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此身疑是梦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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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这种道理，你欺负了我，我反而还要不计前嫌地教你这招‘雾锁烟迷’？”晚郎笑道。
“你待如何？”
晚郎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仔细端详，正是微生仪方才用来将他击落的飞蝗石，“我也不要别的，只一样，你用这剞劂做出来的第一件东西，要送给我。”
“这可不成，第一样，我心中早有打算；倒是这第二件还没个着落，你若不介意，可以许给你。”
晚郎又笑，“关扑？听上去倒很不错，连工匠本人也不知要做什么吗？行，那我且等着了，成交。”
二人互换了名姓，微生仪方知他名唤池非晚，年方十八，系玄武方危州人士，平生最喜云游四海。如今游历至参州，早闻万剑宗威名远扬，觉得这儿再安稳不过，遂欲在此小居几月。
“十八？”微生仪上下打量他，“当真？”
修真之人长生久视、驻颜益寿，从外貌上猜不出年龄也不足为奇。
“男子的年龄是秘密懂不懂啊！问就是永远十八。”池非晚闷声闷气道。
微生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这倒是，若我七老八十了还打不过区区凡人，也会说自己十八的。”
“你！小丫头，牙尖嘴利的，也不知是和谁——”
池非晚佯装恼怒，本来正欲打趣她，四目相对之际，却不知何故遽然变色，猛然收声。
……
头天席不暇暖，接连两日却突然清闲下来，微生仪倒有些不适应。不过她也没闲着，既然已买了剞劂，手上又有现成的材料，索性闭关专心雕琢那根犀角。
犀角稀罕，她不敢怠慢，欲先以炉火淬炼，再一点点打磨出雏形。
炼器也是万剑宗的行当之一，但并非转魄峰所长，而由真刚峰职掌。好在眼下身边就有一名精通此业的人才，托付给她再合适不过。
微生仪当即去寻人，好巧不巧又撞见一名面熟的郎君纠缠她。
“我跟师妹摆龙门阵呢，你莫打岔，往边上站站。”
许尽欢推开黏在她身上的男子，那人嘴唇红肿，眼角眉梢春情尽现，显然刚被疼爱过。听她这么说，只能委屈地朝她身后缩去。
微生仪说明来意，这不难，许尽欢自然一口应下。微生仪又凑过去跟她咬耳朵，揶揄道：“师姐四处留情，山上的师兄们若是知晓，怕是急得连剑都没心思练了。”
“玩玩儿而已嘛，哪个女娃子没得几个耍得好的男娃儿嘞，咋个可能当真嗦？”许尽欢满不在乎道。
微生仪分明瞧见她身后那男子肩膀微微一颤，随即将头埋得更低，应该是听到了。
师姐的私事她不好过多插手，交代完正事拔腿就走，却又被许尽欢反手拉住，挤眉弄眼道：“日前跟你说的孙小公子，可见过了？”
“见是见过了，可性子差劲得要命，离可爱恐怕还差得远。”微生仪一面回味，一面摇头，哑然失笑，“跟小辣椒似的，一点就炸，辣得够可以。”
“啧啧啧……”
许尽欢上下打量她，豁然顿悟，不禁调笑道：“男娃儿嘛，到了该露可爱嘞时候，自然就会给你看到嘞，不然嘞话，跟个小娃儿有啥子区别喃？每个人嘞口味都不同，你啷个说，是不是就喜欢那种火辣辣嘞小辣椒类型嘞哦？”
微生仪想到一口一个可爱的张师兄，顿觉实在是幼稚得够可以，深以为然。她道：“谁要喜欢小辣椒，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像这等温柔可人的，岂不更好？”
说罢用下巴点点藏在许尽欢身后的郎君。
那郎君见她看向自己，怯怯地往许尽欢身后缩得更深。
半个时辰后，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闪过海棠花墙。
微生仪轻手轻脚地飞檐走壁，尚未探出脑袋，便听得墙那头有人念道：
“妻不贤，则无以御夫；夫不贤，则无以事妻。妻不御夫，则威仪废缺；夫不事妻，则义理堕阙……”
音色如金声玉振，清耳悦心，奈何内容着实无趣。微生仪听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发黑，昏昏欲睡。
刚靠着树干懒懒打了个哈欠，就听得那道洋洋盈耳的念书声突然停了，满含怒火道：“怎么，很难听吗？”
美人发怒也这么叫人受用。微生仪见已被发现，也不藏头露尾了，大大方方跳下去，惊起落英缤纷。
有如在自己的四象院里遛达，见他今日依旧没束发，端正地坐于桌边读书，她悠悠踱步过去，打眼一瞧，密密麻麻一堆字，看着头疼，“确实无聊，倒不如我讲个先前听过的奇闻异事，那才叫妙趣横生。”
她今日着一袭玄青坦领，雪白阔袖边缘以银墨二线绣出太极阴阳鱼，绀蝶下裙为浮光锦所制，日光下澈，光彩动摇。头上梳了个百合髻，乌发间零星点缀着墨玉鲛泪攒成的珠花。粉面桃腮，蛾眉螓首，丰容靓饰，平添春色。
宿玦眼前一亮，可素日里揽镜自照多了，这样的美丽想必轻易不能使他动摇。胸中怒气分明已消减许多，他面上却不显，别扭地冷哼一声，勉为其难道：“愿闻其详。”
人家谦让，微生仪还真就得寸进尺，也不推辞，张口便道:
“昭德年间，一书生进京赶考，路遇暴雨，便在一间破庙暂时歇脚。小庙虽破，倒也清静，书生半夜温书，忽闻有人唤她姓名。”
“她心下诧异，四面看时，却见一妖艳少年的脸露在墙头上，向她一笑，隐去了。”
“有美献媚，书生心下自然欢喜，却也倍觉怪异。正待去寻，画中突然走下一位白衣郎君拦住她，道她面上有些妖气，定是被妖物缠上了。”
“说来也怪，那古刹本是佛门清净之地，缘何会有男子画像挂于墙上呢？书生只当神仙显灵，不疑有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说了。画中仙听罢，说这是‘美人蛇’，人首蛇身的怪物，倘若应答，夜间便要来吸人精气的。”
