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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烈女 ...

  •   一
      ”这凝衣究竟是什么人?”回程的马车上,傅铭远问道。

      两人都喝了酒,马车里都是酒味,谢竹安掀开车帘一角:“何以有此问?”

      傅铭远说:“我看凝衣姑娘一举一动不像是勾栏画舫出来的,倒像是个世家小姐。”

      谢竹安眉眼间多了些隐忍,他带着讽刺的语气说:“仔细算来,她的确是个世家小姐,她本姓许。”

      “许?……”傅铭远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名字,能与谢竹安牵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人,傅铭远想起凝衣的眉眼,惊诧地说道:“她是你老师许梦松,许太傅的女儿!?”

      谢竹安点头。

      “许太傅膝下二子一女,未曾听说有凝衣这号人,莫非,她是私生女?”

      谢竹安道:“这个故事,陇西很多人都知道。”

      “长佑三年,老师因党派之争被贬陇西。父亲知老师是当代大儒,因此带着我亲上许府,想让他当我的启蒙老师。老师见我天资不错,便收了我当学生。”

      “你这家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竟然得了许梦松给你启蒙!”

      谢竹安听得运气二字,嘴角上勾,露出一丝苦涩,他继续道。

      “我们陇西有一舞姬名为杨柳,她颇有盛名,经常被邀到王府献舞。杨柳性格清冷,除了献舞之时,从不见外人。不知怎么,她竟将老师引为知己。后来,我便在许府看到了她。杨柳脱了贱籍,嫁给了老师,他们有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凝衣。”

      傅铭远点评道:“才子佳人,一见如故。只是,许夫人是出了名的强势,她能同意?”

      “陇西常年战乱,老师来这里,并未携妻带女。”

      “难怪。”傅铭远说:“长佑十年,皇上亲下旨意。许太傅官复原职,调回长宁。那时候,想必许太傅没有将杨柳母子带过去。”

      “不,老师走的时候带走了她们。但半年后,杨柳自己回了陇西。”

      “为何?因为她的身份?”

      “想来也是。”谢竹安道:“许家是清流人家,杨柳的出身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可许太傅已经将她带回长宁,想必是铁了心要为她负责到底的。”

      谢竹安目光微沉,道:“所以我说,杨柳是自己回来的。”

      傅铭远感慨道:“这中间只怕也有许多无可奈何。怎么今日没有见到这位夫人,她还在陇西吗?”

      “她死了。”谢竹安说:“老师给我父亲写了信,托他照顾杨柳母女。后来陇西事变,老师为保太子,血溅神策殿。杨柳得此消息,自刎于康州烟雨楼前,那是他们初识的地方。”

      “!!!!”傅铭远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竟然殉情了。”

      谢竹安星一般的眸子里闪着光,他轻声说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记忆里,她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冷美人。她在王府多年,从不肯别人叫她许夫人。她从不给老师写信,也从不问老师在长宁的情况。如果不是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许红豆,我都要以为她根本不思念老师。

      “许红豆。”傅铭远喃喃道:“太子一派罪名坐实,许太傅死后,他的夫人冯氏未免受到牵连,迅速和许家划清了关系。许家被贬平民,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当年许太傅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谢竹安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道:“老师的坟,是红豆立的。她同我一样,愿意付出一切,还原当年的真相。她要给老师一个清白。”

      二
      许梦松生平收过两个学生,一个是陇西世子谢竹安,一个是当朝太子齐承谦。

      他的第一个学生聪颖异常,乃状元之才,他曾许诺杨柳,待他的第一个学生高中状元,第二个学生登上皇位,这天下便交给他的这两个学生。到时候,长宁的一切他都不要了,辞官回陇西,当个教书先生,守着她一人过完一生。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清风拂面,杨柳喜欢在谢王府的竹林里教许红豆读书。

      “母亲,这首诗我不喜欢。”许红豆说。

      “为什么?”杨柳问。

      许红豆又说不清原因,扭头问:“父亲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这个问题杨柳答不上来,她离开长宁时,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许梦松的准备。

      “是那个凶凶的妇人不准父亲来看我们吗?”许红豆问。

      杨柳知道许红豆说的是许梦松的正妻冯氏,她笑着摇头,道:“这个人左右不了你父亲。”

      许红豆想起那人还觉得可怕,她仰着头说:“她是坏人,她把娘从父亲家赶跑了。”

      杨柳捏了捏许红豆的脸,道:“她也赶不走我。”

      许红豆挠了挠头,困惑地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待在父亲身边,要回陇西呢?”

