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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裴期 ...


  •   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还是被熟悉的梦魇住,府中的大火烧的昏天黑地,成群结队的人挡在她的面前,她麻木的在雨夜里挥舞着刀,将阻碍一个个清理掉,直到尸骨成山。

      但最后还是家破人亡,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满手的鲜血。

      脚下的土地逐渐柔软塌陷,里面是炽烈尖锐的骸骨,与此同时,有无数双手抓着她问:

      为什么要杀他们?

      强烈的针刺般的疼痛遍布全身,她陷入到一片恐怖的黑潮中,苍白的手用力地揪着被子的布料,祈求将她带出梦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映雪冷汗褪尽,天色刚已经微亮,远处泛起破晓的浅光。

      院子里传来窸窣活动的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江映雪飞快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屋子中陈设如常,她合上眼睛,缩在被子里,只有可怕的心悸还在不停的折磨着她。

      “小姐,快醒醒,老爷喊你呢。”

      声音是阿欢的,她极少这般不打招呼进来,可见是天大的事情。

      她思绪很乱,却咬牙强迫自己冷静。

      联想到昨夜,江映雪知道吴氏不会放过她。

      “什么事儿啊?”她故作刚睡醒一般的神情,实际上暗中观察。

      阿欢没有丝毫察觉不对,她接到消息之后就一路跑着过来传话,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你不知道,小厮丫鬟都忙着二小姐的事呢!今一大早来了位门生,说二小姐前几日狩猎的时候,射伤了他家公子的表弟,要讨说法呢。”

      “什么来头的公子?”江映雪披了一件外袍起身,问道。

      若是能选择的话,她不想知道这个家里的任何事情。

      但是她知道也痛恨,在这族中,成败兴亡皆是一体,在没有逃出去之前,她必须要和这个地方共沉沦。

      阿欢:“是兵部侍郎的亲信!老爷将二小姐藏的严,推了下人出来顶罪,对方是个不好打发的,不肯认。两边面子上都过不去。

      老爷听说兵部侍郎派来的厂务,之前是小姐在学宫之中的旧识。老爷正好让小姐过去说和说和呢。”

      皇帝早年偏宠萧淑妃,又不断提拔外戚,待到萧家权倾朝野时,自己手中早无实权。

      加之萧淑妃又怀了孕,流言四起,动荡不安,至于最可能继位的人选,一下从太子,变成了贵妃腹中未出世的亲生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谁的胜算大。

      至于今天的事巧合还是意外。

      江映雪眸色微沉。

      兵部侍郎手握粮草调度,又和萧家几次通婚,密不可分。

      江家虽然现在没落,可江家老侯爷在世时,确是北凛国当之无愧一把利刃。只是侯爷崩逝后几年,被蚕食鲸吞了不少势力,可说到底余威还在。

      两家联合起来,无论支持谁都是一大助力,若是起了冲突,另一方不论倒向谁,左右为难的是萧家就是了。

      而她,只需要无声的推动这一切。

      至于父亲的冷待算计,继母的虚伪,妹妹的傲慢无情。

      她收拾妥帖,将帷帽带上,推门时,发现父亲在门口。

      他面色中有几分不耐烦,估计是等的久了,做好了她不出来发怒的准备。见她乖乖出来,倒是好了几分。

      他摆了摆手,几个身形高大属下得了命令,一左一右带着江映雪,乘着小舟往湖中心划去,那里有一方寸大小的岛,上面荒草丛生,向来无人打理。江映雪只记得中间修了一座小亭,又摆着一方圆桌。

      世人攀高踩低,那些她过去在学宫之中的同窗,几乎都入朝为官,也没有了联系了。

      江映雪一边想着如何劝说,一边又好奇失笑。

      不知道谁选了这么一个荒芜的住处。

      船身渐进,纱帐在眼前迎风飘动,岛上为数不多的陈设在眼前。

      亭中的人坐在亭前,身穿最普通不过是灰袍,寻常厂务的打扮,一举一动却像是读书人,脊背格外笔直,浑身一股端和持重的书卷气。

      父亲刚愎自用,重武轻文,只会武力压人,谈不拢也不奇怪。

      在近些是时,她攥着船边的手缓缓收紧。

      那人的侧影无比的熟悉,柔和的、舒朗的轮廓,一举一动都那么熟悉,温和的,严厉的,她恍如隔世。

      江映雪想起一个人。

      她的恩师。

      裴期。

      那是她尘封在记忆中,生命中为数不多而万丈光芒的时刻。与她现在遭遇的冷待截然不同,她生在一朝覆灭的鼎盛的家族,得到过众星捧月般的爱护。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一场梦。

