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猛兽！》观星九

32、分享

　　安暮空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随后便抱着胳膊盯着洛疑星，眼神颇有些不善。

　　显而易见，安暮空完全是出于好心才带走了四号，这就让不分青红皂白揍人的洛疑星站在了道德低点，不过仔细想想，安暮空无视四号自己的意愿强行把他绑走，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吧？于是洛疑星尽管有些心虚，但还是倔强地盯着安暮空，毫无服软的意思。

　　“看来只是误会一场嘛。”席玉川打圆场，“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要不要抱一个？一抱泯恩仇嘛！”

　　“……”洛疑星和安暮空一齐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席玉川打了个哈哈：“不愿意抱？那笑一个也行啊！”

　　安暮空看上去极为无奈地揉了下眉心：“师父您能正经点吗？”转头又看向洛疑星，公事公办的语气：“事情就是这样，既然他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妖类，那当然也不归我管，你带他回去吧。”

　　目送着名叫洛疑星的少年带着那名小妖离开，席玉川摇头叹气：“暮空啊，你总是这副态度，怎么能交到朋友呢？”

　　“如果真的和我处得来，那我是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吧。还是说，您觉得装模作样取得他人的好感、真正成了朋友后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这样的友谊比较好？”安暮空耸耸肩，顺手给一直聒噪着为什么没人理它的太平贴了张封条。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席玉川叹口气，靠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抿着唇想了想，又开口，“但是至少稍微软和一点，不要这么锋利嘛。可能人家本来想跟你做朋友，看你那样子都吓跑了。”

　　安暮空哼了一声：“都吓跑了，说明对方肯定不适合跟我当朋友。”

　　“……”席玉川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自家徒弟身上这股少年意气常常让他觉得骄傲，比起那群念书念得人都傻了、木讷又呆滞的弟子们不是好了几百倍么？但有时候他也会很头痛，废话，谁家弟子像他们家这样几乎找不到朋友，天天窝在宫观里跟猫玩？哦对，最近还要添上一项，盯着手机上的萌宠视频傻笑！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还以为安暮空偷偷恋爱了，偷偷摸摸凑过去才发现手机上是一只红褐色的抱着尾巴睡觉的大猫……心累。

　　“哦对，你今天还去东陆大学么？”他问，“不去的话中午下馆子怎么样，带你吃顿好的。”

　　“本来打算去的，”安暮空把刚才因为打架而弄乱的东西都摆好，“我找到几本有意思的书，还没来得及看。而且，还有之前告诉你的那件事……”

　　“啊，被拘役的生魂吗。”干看着自家徒弟干活、自己闲坐着好像不大合适，席玉川伸手拨弄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像活了似的蹦蹦跳跳地站直，端端正正的，“也行，那就吃完饭再去吧。还有啊……”

　　他顿了顿，垂下眼睛，犹豫数秒后才道：“你对那些书目很感兴趣吗？”

　　“嗯？”拉了张椅子坐下、顺手把太平拿起来的安暮空看他，“是你推荐我看的吧……反正我觉得很有趣，很多观点也有启发性。”

　　“……那么，过几天在东陆大学的研讨会，你要围观一下么？”席玉川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参会的主要是宗教学学者，还有不同派别的僧人，不过道士人数比较少，就三四个。”

　　“可以啊。”安暮空翻开了太平的封皮，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个提议背后的含义，随后又迅速抬头看他，“不会需要我上台发言吧？那我可不去！”

　　“……”席玉川翻白眼，“想得美呢，你师父我好容易才有个发言机会，你还想上去？”

　　“我这不是怕你把发言的事推给我吗。”安暮空嘀咕。

　　你心目里的老师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席玉川觉得需要反思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清楚再去吧，虽说这次研讨会是学界和宗教界都参加，但是参与的基本都没什么修为，很多观念老派的修士是不愿意参与这种交流会的，所以如果你跟着我参加了，那么……”

　　“就代表着我跟你一样，都是离经叛道的家伙了？”安暮空接话。

　　“嗯。”席玉川点头。这就是他一直没提出让安暮空跟着他参加研讨会的原因。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徒弟和自己秉承着相似的观念，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这是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的理所当然的希冀。但是另一方面，这条路，就眼下来看，实在不太好走……

　　“……”安暮空合上手里的书，盯着自家师父难得严肃的表情，眨眨眼睛，一本正经道：“我还以为自从我成了你的弟子，我就已经和你一起被打上‘离经叛道’和‘罪大恶极’这几个标签了，原来还没有吗？”

　　“……”席玉川的表情一时颇有些精彩，好一会儿他才用恼火中带着点欣喜的语气，笑骂：“臭小子，能不能对你师父放尊重点！”

　　*

　　洛疑星牵着四号的手离开了尘苍观——得亏出来的路上没碰到其他道士或者保安人员，不然他可没法解释他为什么是从禁入区域出来的。

　　出门时还遇到了一段小插曲。四号去了公共卫生间——虽说是道观，但也是很著名的景点，当然有供游客使用的卫生间。洛疑星站在大门附近等待时，却瞥见了门外的一名约莫三四十岁的男性，在门口徘徊，神色带着不安和恼火，没多久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下意识的，洛疑星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熟悉，然而不管他摸着下巴想了多久，也没从记忆里翻到和这人符合的影像。

　　既然翻不出来，洛疑星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袋后面，人类不是经常说会觉得某个明明没见过的场景似曾相识、有种恍惚感吗？大概这就是吧。

