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春》夜莺不语

2、凤疏桐

　　符雪不知道许湘君竟是这样想的。许湘君修炼一向勤奋，会在这儿看书也不奇怪。

　　她这会儿正想着别的事情。

　　重生一次固然是个机会，但她重生的回来的时间点实在有些尴尬。

　　若再早个一年半载，她就可以阻止裴行之拜师入门，之后她们多年的争斗或许就不会再发生。若再晚个十天半月，她则可以免受此次重伤之苦，立刻开始着手为以后的事做准备。

　　虽然她也还没想好具体要做些什么，但总比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养伤强。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除掉琴妖后三个月左右才结的丹，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筑基修士。

　　修为浅，伤好得就慢，她这伤少不得还要再躺个三五天的。

　　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少修三五天，别人就比她多修三五天，加起来她就落下了八九十来天。裴行之的天赋又如此出众，说不定这三五天就等于她一个月了。

　　一想到刚重生回来就要被裴行之落下一个月的修行，她就恨不能立刻翻身起来去一剑清台挥个三千次的剑。

　　她们剑修最忌手生。

　　前世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挥剑练习。这是她身为剑修的本能。

　　每当拿起剑，提臂、挥出、劈下、上挑、回身……剑随意动，她与剑仿佛连为一体，她就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自己还有希望。

　　不成想好容易重生回来，却练不了剑了。

　　真是手痒。

　　符雪不想就这么干躺着，索性修起心法来。

　　昨日她与琴妖一战耗尽灵力灵府空竭，虽然后来师父他们给她输过灵力，但到底损耗过甚，到现在她依旧灵府空荡。

　　屏气凝神内视识海，果不其然识海也是一潭死水，全无半点波澜。倒也不错她想，总比心魔难抑、恶浪滔天的强。

　　前世入魔后，她心绪不稳悲喜难控，识海也不得安宁。每每强自梳理平息都万分困难。

　　旁人入魔，往往都是修为大增横霸一方，只有她，入魔后受制己身，反而境界不稳，修为隐隐有下跌之势。

　　难得见自己识海如此宁静，符雪便在其中多待了一会儿。

　　她浮在湛蓝清澈的神识之水上，闭目放空将自己融入交织的记忆里。

　　先是与琴妖的鏖战、再是进丰阳村、然后是出宗门……近日的事情一件件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掠过。

　　沉浸其中，她更真切的感觉到自己真的重生回来了。

　　看了半刻，符雪觉得差不多了，她已大致“回忆起”这段时间的事情。

　　正欲出识海时，余光却无意瞥到一抹微弱红光。

　　她的识海碧色连天，怎会出现红光？

　　难道是，

　　心魔！

　　符雪心头一震，猝然转身。

　　不对，心魔不可能生得这般早。此时师父待她依然亲切，她与裴行之关系也很和睦，她还未产生不平之心，不可能生出心魔。

　　那这是？

　　她伸手入水，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遍扫识海，猛地挑起那抹异样红光。

　　红光在她手中扭动、挣扎、拼命闪动，越发鲜艳。

　　“你是何物？”符雪沉声问道。

　　岂知红光听了问话，忽然一窒，竟就暗淡下去，也不吱声，一副装死的样子。

　　符雪被气笑了，这红光倒是有脑子，知道逃脱不过，转头就装起死来。只是脑子不多，不知道她们大魔头就喜欢强人所难，逼“死”人开口。

　　不愿意说，那她就想办法让它说。

　　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审审这小邪祟还能当个乐子。

　　“不会说话？”符雪将红光拿近，直勾勾的盯着，观察了一会儿状似恍然大悟：“想来应是在丰阳村沾上的怨气，化了就好。”

　　说完她收紧五指作势就要将红光捏散。

　　“别别别！！！”

　　许是以为她真的要抹杀自己，红光又激烈的闪烁起来，急急开口叫道。

　　“我不是怨气，我是灵气是灵气。”

　　“灵气怎会出现在识海？你定是怨气！入我识海定是想乱我心神！”

　　“灵识！是灵识！一时情急说岔了说岔了。”红光连声分辩：“我是丰阳村那棵老丹枫树的树灵，昨日你们斗法村里灵气暴动，我被波及震得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

　　说完红光颤动努力将自己团小，声音谄媚又真诚，“我真不是有意进来的。”

　　“哦？”

　　这么说来倒是她的不是了。

　　符雪声音轻轻上扬，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她记不清前世醒后是否也检查了识海，但她敢肯定前世自己自始至终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若是前世识海里也有这个东西，那她生出心魔是否也与它有关？它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识海中吗？它是什么时候进的识海？是蓄意还是真如它所说只是误入？它真的是树灵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是树灵，那它是否怨恨自己将它震出本体？

　　刹那无数问题涌入符雪脑中，情随意动，她的识海也随之平地翻波、汹涌不已。

　　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红光再次团紧自己，恨不能就地消失。

　　“我要怎么相信你？”符雪往外拎了拎拼命往她手心里缩的红光，平淡开口：“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呢？还是杀了省事。”

　　“我愿与你结同心契！”红光叫道。

　　同心契？

　　符雪挑眉，这红光倒是豁得出去。

　　同心契这名字取得简单粗暴、极具欺骗性，听上去很有些缠绵缱倦的意思，实际上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不仅不温情浪漫，甚至还有些恶毒，算不得一个善契。

