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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马车在一家不起眼的医馆门口停了下,引得路边的人频频侧目。

      谢宴在厅中饮茶,偶尔会和旁边的侍卫低语。

      隔着一扇屏风,郎中正给江映雪诊治,不经意之间会传来压抑痛苦的抽气声,白的过分的手臂上面带着触目惊心的乌青。

      他之所以管她,一方面是她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另一个方面,她脆弱又固执的令人发笑。

      她想离开这?
      于是就求他帮忙逃开婚约,未免异想天开。

      且不说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安身立命。她能逃开将军府?逃过皇城的追捕?她又有什么本事,觉得她帮了他以后,他不会灭口,而是放她走?

      就凭一句"万死不辞"?

      谢宴想来,还是令人发笑,不过她这个样子,倒是很像是自己年幼时。

      不顾仆人的阻拦,拖着断腿,满身污秽的爬到在萧淑妃的面前,求她救他。

      此后萧氏在后宫之中清白的站稳脚跟,多了一个狼子野心的太子。

      她可知道,天之骄子自然有大把追捧之人献上想要的东西,而他们需要剥皮褪筋,变成另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午夜梦回之时如万蚁噬心都觉得是在赎罪。

      郎中给江映雪开了几副药,再三提醒她不要受凉注意休息。

      江映雪将袖口放下,将伤处和眼中的情绪遮的严实。

      这里离城门不远,药馆内暗红的窗子大敞着。远处的钟楼声传来,护城河中点起祈福用的莲花灯火,远远一看长龙一般,随着天色渐晚,逐渐的通明起来。

      出门时门口的侍卫打点好了,在夕阳落山前会换到下一批人。

      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来不及了。

      她为此事忧愁,却也并不后悔。

      江映雪只是没想到,谢宴这样的人能将她留下。

      虽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可未必没有机会。

      只要有机会,她就不会放弃。

      江映雪不知道为什么谢宴转了态度,忽然答应了她,她回想起那场惊醒动魄的交锋中,探究到了一丝浓黑的,她所不理解的玩味和恶意。

      这是一场豪赌,只等三个月之后,乾坤落定。

      她为了帮他可以万死不辞,作为交换,他也要为她在这世道下谋一条出路。

      只是一条公平的 ,由自己完全主持的出路。

      屏风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的落针可闻,那些守卫都退了下去,只剩下谢宴一人,坐在朦胧的灯影中。

      太子白日里说身有要事,虽然她心知肚明是推脱之言,但是现在还没有离开。

      江映雪这般思索着,要不要再过去。

      就听屏风外的人问道:

      “好了吗?”

      她应道:“嗯。”

      谢宴起身:“上车。”

      江映雪犹豫着,还是将说的话咽下。

      过犹不及,既已搭上了太子,那就不急于一时。

      寻了一个角落坐下。

      车子逐渐的驶入往日里繁华的街道,眼前的景物逐渐熟悉,只不过今夜里是清明,暮霭沉沉,稀疏的看不清人影。

      *

      马车赶到将军府时,已经换了一批人。

      江映雪从车上下来,将随身玉佩给门口侍卫查验,却没有人拦住她。

      她向马车遥遥一拜以示感激,下定决心,迈步进去。

      果然刚一进门,吴氏身旁的掌事嬷嬷就截住了她的去路,略微垂了垂头算是行礼,语气冷硬道:

      “小姐,老爷在府中找您。”

      将军府的夜里很静很闷,无风的春日里连鸟鸣都没有,犹如浸泡在了一层稠密的幕布。

      江映雪由着她们带路,一行人到了宁辉堂。

      父亲承袭爵位后,将大厅几处用金粉重新装裱,在通明的烛光照耀下,锦绣衣服的侍女安静又冷漠的做各自的事情,将几盏灯芯剪了剪。

      有几个下人耳语了什么,阿爹脸色愈发阴沉的打量她,吴氏和几个侍女在旁边,眼神里也满是鄙夷怪异。

      阿父一脸风雨欲来,对着下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下来。

      江正德骂道:“混账的东西,一声不吭的跑出去,你还有脸回来?”

      “女儿出府踏青,却不想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江映雪思忖了一下,还是搬出谢宴来挡箭牌,“女儿幸亏得太子殿下相救才送回府中……”

      “你说送你回去的是太子?”

