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时见疏星落画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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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见疏星落画檐，几点流萤小。
月上中天，静思院中伺候的一位小厮，名唤铁柱者绕过九曲回廊，见云生楼二层似乎隐隐透出昏黄灯火，略略吃了一惊：庶公子平日里看上去倒不像会用功的，何以子时了还未睡下？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轻轻叩响门扉。笃笃几声微不可察，但在万籁俱静的春夜里仍是响亮。
里面的人似乎受了惊，哐当一声碰倒了什么东西，半晌才道：“何事？”
“二公子，早些歇息吧，否则明儿该起不来身了。”
里头的人顺水推舟吹了灯。
侧耳细听，等确定门外之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后，宿玦迅速披衣起身，点起一盏昏暗的小灯，取来纸笔，坐到窗边，蹭着月光，用簪花小楷接着白日里微生仪讲的那没尾故事一笔一笔续写下去。
勿怪他舍了睡眠也要先把脑海中的后续写出来，竟痴迷到如此地步。皆因他知晓自己这静思院里有母亲的耳目，数量只会多不会少。日间倘若不能专心致志地做绣工或读书练字，写这不入流的小说话本被发现，定然有他好受的。
想着那青女素娥似的女郎一句占有欲极强、侵略性极强的“何不全收入囊中”，毫不掩饰贪欲和野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觉面红耳赤，慌忙用微凉的手背贴住脸颊，待平息下这股热意，方提笔继续撰写。
外头的女子都像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吗？还是修真之人、江湖儿女都不拘小节？她是单单对他这样，还是对旁的男子也这样？
这样盛气凌人、霸道恣睢……
久居深阁，他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女子。第一次见面就做梁上淑女，把他弄哭，还削了他心爱的海棠，弄得他罕见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失态至此。而她明明拂乱了他的心，却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第二面，她不仅嫌弃他一向为人称颂的嗓音——虽然她嫌弃的实际上是那本无聊至极的《男诫》，并未说他的嗓音如何不好，可仍叫他的自尊心受了不小的打击。
怒火尚未燃起，便被她用一个再引人入胜不过的奇闻异事轻松压下。那故事放荡形骸，足以羞红任何一个深阁男子的脸，却将他勾得不能自已地滑向了更加失控的边缘。
宿玦写一会儿、歇一会儿，心乱如麻。一想到微生仪就再难以动笔，满脑子都是她飞扬的神采、新柳般的身姿、戏弄人时堪称恶劣的玩味笑容，以及最后那句目标明确的开战宣言。
停灯向晓，抱影无眠。写写停停，好不容易完成初稿，抬头一瞧，已是月落西山，夜将尽、天将明。
他这厢五更天方睡下，占据他心神之人那厢却也不大太平。
微生仪随意找了间不曾尝试过的食肆解决晚膳，戌时方回了客栈。还未踏入房中，便敏锐嗅出，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内浮动着一道陌生的暗香。
她精神一振，左袖中手虚握成拳，指间迅即亮出三枚飞蝗石；右袖中手二指并拢，指尖夹着一张天机阁所制的定身符，近腕处还藏着一柄单筒袖箭。
这飞蝗石可与路边一般的小石子不同，是经过她亲手挑选、亲自打磨而成，整体细长，上锐下丰，长约两寸、宽约一寸，无论是作为镖形利器还是击打型钝器而言，都有其用武之地。
单筒袖箭也是新铸的，她专程托了真刚峰上相熟的师姐以百炼钢锻造。虽然每次仅能发射一支箭，但只要准头好，三十步以内必定见血。
至于自己的佩剑……说实话，她今天压根儿就没带剑出门。不过是办一点小事，虽说在外头耽误得的确久了些，但料想也远远达不到用剑的地步。
何况她一直希望试验自己亲手所制的暗器，如今时机就摆在眼前，她那把霜花血无就更没有出鞘的机会了。
准备齐全，屏息凝神，推门而入——
一道掌风迎面袭来，微生仪侧身让过，手一甩，三枚飞蝗石飞出，直奔不速之客周身大穴。
那人却似乎早有准备，足尖运力，仰面腾空，翻转几圈，尽数躲过后迅即矮下身子，踢出一记扫堂腿去绊微生仪。
她搭眼一瞧，将计就计，先闪身斜走，故意留出一条腿的破绽。待其近至眼前时，才轻身一纵，同时扣动机关，袖中锋芒毕现——
“是我！”
熟悉的声音惨叫道。
开弓哪有回头箭，短箭破空而去，咻的一声，直刺目标。微生仪大惊失色，慌忙掐诀运起灵力去控制袖箭轨迹。那人被箭势逼得连连后退，扑通一声瘫坐于地，眼见背抵板壁退无可退，他吓得两眼一闭——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那人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偷瞄，寒光烁烁的箭镞终于猛地停在他鼻尖前，不过分毫之距便要扎进鼻头。
当啷一响，悬在半空中的箭镞落地有声。那人喉结一滚，豆大一滴冷汗自他额上缓缓淌下，没入骐驎色衣襟中，洇出一道墨痕。