　　从尘苍观回渡航寺的这段路是滇池最繁华的区域之一，附近也有不少大学，因此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街边的人群川流不息，外卖小哥正艰难地让自己的小电驴挤过人群。为避免四号被挤丢，洛疑星不得不抓紧四号的手，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一件事：

　　四号似乎没之前那样亲近他了。

　　像是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四号都是恨不得贴着他的，但是自从离开尘苍观，四号就好像要刻意跟他保持距离似的。为什么呢？洛疑星没想明白。

　　路过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各种小吃店奶茶店，还有卖糖葫芦的。洛疑星看着眼馋，遂低头问四号：“你要吃糖葫芦吗？”

　　四号非常果决地摇头。

　　嗯，那就只买一根好了。洛疑星拉着四号走到店里，开始打量。嗯，葡萄、草莓、橘子、山楂……还有剖开山楂夹着豆沙之类馅料的……他只想吃甜的，不想吃任何带酸味的，嗯……

　　在再三和店员确认这里面的葡萄一点都不酸之后，他选了一串亮晶晶的葡萄糖葫芦，在准备结账之前他看了眼跟在他身后不作声的四号，有点犹豫。

　　在大竹坡的时候，某次在村里的小卖部（是的，村里也有小卖部，但是卖的零食可少了，放在货架上都落灰了）买了零食后，叶井梧看自己的眼神就有点古怪。后来叶井梧告诉自己，他刚开始没敢说，后来熟悉一点后才敢开口，委婉地批评自己怎么一点分享意识都没有，动不动就吃独食？

　　洛疑星也很无辜：你又没说你要吃，我就是给我自己买的啊。

　　叶井梧揉眉心：话是这么说，但是……呃，事实上，人类一般不会这么做，这样会显得很没礼貌……一般我们都会问问其他人要不要吃，可能还会专门分给对方，等到对方拒绝再自己吃……

　　洛疑星眨巴一会儿眼睛后表示：你们真麻烦。

　　叶井梧表示同感。

　　这事其实也不能怪洛疑星啦，他从小到大主要是跟师父待在山上，想培养分享意识也没个分享对象不是？不管他有什么吃的玩的，师父都会表示并不需要，洛疑星当然也就理所应当地自己吃自己玩喽，哪儿会想那么多？

　　……回到现在。既然吃独食是不好的，而且刚才四号打量柜台的眼神也似乎很好奇的样子……那还是再买一串吧。虽然自己的余额只减不增，但在吃好吃的这件事上洛疑星可不想委屈自己。

　　“你想要哪种？”他问。

　　正盯着裹上糖衣后亮晶晶的水果们发呆的四号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要。洛疑星动了动耳朵，决定就挑四号刚才盯了最久的草莓糖葫芦。

　　“……”拿着糖葫芦的两人都安静下来，专注地啃糖葫芦。四号明显还不太习惯以人形吃食物，所以笨手笨脚的，不一会儿脸上就沾上了黏糊糊的糖。好在马上就到渡航寺了，不用再这样黏糊太久。

　　回到寮房，丢掉已经干干净净的竹签，洛疑星把四号拉到洗手台前给他洗脸，洗着洗着突然问：“早上我应该让你待在这里吧，为什么会跑出去？然后还被逮到了？”

　　从早上四号那种战战兢兢的表现来看，他不觉得四号是因为好奇才出去乱逛。

　　四号沉默着——哦，不对，他本身也没法说话。脸上湿漉漉的，水珠还在往下淌。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他使劲甩甩脑袋，似乎是想把水甩干，洛疑星赶紧扯了毛巾笨手笨脚地给他擦干净，然后看着四号把他拉到床边，四号自己站在空地上，开始比比划划。

　　男孩将右手五指并拢，放到耳朵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然后抬头看他。洛疑星很快明白过来，取出手机在自己耳朵边晃晃：“这样？”

　　四号点头，接着又张开双臂扑棱了几下，洛疑星不太明白：“嗯，你会飞？然后呢？”

　　四号又把“打电话”和“飞”这几个姿势做了几遍，洛疑星恍然：“啊，我打电话的时候你会飞了？所以……”

　　他卡住了。他已经明白了四号想表达什么，他跟师父的那几句抱怨肯定被飞过来的四号听去了，难怪四号会溜出寺庙，被他找回来之后也没之前那么亲近他……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都跟师父说了什么：“我嫌你麻烦？嫌你吃吃喝喝很花钱？”

　　四号点头，深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可怜和哀求的情绪。他指了指嘴巴，又伸出手，手指捏在一起，只留下一点小小的空隙，然后重新指了指嘴巴——意思是他会只吃一点点东西。

　　“……”洛疑星抿着嘴巴，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耳朵。他没想到自己跟师父的抱怨会被四号听到，更没想到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确实觉得有些麻烦啦，他可不想照顾小孩子……所以他才会跟师父抱怨，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四号是个累赘或者要丢掉四号不管。眼下看着四号的神情，他难免生出一点愧疚，还混杂着同情、怜悯，还有其他说不上来的情绪。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某个生灵流露出这种祈求的姿态，莫名的，感觉有点奇怪……

　　“我当时只是说说而已啦。”他下意识想给自己开脱一下，“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嫌弃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你也不用只吃一点点啦。”

　　四号的眼睛微微发亮，但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他看。

　　“真的啦。”洛疑星又动了动耳朵，“不相信吗？”

　　四号当然没有回答，只是凑近他，抱着他的胳膊使劲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