。
因为狄仁杰这老家伙白刃一闪，手起刀落，只听得“咔”地一身裂响————
狄仁杰斩断了自己的左手半截手臂。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零叁话：残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