微生仪背后衣料已被冷汗浸湿，冰凉凉黏腻腻地贴在肌肤上，难受得紧。她抬袖擦了擦自己额头，心有余悸，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再这样了！明知道我身上全是暗器，还要胡闹！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妙音门和百川剑尊交代！”
“我错了嘛……”那人对着指尖，讪讪道。
“错了？哼。你认错也不是一次两次，几时见改？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微生仪走到桌边把灯点着，灯下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眉飘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胆悬，齿如贝列。头发短刺，堪堪遮住耳朵上缘，散于脑后的则倾泻而下，披散在肩上，未曾束起。
额上戴着重莲绫绣如意纹抹额，左右耳垂各坠了三串青金石珥珰，腰间系着鎏金嵌玉镶琉璃的银带钩，玉带上还挂着玉镂雕双鱼香囊和双鱼佩。龙眉凤目、燕颔虎颈，脖间孔雀绿翡翠珠链向上三指处，点缀着一颗痣……光彩鲜明，烨然若神人，全身佩戴着的珠玉宝石配上他那张脸，照得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巫峡襄王，未必有此仪表；洛川魏胄，几曾得此丰神。这小儿，不似成日调丝弄竹的妙音门门主之子，倒像个横戈跃马、上阵杀敌的小将军。
黎乘歌胳膊撑墙自个儿爬起，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立在屋子中央，跟一座小山似的。他顺手将掉落在地上的那支短箭拾起，一双明光烁亮的孔雀眼将它细细打量一阵后，递还给微生仪，“你新做的？送我一把呗。”
“还不完善，否则刚才扎的就是你——”
流光一闪，黎乘歌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掠过眼前，几乎擦着他眼睫毛而过，骇得眼一闭、腿一软，再次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胸膛跟风箱似的疯狂起伏。
“眼睛，而不是鼻子了。”
见他被吓得面无血色，微生仪心满意足收回手，藏好那枚未开锋的指刃，坐到桌前斟了一杯冷茶。
发了汗，她衣襟袖口染上的那股甘美的花香调凉幽幽甜丝丝地散发出来，掺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闭上眼细品，眼前仿佛现出一幅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景象，春回大地，一派生机盎然。
“好香，你丫头，用了新熏香？好闻的咧。”
危机解除，黎乘歌又开始没个正形。这香气浅淡又悠长，自然逃不过他的慧鼻。他耸动鼻子，朝她身上轻嗅两下，讶然道：“东阁藏春香？你何时……”
旋即变脸，道：“不对，出门在外，眼下你不可能有条件熏这香……老实交代！你同哪个小郎君去幽会了？”
男子用的熏香一般大多为沉水香、木香、竹香等自然好闻的气息，为的就是让女子觉得端庄贤惠、堪为良配。这东阁藏春香可是经过制香名手精心调配而成的——沉速香二两，檀香五钱，乳香、丁香、甘松各一钱，玄参一两，麝香一分，青柏香末为衣，花木草叶之精华荟萃。所谓“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想来正是如此。
他横眉倒竖，怒视着她，倒显得她像个抛夫弃女的负心娘似的。微生仪好笑道：“你还真是狗鼻子……打地铺没问题吧？我可不睡地上。”
说罢便脱了外袍，只留中衣，自行上榻。
“你——”
黎乘歌顿觉委屈，刚想指责她，可是没名没分的，哪有立场说这话。又听出她言下之意是想歇息了，连忙凑过去道：“我也不想睡地板……不能和你一起睡床上吗？”
若是旁的男子，微生仪倒是有可能体谅他们柔肤弱体，把床让出来，自己纡尊降贵在地上委屈一晚。可这人是黎乘歌，打小上树下河，猴儿似的，比女孩儿都要皮实。别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吗？
“不能。”微生仪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师兄刚教导我要注意女男大防，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能还睡一张床？”
能让她不带姓氏喊师兄的，也就只有转魄峰那位大师兄一个，黎乘歌对此心知肚明。他一面在暗中腹诽那位隋师兄多管闲事，一面嬉皮笑脸凑得更近了些，呼出的热气几乎拂过她后脖颈，嘴上却正儿八经道：“这好办，我把你当男子，你把我当女子，我们仍做好姐妹，像儿时那般抵足而眠，不就解决了吗？”
微生仪无言以对，翻了个身，面朝外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呀，那不还是一样？多余的被褥枕头在柜橱里，自己去拿。我的任务这才第四日，还不能回去，明日我送你回宗门再下山。”
若非这个点山门已闭、迷阵已开，否则铁石心肠如微生霜华，还真有可能把他一个弱男子扫地出门。
相伴数十载，黎乘歌自然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见她合目欲睡，眼下淡淡青黑，估计是真累着了，也不好多言，悻悻躺下，却大睁着眼睡不着，咬牙切齿地想着那个在她身上留下香味的男人。
要让他知道是哪个狐狸精，看他不扒了他的皮！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时见疏星落画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