　　因为此契所有的约束只对被结契之人有用，对契主则毫无影响。必要的时候，被结契之人还会被迫自愿做替身傀儡成为契主的第二条命。连拉着契主一起死的可能性都没有。

　　同心同心，只同契主的心罢了。这契比起凡间的卖身契还要恶心上许多。一旦订立成功，不仅不能反悔，还会被强制执行。在修真界，稍有些良心、要些脸面的修士一般都不好意思主动缔结此契。

　　当然也不一定是不好意思。

　　此契在如此有利于契主的情况下没能流行开来的最主要原因还是——结此契者需心甘情愿。

　　也就是说单契主想结此契并没什么用，还得被结契的那个人心甘情愿。但凡被结契之人有一点犹豫，这个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结不成。

　　这才是此契的致命缺点。

　　符雪看红光像是看着个傻子。

　　心说就算想求活命，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吧，她也没真想现在就杀了它。它主动求结同心契跟饮鸩止渴有什么分别？说不定还死的更快。

　　嘴却诚实的说道：“好。”

　　送上门来的兔子她没有不捡的道理。

　　只是现在还不是结契的时候。等她的伤再好点，再找个没人的时候，结契才更稳妥。

　　但红光留在识海始终是个隐患，还是带出去为好。

　　想到这里，符雪抬手对它施了个昏睡咒。

　　许湘君一直留意着符雪的状况，见她睁眼立刻起身把晾在一边的参鸡汤端了过去。边走边欢喜道：“师姐，你醒的正好。汤已经晾的差不多了，现在喝刚好。”

　　说着汤勺就送到了符雪的嘴边。

　　真是鲜香四溢，闻之让人口舌生津直咽口水。

　　符雪觉得她被参鸡汤金灿灿的油光晃花了眼睛。随着许湘君一句“师姐张嘴”，她顺从的张开了嘴巴。

　　鸡汤的温度果然正好，汤鲜味美入口极柔醇而不腻。是很多年不曾喝过的味道。

　　许湘君入门时，她已辟谷有一段时间了。不仅是她，三个师弟也都开始尝试辟谷，平时都是服的辟谷丹。

　　几人中四师弟年纪最小修为最浅食欲最重，为了不被诱惑，甚至直接一剑劈了他院里的厨房。是以整个逐月峰上都找不到什么吃的。

　　可怜许湘君一个十七八岁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小姑娘，刚进师门就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她虽有意识许湘君需要进食，出去时也常带些吃的回来，却一直摸不准她到底需要多少食物。而许湘君初来乍到脸皮又薄，既不好意思在山上东跑西看，也不好意思跟她们提吃不饱饭。所以很过了一段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许湘君生性坚毅、十分能忍，但总这么饿着是个人都受不了。人间多少个朝代的覆灭都是因为百姓吃不饱饭。

　　在又一次饿得睡不着后，许湘君饿从胃中起，恶向胆边生。

　　渔女之魂立地复苏——跑到隔壁鹤为峰的小石潭连抓带捞捉了十来条鱼。其中甚至包括鹤为峰大师兄於邑刚从上林会赢回来的一尾极珍贵的月羽鲥。

　　当晚包括符雪在内，逐月峰师姊妹五人吃到了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烤鱼。

　　第二天鹤为峰大师兄於邑的咆哮传遍昭冥九峰。据说於邑那天翻遍了整个鹤为峰也没找到偷鱼的人。好在月羽鲥长得流光溢彩、实在漂亮，所以顺利逃过被吃的命运，被许湘君养在了院子竹林边的荷花池里。

　　在不记得多少年后，一次偶然被於邑发现并要了回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说起来逐月峰似乎也并没有养鸡……所以这鸡是……从哪儿来的？

　　不会也……

　　算了，管它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者无罪！

　　喂她喝完汤，见她精神好了不少，许湘君便告辞上课去了。

　　她正好也能再研究研究这红光。

　　见红光还晕着，符雪试着探了探它的修为境界。神识凝实修为应该不在她之下。

　　这样还要同她结同心契，更可疑了。

　　她估摸昏睡咒对红光的效用大约还有3个时辰，到时师父师妹又该过来了，保险起见还是现在就将它唤醒问清楚的好。

　　怕它想着逃跑，符雪又在乾坤袋中翻出束魂书将它放了进去。

　　束魂书是师父在她刚筑基时送她的法宝。最强可收服金丹左右修为的灵体。在与怨灵、邪鬼等的交锋中有奇效。这红光也是灵体，束魂书正好能用上。

　　确认它逃不了后，符雪施法将它唤醒。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凤疏桐。”红光声音还有些迷糊。

　　名字还挺……不对，　“你一个丹枫树灵怎么想的以桐为名？”符雪皱眉道。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凤疏桐有话不敢骂。

　　好在这个问题不重要。

　　之后符雪又挑了些想知道的问了，凤疏桐也挺配合，捡了些愿意答的答了。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半个多时辰，算是“宾主尽欢”。

　　“最后一个问题，”符雪手指轻抚书页，“你一个孤村野灵，连形都化不了，是从哪里知道的同心契？”

　　说完不等凤疏桐回话，便含笑合上了束魂书。

　　并非不在意凤疏桐的答复，只是她需要凤疏桐好好想想要不要给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