      杨柳蹲下身来,耐心地解释道:“因为父亲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娘待在他身边,会给他添麻烦。”

      许红豆更加困惑了:“娘你会做饭,会缝衣服,把父亲照顾得好好的,怎么会给他添麻烦。难道是因为我调皮?母亲,我以后定不再调皮了。”

      杨柳不知道怎么和许红豆解释这里的麻烦是什么意思,她慈爱地摸了摸许红豆的头,继续教她读诗。

      谢侯府里到处是竹子,也到处是梅花。谢侯爷喜爱花中四君子,不止侯府里栽满了梅兰竹菊,甚至将梅,竹二字取进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名字里。

      春日里,谢侯府的竹林一片青翠,谢竹安得空了,也会在竹林里舞剑。

      杨柳在一旁看着,许红豆便说:“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谢竹安的确长得好看,就是杨柳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但杨柳并不在乎他的长相。她只记得许梦松说过,这个孩子长大了,会是大齐的顶梁柱。杨柳隐隐期盼着这个孩子快些长大,早日入长宁,高中状元。好像这样,她就能离许梦松近一些。

      许红豆长大后,明白了母亲口中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她的父亲是朝堂之上肱股之臣,而她母亲只是一个舞姬。

      没人在乎这个舞姬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舞姬两个字已经将杨柳钉在了耻辱柱上。如同这个名字一般,杨柳,似乎人人可以轻贱。

      许梦松可以离经叛道,但太子太傅不行。

      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的父亲选择了离开。

      许红豆从不怨恨许梦松,她幼小的记忆里,许梦松是一个太好的父亲,她不忍心怨恨他半分。

      许红豆也从不怨恨杨柳,因为杨柳是一个太慈爱的母亲,即使她为了父亲而离开了自己,许红豆也不曾怨恨,因为她知道,母亲终于可以和父亲团圆了。

      思念就像是一座监牢,已经将杨柳困住了太多年,现在,她终于自由了。

      陇西事变那年许红豆十五岁,谢侯爷派了亲信将她送出陇西,谢家一家却都不在。

      许红豆一夜间长大了,她带着杨柳的骨灰到了长宁,想要将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起。她担心自己进不了许府的门,因为她没有任何身份可以进去许府。等到了长宁,她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父亲不再是名堂之上,众人尊敬的当代大儒。他成了逆臣,人人对他避之不及,生怕和太子谋反一案扯上半分关系。

      许红豆轻易找到了父亲的尸首,如愿以偿地将父亲和母亲葬在一座不知名的野山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许红豆忽然明白为什么母亲这么喜欢这首诗,或许她在长宁与许梦松见最后一面之时,就想好了这个结局了吧。

      许红豆心目中的母亲不是一个懂得家国大义的女子,她离开许梦松,不是为了归还一个太傅给大齐百姓。而是因为她知道,许梦松平生所愿,从来都不是方寸之间的一日三餐。刻在这位大儒心目中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

      三
      “所以,许红豆为了替父亲正名,嫁给了平焱。”

      说到这里,谢竹安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我更倾向于,红豆与平焱有一些青梅竹马的情谊。你还记得吗?老师带着红豆在长宁住过半年,那时候老师与平家交好,平家是知道杨柳母女的存在的。”

      傅铭远说:“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平焱从一开始就知道许红豆的真实身份。他在违抗圣旨,或许是受了许梦松的鼓舞,他不愿意与刘派,与齐王扯上关系。”

      “也许吧。”谢竹安淡淡地笑着,说道:“当年老师将他们母女托付给谢侯府,我们没能照看好杨柳,红豆嫁给平焱,也算是给老师一个交代了。”

      四
      十多年前一个冬天,许梦松带着杨柳与许红豆去平府拜访。她由奶娘带着去花园玩,远远看见一个男孩子捧着一个大海碗埋头吃饭,那吃相唬了她一跳,那时她还没见过叫花子。她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小叫花子原来是平府的二公子。

      平焱抬头的时候,看着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偷偷看他,他便也偷偷看她。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不过,那个笑,他却一直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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