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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抓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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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月渐暖,长宁往郊外来来往往的马车多了些。马车帷幔飘飘,坐的都是些出门踏青的公子小姐。
傅铭远本来就睡得少,此时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感觉跟听了摇篮曲似的,哈欠连天。
“昨夜又在皇宫里睡的?”谢故西隔着车帘赏景,心情难得的舒畅:“听说南方水灾已经蔓延开来,小皇上是什么想法?”
傅铭远说:“皇上有心拉拢平家,你当年的卷子从翰林院找了出来。为了皇上力保平焱这事儿,户部有心卖皇上个面子,顶着齐王的压力,凑了笔银子出来。可是呢。”
傅铭远说到这里,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这事儿他没有在明面上提过,但整个长宁城的人都知道了,想必谢竹安也得了消息。
“齐王迎娶尹家小姐的婚事一出,平昊便又怂了。皇帝的圣旨早就下了,可户部日日都有理由推脱。尹卓这个参知政事倒是什么话的没讲,兵部又闹开了,说去年户部采买的新铜矿炼出来铜纯度不够,得重新拨款打造明年的兵刃。”
谢故西面色如常,仿佛对这件事并不在意,说:“这新铜矿是高燃亲自去看过的,若是纯度不够,怎么说也找不到户部头上。”
“是啊,可谁又敢说齐王半个不是呢?这户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傅铭远头疼地揉太阳穴:“闹了这么一出,皇帝也怂了,昨日南边呈上来的奏折看也不看,想着怎么和齐王缓和关系。”
谢故西放下车帘,窗外的美景似乎不那么吸引人了:“可南边天天都在死人呀。”
傅铭远说:“哎—— 户部说得也没错。国库空虚,笔笔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这笔实际上动的是明年的军费。若是水灾没控制住,南边夏天还不能收上税来,那军费可就没了。李家人虎视眈眈,李云舟已经够难缠,谁知道还藏了个弟弟李云川,这人用兵如神善弄人心,比洪水猛兽更可怕呀。”
谢故西说:“你心里定有想法。”
傅铭远苦笑一声:“我的想法你也猜得到。国库空虚,可大盛几个世家大族可不空虚。就拿尹家来说,庄园田地多得吓人,只怕以一家之力就够赈灾的。大盛并不是没钱。”
谢故西咋舌:“这么夸张?”
傅铭远又打了个哈欠:“我也是在皇上身边看了些账目推测的。你那老姘头对你情深义重,你是不知道那晚有多惊险,我带着你的——”
“停停停!”谢故西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说正事。”
“本来我也是不太信的,可齐王殿下娶尹家小姐的消息一出,我便信了。齐王殿下哪里娶的是尹家小姐,他娶的是尹家的万贯家财。果然,这钱比什么都好使,齐王殿下也是凡夫俗子,照样为钱低头。”
“他没了户部,转身和内阁之首尹卓结了亲,难怪皇上要怕了。”谢故西想了想,忽然笑了声,说:“我这几日想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傅大人敢不敢说。”
傅铭远亮眼放光:“赶紧说别废话。”
谢故西说:“我猜,南方诸州遭灾,可几个世家所在的地方却安安稳稳,资产田地没有半分损耗,对吧?”
“不错。世家向来对于洪涝准备充足,就算有灾也会提前泄洪,将洪水引到别处,这么多年他们安安稳稳。”
“这就对了,既然安安稳稳,何须朝廷拨款,当地就能救灾呀。”
傅铭远听懂了,他了然地笑了,坏坏地说:“谢竹安有你的。以前还端着藏着,现在露出狐狸尾巴了,原来满肚子坏水,馊主意一套一套的。”
二
马车并未驶离城区很远,停在了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门口,谢故西和傅铭远下了马车,手里均拿着贺礼。
这是个小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主人似乎是很用心,修葺一番后,让人耳目一新。
平焱并未出门迎客,傅铭远一进院子便看见平焱袖子束在双臂上,一脸的灰尘,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
傅铭远知道平焱不苟言笑,严肃得很,便也不敢打趣,只在心里笑。
凝衣从厨屋里探出头来,笑着说:“容我把这只鸡杀了,马上出来。”
她的话刚落音,一只乌鸡便从她手里挣脱,从窗子咯咯咯地飞了出来,直奔傅铭远而来。
傅铭远是个正宗的君子远庖厨的,看着那尖嘴红冠的鸡扑向自己,吓得连连后退,喊道:“平大人!平大人!”
平焱正要抬手捉鸡,却被谢故西拦住:“不必着急,且看看朝廷新贵大斗乌鸡。”
平焱看凝衣在窗内忍俊不禁,便也难得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只看着傅铭远被一只鸡追得满院子跑,过了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三
乌鸡最终命丧大理寺卿之手。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我也没什么积蓄,凝衣用自己的银子给自己赎了身,这小屋子也是她买的。”平焱斟了杯酒,举起说:“傅大人,平焱官复原职有劳你多方走动,多谢!”
说罢,他一饮而尽。
傅铭远说:”这杯酒,傅某喝得惭愧。”
“无妨,凝衣已经同我说了。”平焱说:“你想重查三年前太子与谢侯联手谋反一案?”
