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江湖》春未老

2、小侯爷初愈始复苏，沂建明重情收义子

　　于孟舟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重视这个孩子，但他一向听话懂事，自然是对章轩的事情事事上心。期间章轩醒过两回，但每次都是虚落得说不出话，不一会便又昏死过去。所幸于孟舟照顾地极为仔细，他身上的伤渐渐好转，脸色也不似先前一般苍白如纸。
　　这天早晨，天刚刚擦亮，于孟舟便来了西厢房里，推开门轻轻合上，见榻上的人一如之前一动未动，长叹了口气。转身来到床边，和每天早晨一样，先取了湿布帮章轩擦脸，又拿茶水帮他擦唇，见他的唇上似乎有了些血色，不由心情大好。眼前的少年虽稚嫩单薄，但眉目已经有些男儿的坚毅之感，那日扮作女装应该是为了逃命吧，不过就算扮成少女又哪里像了？于孟舟又想到那日师父打趣他的场景，师父定是早就看了出来才让他去的，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这孩子是个男孩呢……胡思乱想之中竟有些呆了，擦唇的手指尖转了一圈又一圈，以至于章轩的手动了一动他都没有发觉。直到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于孟舟才又喜又惊地叫道：“啊，你醒了！”
　　章轩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替他擦手擦脸，又用温水一遍遍抚他的唇，那种温存柔滑的感觉，倒像母亲一般，让他一时恍惚。忍不住睁开眼看个究竟，哪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个翩翩少年，青丝半散，一双鹿眼微微失神，手指正覆在自己的唇边。他想开口说话，怎奈嘴里干得发不出声音来，于孟舟赶忙将他扶起坐好，端来一盏茶，用小勺喂他喝了两口。章轩的舌头这才像是寻回了一点知觉，气息微弱，“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建宁沂府，我师父救了你”，于孟舟将茶放回桌上，又坐在床边看了看章轩，确定他气色还好，才站起来，“你等着，我去叫师父过来。”说罢匆匆往外走，却被章轩喊住，“等一下。你……你是谁？”于孟舟停下，转头一笑，“我叫于孟舟，以后应当就是你的大师兄了！”
　　沂建明来到之时，章轩已经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亲眼目睹家人的死难，母亲将他扮作女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助他逃出生天，后来他在路上昏死过去，哀叹苍天不公，自己最终难逃一劫。却不想天无绝人之路，醒来时便已到了这儿。未等沂建明坐下，章轩从榻上坐起，双手抱拳，沉声说道：“谢恩人救命之恩。”沂建明摆摆手，于孟舟忙扶他躺下，沂建明坐在床边，看着这个眼前的少年虽伤势好了许多，眼中却是一片阴沉，心下戚戚。“孩子，你叫什么?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章轩心下苦恼，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可面对恩人又不愿隐瞒，“我没有名字……家中亲人——也都离我而去了。”他慌乱地低下头，双目微红。若说沂建明之前还有一丝怀疑，现在他心中的疑问早已烟消云散。“如此，以后你便跟着我吧。我收你为义子，你跟我姓沂，单名一个轩字，可好？”
　　章轩本来还在想如何才能勉强编造出自己的来历，听得眼前这人要收他为义子，想着必须拒绝不能牵连人家，再听到“单名一个轩字”，他猛抬起头来看着沂建明。
　　沂建明也不言，只是看着章轩，微微点了点头。
　　章轩心下明了，眼前这人不仅是救了他的命，他还救了章轩这个人，救了罪臣宁国侯唯一的孩子。他撑着手想要起身，于孟舟忙拦着他，“诶，你才刚好了些，别乱动。”他却固执的想要起来，于孟舟见拗他不过，这才扶起他。举手加额起身，再次齐眉，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轩儿，谢义父救命之恩。”
　　沂建明受了礼，扶他躺下，“你好生将养，过去的事留待以后再说，莫要心生执念。我这徒儿虽然耿直，却也心细周到，你有什么不适便告诉他。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便朝门口走去，又想到了什么，脚下一停，“建宁虽不是金陵，但毕竟不远，两年之内，你莫要出得府去。”章轩心生苦意，却明白沂建明苦心。“轩儿明白，谢义父提醒。”
　　于孟舟送师父出了门，又回到章轩床边坐着，说来也奇怪，照顾了他这么多天，他与睡着的章轩算是熟稔了，可人一醒，他却不知怎么与他相处了。不过少年之间哪有什么说不得的，他见章轩有点发愣，便叫了一句，“沂轩？”
　　“啊？”章轩一怔，这才反应到面前的人是在叫自己，他抬起头来，“孟舟——师兄”。
　　于孟舟见他重伤初愈，双眸尚氤氲着水汽，脸色与刚刚相比苍白了不少，不由心疼。“可是想家人了？”见他不答，又自顾自说着，“我自小便在沂家长大，从未见过我的双亲，师父说，他们被仇家寻仇，将我托付给师傅之后便没了踪影“。
　　章轩不解，“那你为何不去找他们？”
　　“找什么，他们若是活着，定会来寻我，既不来寻我，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何况，也许他们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于孟舟声音渐弱，想来也是心中难受。
　　“你就不想找到害你们骨肉分离的人，报仇雪恨？”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于孟舟全然没有这意思，“何况师父常说，‘江湖恩怨，如何说清’”。
　　“若是无怨无仇，便遭杀戮呢？“章轩心中沉痛，又想起当夜宁国侯府血流漂杵的场景，口中喃喃。
　　于孟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自然是要报的。”