      她所有的立世之道,经纶典故的理解皆出自于他,学的是为人处事谦卑守礼。而不是女子卑微,先人后己。

      至于裴期。

      他的一生,犹如烛火一般,烧掉后熄灭。年少登科,为皇帝重用,屡屡升迁。后答应外祖父,愿意成为族内讲师为族中弟子讲学,再后来因为外祖获罪连坐,失了官位,在满是府兵的那一天,将她救出火海。

      他因此被乱刀砍断腿筋,再不能起身行走。

      江映雪生命中背负的,就算是以前的骄傲全部化作齑粉,当她的亲人相继离世,她已经麻木到感受不到痛苦。

      她之所以还想要活下去,愿意活下去,也因眼前人所教所学,不愿自己的性命被轻易践踏。

      他有那样好的容貌,那样好的品格。

      却为了她的家族,变成了这样。

      江映雪有些后悔,如此匆忙的来见他,她想起身上的伤口,一时间竟无所适从起来。好在她今日带了帷帽,不至于看出端倪。

      相比于掩饰,裴期倒是显得自如许多,见她迟迟不落座,倒了一杯茶。

      她惶然接过。

      “当年亲眼送你进府,如今时隔多年,又见面了,你长这么大了。”

      “老师。”

      就别重逢纵然喜悦,她却不得已晦涩的开口,两个字在唇齿间研磨,千言万语在心头,声音还是如常。

      两人对坐,跟随的小厮都在不远处,只能一边对弈,表面上却说些关于正事的场面话。

      波光粼粼的湖水在他脸上,衬得面庞更如玉石一般温润,即使在乱世中,也能在他身上感受到宁静。

      裴期指间捻起白子,等待她落子。

      江映雪心思纷杂,再看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他乃是国之谋士,之前醉心筹谋,堪称呕心沥血。

      以前她年少轻狂,又是被宠上天的金枝玉叶,不听劝告。之所以愿意听裴期的话,是因为他早已算透人心,他说的事,多半应验。

      裴期眼中盛满温柔笑意,落下杀招。

      她久久不能平静。

      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江映雪知道改回去了,起身时却发现在对面视角的棋局莫名熟悉。

      这是他们师徒两个离别之前的最后一场残局。当时她走的白子,苦思冥想,不知道解法。

      只不过,师徒二人将它重新续上。

      裴期来亲自告诉她,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

      江映雪这些年,尽力忘却在外祖父府中的一切,才能重新适应新的身份。但是见到裴期,记忆又洪水一般的涌来。

      她从前满腔的情谊,无从述说。

      曾在裴期生辰之时,要送他一首她写的曲子,没有来得及给他听,两人便天各一方。

      如今想来,却再无当时的勇气。

      “雪儿,你和那个裴厂务到底谈的如何了?”

      江映雪回过神来。

      江正德神色焦急,吴氏泪光涟涟,江映霜一脸无所谓的坐在椅子上修剪着花叶。旁边的贴身侍女跟着大气都不敢喘。

      “那边的意思……也不想同将军府结怨,可是人命关天,后续如何,还要看公子伤势。若是不严重,让二小姐登门认个错也就算了......”江映雪说。

      江映霜从始至终,连正脸都没转过来,不以为意的道:

      “爹,只是中箭而已,不是还剩一口气吗?咱们全家上战场,哪个没有中过流矢?不都是活的好好的回来了。

      况且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找上门来了,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正德见她不知悔改,语气也跟着急了起来:

      “之前那些都能拿银子打发,现在铁证如山,爹如何和人家交代。这个兵部侍郎为人古板,以前就和爹有些旧恩怨,若是他真想为侄子讨回公道,爹也没把握能保得住你!

      吴夫人护女心切,又不好直接顶撞,只劝和道:“又不是兵部侍郎的亲生的儿子,能值几个钱?既然兵部侍郎家不肯收银子,官府也不收吗?”

      “……”

      天边的夕阳渐落,透过窗子洒落在地上,金色的光斑映在她的脚边,院子里的花开了,丁香花咄咄逼人的香气飘来

      她渐渐的想到了那场棋局,猜想裴期在局中的处境,而这个家中发生的东西,直觉这只是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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