傅铭远说:“不错。不知平大人是否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平焱说:“有冤案大理寺就要查,龙腾刀上斩皇亲贵族,下斩贪官污吏,没什么敢与不敢。”
三人坐在院里一张破旧不堪的四方木桌边,院里没有种花,平焱昨日忙了一天把土翻松,准备种些蔬菜瓜果。他说起这件事就仿佛在谈论隔壁张家娘子掉了个首饰般简单,傅铭远与他没什么交往,但此时他却生出了种相见恨晚之感。
“有些人相交一生却只是泛泛之交,有些人一句话变成了知己。平大人,你这个朋友傅某交了。”
平焱却说:“案子之事我绝不徇私,不必与我攀交情。”
“…….”傅铭远一向自诩清高,朋友也不多,从只有他看不上别人的,他从没有主动与谁相交过,不料头一次喊出豪言,就被泼了盆冷水,他讪讪地摸了摸头,说:“哦。”
谢故西闷闷笑了声。
平焱打量着谢故西,他不刻意隐藏光芒时,衣袂翩翩,举止非凡,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你是谁?”
他这话并不是说自己不知道他是谁,而是问他究竟是谁。
谢故西也不扭捏,抬手摘了面具,说:“平大人,一别三年,还是这么识人如炬。”
平焱瞪大眼睛,他并不如傅铭远那般诧异,仿佛死人复活这件事没能给他带来多少震惊,他的惊讶很多的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谢竹安:“凝衣求我时,我就该猜到的。”
谢竹安笑了笑:“故人太多,击鼓鸣冤到底放不下面子,只能以这种方式找到大人了。”
平焱说:“世子说笑了,您的那位故人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说给翻案,您就是要翻了这个朝廷他都能给你办到。”
这话里有不少愤恨,谢故西知道并不是冲着自己,便也没管了:“故人要娶亲了,这段往事还望大人莫要再提。”
平焱也觉得自己失言了,便道:“可以。”
谢故西点头,同时瞧了眼傅铭远,仿佛在说,人家多么干脆。
平焱的脑海里开始翻出三年前的事,他缓缓说道:“当年此案并未经手大理寺,而是刑部和皇城司的人查的,先帝亲自审理。我看过卷宗,人证物证齐全,这案子审得不冤。”
谢故西轻轻敲了敲桌面,说:“我不问大人怎么看,我问的是你怎么看。”
“我?”
“对。”
“无论当年真相如何,皇上已经是皇上了。太子自戕,他的两个孩子在流放路上,一个病死了,一个摔死了。这真相你当真要查吗?”平焱眯了眯眼:“这真相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平大人不是说了有冤案就要查吗?”谢故西说。
平焱几乎可闻地叹息一声,这案子的罪魁祸首大家心知肚明,但有些事是不能揭开的。
他说:“你问我怎么看,我认为此案蹊跷。”
“蹊跷。”
“按道理,此事绕不开大理寺。当时我追捕一个江洋大盗去了青州,到了才知道,这消息是假的。等我折回时,此案已定。但我知道那时,世子也因事回了陇西。太子谋反一事,环环相扣,太过缜密,仿佛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让人不得不起疑。”平焱说道。
谢故西说:“那依大人之见,此案要查当从何入手?”
“你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平焱说。
“噗———”傅铭远边喝水边听两人讲话,谁知平焱语不惊人死不休,让他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平大人,这…这……这还是从别处查起吧。”
平焱有些不解,但官场那一套他很明白,很多东西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于是便不再提这个话头,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会儿,平焱开口:“当年最要命的东西是搜查太子宫殿时,太子与谢侯的信件。既然谢侯与太子都不曾谋反,想必信件是假的。”
谢故西道:“若信是假的,那必是有人仿了我父亲的字迹和随身私章,大人可有办法让我看到那封信。”
平焱犯难:“这信封在刑部,这等要案,要看当年证物要看得惊动很多人,可惜我与刑部的人一向交恶。”
“那可怎么办?”傅铭远忙问。
“也不是不可能,你且让我想个法子。”平焱说。
谢故西说:“那就拜托大人了。”
平焱继续说:“信是假的,那么是怎么到太子书房的呢?只能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太子手底下的人不干净,信一直在太子宫殿。要么就是搜查之时,搜查的人趁机带进去的。”
他思索着。
傅铭远又开口了:“那到底是哪种情况呢。”
平焱扭过头,看着那双好奇的眼睛,头一次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问平昊一些事时,平昊总是一脸嫌弃又不好说的神情。
他顿了顿,认真回答说:“我不知道,得查。”
傅铭远有些尴尬,他小时是神童,长大是声明远播的才子,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的事儿,也是头一遭。
谢故西看这情形,觉得这两人凑在一起简直太好玩了,不由得笑了笑。
三人谈论了一上午,近中午时,闻到饭菜香,凝衣喊道:“吃饭了!”
平焱听到这声喊,连忙起身,仿佛有件极其紧急的事儿要办:“两位先坐着,我要去帮忙端菜。”
谢故西还在想案子,傅铭远心中已经升起了隐隐的期待:“凝衣姑娘蕙质兰心,一舞动长宁,想不到还会做饭。这平大人两袖比我还清风,连个丫鬟也请不起,也真是难为她了。”
不一会儿,三盘菜便端了出来,傅铭远一看,一碟子鸡蛋,一碟子鸡肉,还有一碟子….青菜?一上午就忙活了三道菜?这样子是青菜呀,怎么是黑的?他觉得不妙,看向谢故西。
谢故西惊恐地看着这些菜肴,说:“我,这,还是先戴上面具吧,以防万一。”
傅铭远一把夺走面具,笑呵呵地说;"没有万一,平大人耳力极佳,若是有生人靠近他必知晓。"
平焱举起了酒杯说:“我与凝衣这个小家,你们是头一个上门祝贺的,大家干一杯。”
四人干了杯,谈笑之间甚是高兴,只是这饭菜着实难吃,又不能表现出来,两人面上忍得非常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