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7、安平6

　　果然齐王班师未满一月，临淄便传来消息，说齐王暗中准备除去孟尝君，未及下手被孟尝君发现，先行逃出了齐国。又过了近两个月，才又听说田文是逃到了魏国。魏王遇其甚厚，事之以相。齐王抓不到田文，只能拿他手下舍人泄愤。孟尝君食客三千，逃亡时只来得及带了几十个心腹的，余下的便都遭了殃。安平逃来两个，也闹了一阵才被抓回临淄。
　　田文生死未卜的那段日子，不仅赵成坐卧不安，连中行老爹也有些神思不属。中行无诡鲜有见到父亲这个样子，暗暗觉得孟尝君其人确实魅力非凡，不由得心生向往。
　　中行无诡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此时剑术已在田单之上；然而比武时顾虑着怎样不着痕迹地输掉，反而败得比先前厉害了。这日大败一场后来到饭堂，发现这里异乎寻常的嘈杂。他找到李规和赵成，慢慢挤了过去。
　　赵成面有忧色，见了他只一点头算是招呼。李规似乎在旁劝解，中行无诡只听到最末一句“他一定会吉人天相”，不由吓了一跳，暗忖难道是孟尝君又出了什么事。李规跟他打了招呼便也不再说活。中行无诡见赵成有心事，倒是不便开口相问，只好去听别人说话。所幸饭厅中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不多时便听出个眉目来。
　　出事的并不是孟尝君，而是他的门客冯驩。也不知冯驩是随孟尝君逃出齐国后又潜回来，还是原本就没走逃过了上次的搜捕，这两天露了形迹被齐王探子发现了。冯驩是田文手下最重要的舍人之一，齐王当然不会放过他，派了大队人马搜索，结果查出他应是逃往安平一带，是以今早安平已经贴出了告示悬红。赵成曾在孟尝君门下，许是与冯驩交好，故此惶急。
　　中行无诡听闻此事也觉忧虑。他心里仰慕冯驩，自是希望他平安无事。然而下午荀老夫子将一部孙膑兵法讲得精彩万分，他毕竟还是小孩心性，听得一投入便渐渐把冯驩的事忘了。
　　回到家后中行无诡仍是先钻进了地道。他从家里偷了把剑藏在城外空地，省得每天取着麻烦。中行老爹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然而这日中行无诡尚未走出地道，已然遭到异变。地道里暗不能见，但平时并无人使用，他又走得熟，步伐甚快。疾行间忽然迎面一阵微风，中行无诡本能地一闪身，面上已感到一片凉意。他大喝一声往后猛纵，对方却没追上来，黑暗中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中行无诡心中惊疑，大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对方没有回应。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中行无诡猛然醒悟，又问道：“可是冯驩先生？”对方仍是不回答，呼吸声却是更重了。中行无诡道：“若你是冯先生，请宽心，我不会泄漏你的行藏的。这里是我家地道，平时不会有人进来，非常安全。”等了一会儿，以为不会有回应时，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你过来。”短短三个字，那人却像是费尽了力气，继而一阵急喘。
　　中行无诡暗自戒备，向前走了几步。那人又不说话了，他只好再问：“你受伤了？我可以帮上什么忙？”还是没有回答。正等得不耐时，手臂被人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只觉得那手冰冷刺骨，直如死尸一般，隔着衣服也能感到那股寒意，不由一阵毛骨悚然。他强压住恐惧，感觉到那人摸索着将一样东西交到自己手里，大约是布帛之类。那人喘道：“去大梁，交给孟尝君，快！”
　　中行无诡听那人声音虚弱不堪，犹豫道：“你怎么办？”
　　那人厉声道：“别管我，快去！”他心一急，一口气没转过来大声咳嗽起来。
　　中行无诡听他惶急，不敢耽搁，匆匆往回走去。走到出口时才突然省起那人始终不曾表明自己身份，全都是他的推测而已。只不过那人这般光景，又要交东西给孟尝君，大约是不错的。就算错了，依中行无诡的性子，说过要帮忙就决不会推托。只是突然要去大梁，如何向父亲交待倒是个问题。他一时没想出办法，索性不再去想，开始整理行囊。
　　中行无诡平时朴素惯了，并无多少衣物，随手取过几件便打好了包袱。他的俸钱本来是想贴补家用的，谁知中行老爹一文也不要，因此现下盘缠倒是足够。他盘算着尚要带些什么东西，偶一回头，竟看见乃父站在门口，不由心头叫苦，起来唤道：“父亲。”
　　中行老爹一点头，淡淡道：“要出门？” 中行无诡只得称是。中行老爹又问：“去哪里？” 中行无诡道：“受朋友之托，要去大梁。” 中行老爹沉吟未语，双眼紧盯着中行无诡右臂。中行无诡一直低着头，是以并未发觉。他等不到父亲回应，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了。
　　良久，中行老爹长叹一声，转身出了房门。中行无诡不知父亲用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中行老爹已经回转，手里拿着一柄剑。他对儿子说道：“这把剑是我为你所铸，原拟待你成年之后再交付与你，现在你既要远行，带着防身罢。”
　　中行无诡又惊又喜，双手接过了。
　　中行老爹又道：“阿白给你骑了去吧，刚喂饱了草料。田单那里我帮你交待。把衣服换了再出门，动作快一点，不然城门就要闭了。”言罢转身出去了。
　　中行无诡闻言觉得奇怪，低头看时只见右臂上一个深褚色的掌印。他心头一惊，想起父亲刚才说去向田单交待，又将家里唯一的马给了自己，分明是知道了。他一阵激动，只觉得父亲实在太通情达理了。
　　中行无诡匆匆料理完毕，便骑马走了。中行老爹默默看着儿子绝尘而去，然后回屋进了地道。他知道儿子常去城外空地，是以直接往那处出口走去。没走多久，只听一个声音轻轻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听出正是自己料想的声音，接口道：“冯先生，我是中行恢儿。”
　　那人自然就是冯驩。他被齐兵发现，虽然侥幸逃脱，却身负重伤，勉强逃到安平城外时已经力难再继。所幸发现了中行家地道，躲过了些时候，又遇见了中行无诡。他听到中行老爹说话吃了一惊，失声道：“中行老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中行老爹道：“这里是我家，刚才那个是我儿子。”
　　冯驩道：“是他告诉你？”
　　中行老爹道：“不是。我知道你来这里，看到他神色猜出来的。他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冯驩松了口气，道：“有你在我就安心了，也可以另想办法。”
　　中行老爹道：“我已经让他出城去了。这里我来照料。”说话间他已点了火去查看冯驩伤势。只见冯驩一身血污，一时也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
　　冯驩闻言急道：“你怎么让他去了，这事太危险了。”
　　中行老爹道：“无诡这孩子机灵得很，不会这么容易失手的。就算真被抓住，也能引开齐人注意，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他一条小命也值了。”
　　冯驩本来确是这个打算，但是知道是中行老爹的儿子心里却过意不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而中行老爹像是全不在意，检查完他伤势后道：“你伤得很重，又没好好休息过，最好不要移动。这地道暂时是安全的，你先养好伤，等风声过去了再作打算。唉，要不是你身负重伤，此刻我也见不到你啦。”
　　冯驩握住他的手，面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要收容他这种逆臣，一旦被发现，轻则斩首重则抄家灭族。中行老爹离开孟尝君门下已久，却毫不犹豫地援手相助，实是义气过人。
　　中行老爹安抚了冯驩两句，匆匆回家去取伤药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离开安平啦，安平的这些人将有很长时间不会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