　　“如何报？我已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章轩苦笑。
　　“你别这样说，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我和师父都是你的亲人。”于孟舟见他愈发哀伤，不由着急。
　　章轩听他言语真诚，不由感动。刚想作答，只觉胸中一阵气闷，便咳嗽了起来。
　　于孟舟忙给他顺气，“你伤才刚好点，便不要想太多了。你不知道，我跟师父在金陵城外见到你的时候你伤的有多重……“
　　章轩闻言，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金陵城外？你们在金陵城外见到的我？”
　　“是啊，金陵城外，怎么了？”于孟舟见他反应这么大，不由奇怪。
　　“可是我，明明是在……”章轩低声说着，于孟舟没有听清，问了一句，“啊？”
　　“没什么，你们见到我的情形如何？”章轩知道事有蹊跷，开口问道。于孟舟便把他们如何发现他又是如何将他带回来细细地说了一遍，又突然想起些什么，拿起了放在床边的令牌交还于他。“这……”章轩见这令牌由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隐隐现出“荣”字字样，十分精巧，但不知于孟舟为何给他，尚未发问，于孟舟便接着说，“我——我帮你擦身的时候，你身上除了衣物便只有这块令牌了，想来应当是你极为珍视之物，不敢妄动，现在还给你。”“我身上的？”章轩奇怪，自己的的确确从未见过这块令牌。“怎么，你不认识它？”于孟舟见他一脸茫然，不由奇怪。“这——我从未见过此物。”章轩实言相告。“怎么会这样？也许是你的家人放在你身上的？它不像来历不明的样子啊。”章轩轻轻抚摸着令牌上的纹路，白玉触手生温，极为温润，“也许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床下却突然钻出来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吓了他一跳。男孩的头顶扎着两个角髻，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甚是可爱。于孟舟见状，宠溺地抱起了男孩，冲章轩笑道，“你不知道他，这是师父的孩子，我们这最最厉害的小祖宗，今年七岁，是吧沂南？”
　　小童乖顺地靠在于孟舟怀中，转过头去盯着章轩，似乎对眼前的人很是好奇。于孟舟捏了捏小沂南的鼻子，“这是你轩哥哥，快叫一声”。“轩——轩哥哥……”“乖——”于孟舟又捏了捏沂南的脸，孩童胖乎乎的小脸捏起来十分顺心。章轩看他一脸欺负小孩的表情，不由一乐，摸了摸沂南的头，“沂南你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沂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双手抓住头上的大手便不放了，章轩也就由着他握着。于孟舟见状更嚣张地在沂南脸上作怪，这下沂南恼了，小手松开章轩，一下就抓上了于孟舟的鼻子。“嘶——疼疼疼——小祖宗你快放开！”沂南哪里管他，只是不依不挠的抓住他的鼻子不放。“哈哈哈哈哈——”章轩见于孟舟吃瘪，开怀大笑起来。见于孟舟一脸你还有心情笑的委屈表情，这才堪堪止住笑意，缓缓坐起，轻轻地用手指掰开沂南的小手，把于孟舟的鼻子解救了出来。于孟舟见沂南乖乖地放开手，面露惊奇，“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竟能叫这小祖宗听话！”“这有什么，还不是你欺负人家欺负的狠了。我又不同你一般欺负小孩子。”章轩不以为然。于孟舟听他这么说，倒是反驳不了。
　　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孟舟少爷，沂南少爷，该用膳了。”于孟舟答好，正准备过去，突然想起什么，“我竟忘记了，你昏迷了这么些天，只喂过糖水，定是饿坏了。你等等，我先去给你拿吃的。”章轩虽腹中空空也不愿如此麻烦人家，正想说不要紧，眼前的人早就抱着沂南溜得没影了。低头笑笑，他拿过白玉令牌细细观察，自己是力竭之后昏在城内的，可义父却是在金陵城外救得他，中间发生了什么？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是他送他出城的吗？章轩心中疑惑重重，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生还与玉佩的主人必定有着深远的联系，他将玉佩置于床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心中暗暗想着，此人大恩日后必定相报。
　　于孟舟将沂南交给了师母便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厨房，拿了一堆自己爱吃的食物，这才又跑回了章轩房内。章轩看着眼前一堆的牛羊肉、炖肘子暗暗叫苦，却也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了筷子。这时一个身着淡绿袄裙的年轻妇人缓步进了门，章轩见此人与之前见过的侍女等人不同，举止大方端庄，暗忖这莫不是义母。却听得妇人柔声怪道，“舟儿，哪有你这样照顾病人的，他大病初愈怎能如此沾染荤腥，你把这些拿回去，吩咐厨房做些清粥小菜送来。”说着坐到章轩床边，“是轩儿吧，我来看看你。”
　　于孟舟知道自己做错了，顿时有点恹恹。妇人又摸了摸他的头，“师娘知道你对轩儿好，只是现在轩儿可不能吃这些，等轩儿好些了你再把你喜欢的给他不迟。”“是，师娘。”于孟舟想想师娘说得有理，拿起食盒出了门去。章轩站起，向妇人行了一礼，“轩儿见过义母。”妇人忙拉他坐下，见他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不由心疼，“以后你就是我沂家的孩子了，不必担忧。夫君既说你是忠良之后，我穆英自然没有二话。”章轩心下感动，“义父义母仁义之至，轩儿无以为报。”“报什么报，都是一家人。”穆英虽长得小家碧玉，却也是女中豪杰，个性爽直。不一会儿，于孟舟端来了粥食，穆英又嘱咐了一番，这才与于孟舟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