“书生自然吓得要死，心中却仍惦念美人蛇的美貌，若能云雨一二，应该还不至于死掉，因而默默忖度，自有打算。画中仙见她不言，只当她吓得狠了，少不得好言安慰一番，并给了她一只小匣，说只要放在枕边，便可高枕无忧。书生口中感恩戴德，却擅自将那匣子藏起，并未依其所言放在枕边。”
“到半夜，果然来了，沙沙沙！门外像是风雨声。书生虽被美色迷了心窍，却也后知后觉地起了惜命之心，将那小匣紧紧攥在手中，哆哆嗦嗦抖作一团。”
“如此一来，那美人蛇便畅通无阻，蜿蜒入内。书生一瞧，果然是桃花人面、翠绿蛇尾，吓得几乎晕死在榻上，抖抖索索便要打开匣子。美人蛇见状，口中哀哀直唤‘妻主！’，眼中泪光闪动。书生迟疑一瞬，美人蛇已趁势爬上床榻，以蛇尾缠住书生，二人自是颠鸾倒凤一番。”
微生仪讲到此处，有意停下瞥了身侧的小公子一眼，见他听得入神，俏脸通红，不免得意，心道：方才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愿闻其详”，现下还不是乖乖听讲？口是心非罢了。
“二人胡闹到天明，美人蛇见天光大作，不得不走，同书生依依惜别，约定夜晚再来。”
“日落月升，美人蛇还未来，书生正翘首以待，倒是那白衣郎君先飘飘然出了画，见书生面露萎靡、行坐不安，不由大怒，质问她为何不将匣中那物放出来，偏让那妖物得了手。书生不解他何故动怒，正讷讷着，白衣郎君却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
“书生大惊，正欲推拒，却听得画中仙伤心泣道：‘他碰得，我碰不得？’，说着就去解书生衣带。书生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情态，不觉意动，再不能起那拒绝之意。二人正欲共赴巫山，又听得外头响起一如昨夜的沙沙风雨声，正是那美人蛇如约而至。”
“他进了房，却见一白衣郎君趴在书生身上，衣衫半褪，满面春情，好不知羞！美人蛇不由勃然大怒，道：‘好个道貌岸然的东西！竟敢勾引我妻主！’，说罢便拍出一道掌风，直奔画中仙而去。画中仙不甘示弱，也喝道：‘不知廉耻，分明是你诱我妻主在先！’，同样送出一掌，两相抵消。一妖一仙少不得大打出手一番，自不必提……”
微生仪讲得口干舌燥，见桌上仅残茶一盏，并无多余的茶杯，便自行端起那残茶吃净。小公子分明看在眼里，却破天荒地没动怒，只是坐得笔直，仰起一张红扑扑的脸，一双秋水盈盈的桃花碧眸闪闪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眼中写满好奇渴求，“然后呢？后来如何了？”
“不如何。”她懒洋洋斟满他的杯子，一饮而尽，“这故事比起你方才念的那晕陶陶的之乎者也，是不是精彩多了？”
“你！”宿玦正欲发作，然而又恐像上回那样将她赶跑，非常识时务地适时收手，眼珠一转，忆起后院那些夫侍讨好母亲的做派，有样学样，轻轻牵住她袖角，动作生涩地晃了晃，“你要如何才能说下去？”
微生仪见他撒娇，心情大好，难得大发慈悲不捉弄他，将手一摊，坦白道：“后面的我也不知道，那话本缺了下半部，我如何能瞧见？”
她张口就来，他也不好明辨是非，泄气地向后一靠，脚一跺，嘴里埋怨道：“你怎么就不读完再来同我讲，偏偏卡在最要紧的地方，抓心挠肝的，真急死个人！”
微生仪咂咂嘴，觉得这茶水别有风味，就着他的杯盏又饮了几盅，直至壶中见底，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见他还在一旁百爪挠心地纠结那段未完的故事，便问：“倘若你是那美人蛇，你待如何？是将书生拱手相让，还是不死不休地纠缠？”
宿玦愤愤地握拳，“自然不可能将书生拱手相让！自己的妻主都留不住，那我成什么人了！”
“要是打不过画中仙怎么办？”
“打不过，就、就……”显然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难住了。
“那你若是画中仙，又该如何？心存爱慕，何错有之？可自己看上的女郎已被他人捷足先登，又不舍得放手，怎么办？”
“我要是画中仙，我就……”宿玦咬着下唇，又犯了难。
想来他将自己更多地代入了美人蛇，却忽略了画中仙的立场同样进退两难。
宿玦冥思苦想良久，一转头，见微生仪正蹲在庭院另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逗池子里的锦鲤玩，好不优游自在。
见不得只有他一人伤神至此，遂乘势使气道：“喂！你要是那书生，你会选谁？”
微生仪闻言，懒懒地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站起身。草茎落在一池春水中，引起游鱼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疯抢，抢过一阵后发现并非吃食，也就各自散去了。
她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话——“首先，我不叫喂，我叫微生仪，字霜华，乃万剑宗之人，转魄峰啼灵剑尊座下行三。”
“其次，书生选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微生仪似笑非笑盯着他，势在必得道：“只要她喜欢，要一个是要，要两个也是要，何不全收入囊中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此身疑是梦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