      江正德冷笑一声。

      之前有人提醒他还觉得这个不受重视的女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如今他才意识到,对其就这样放任更有不妥。

      太子登基纵然渺茫,但也并非没有可能,若是真有一日,她成了皇后,到时候再要掌控可就难了。

      合该在她出嫁之前,抓到能让她听话的把柄才是。

      “简直是胡言乱语!太子今夜应该在行宫之中宴饮,如何会出现在此处?府中的侍卫和侍女都可以作证,你今日出去是和外男私会。”

      江映雪虽早就不对这些人抱有幻想。

      可是听到这些话,还是会艰难的消化着,震惊父亲会如此给她泼脏水。

      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阿妹,就算是捅出天大的篓子,必定会倾尽全府之力遮掩,而非在此无中生有的羞辱。

      但在府中多年,明刀暗箭都是如此过来。

      她低垂下眉眼,恭顺的认错道:

      “今日出游乃是一时兴起,没要告知父母女儿甘愿受罚。只是私会一事实在是父亲言重,女儿岂敢伪造太子行踪?”

      江正德反问道:“你既说是太子,那太子何在?为何不来府中,为父也好感谢一番。”

      “太子今日身有要事,才匆匆而去,女儿代为问好。”

      江正德盯紧她的脸:

      “那不就是没有证据?不是为父不信你,实在是人赃俱获,来人,将阿喜带上来。”江正德正色道:“让你的侍女来说,你今日干了什么。”

      阿爹坐在正中,居高临下的审视她,一旁的吴夫人妆容精致美艳,坐在一旁的圈椅里,用手帕轻轻掩住嘴。

      堂中安静下来,空气弥漫着蜡油的气味,被通明的烛火燃烧殆尽了一般凝滞。

      很快小门传来脚步声。

      遥遥的看见来了阿喜一人的身影。

      只见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跪在堂前,在江正德问话下,磕头指认道:

      “奴婢亲耳听到是有男子府外相邀,所以外出才不带奴婢。这封信件就是证据,除此之外,奴婢还发现小姐私下里偷偷祭拜罪妇徐氏。”

      江映雪的视线随着呈递的信件,移向阿父——

      退婚是府中形势所逼,信件更是莫须有之物,就连阿喜,现在应该是喝了她的药昏迷不醒,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那这场布局,合该许久之前就做好,目的是逼她认罪。

      在阿父发作之前,江映雪先人一步跪在地上,道:

      “女儿问心无愧从未与人私会,这封信笔迹并非出自女儿之手,事关太子名声,父亲若是不信,可将此事告知官府查明!”

      江正德心中明镜一般,只是半真半假才好定罪。况且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些东西拿到官府去,最后得出的结果也不会变。

      他面沉似水,故意问道:“这么说,祭祀徐氏一事是真的了?”

      江映雪果然沉默不语。

      茶碗在她身边的炸开,碎瓷片四处迸溅,水渍在地上开出一朵零碎尖锐的花。

      “我与你说了几遍?府中吴氏才是你娘亲。

      那个罪妇人人避之不及,谁愿意和她扯上关系?难道你非要把全府连累进去心里才会好受吗?为父今日若是不罚你,怕是列祖列宗的英灵在泉下有知,都会怪我纵了你这个有辱门楣的逆女!”

      “老爷莫要动怒,仔细着身子。”

      吴氏此时又得体的站了起来调和。

      步履间带了一股香风悠悠而来,在江映雪身侧柔声道:

      “依妾看,既然雪儿私会,又被下人看到了,难免被人说闲话。

      雪儿还不快快向你父亲服个软,再动笔写一篇认错的檄文来,明日再去祠堂跪上半日烧掉,告慰祖先在天之灵。

      至于祭祀徐氏,我和你阿爹这次就不追究了。”

      说罢真的从案上找来纸笔,递到江映雪身旁。

      岁月从来不曾苛待她,就连脸上的细纹都更添妩媚风情,乌发上面满是华丽的珠翠,言行举止合规合矩,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是这般行迹,和朝堂之上逼供画押没什么两样。

      江映雪迟迟没有动作。

      “快些啊,别怪娘不疼你,到时候要动起了家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是……”

      吴氏话音未落,就听到守在外面的嬷嬷的请安,声音很大,像是提醒。

      “奴婢参见殿下!”

      年轻又清朗的声音从院中传来,犹如浮在这场稠黑混乱的汤药中的一滴清水。

      “开门。”

      下一秒钟,殿门从外面打开,谢晏从无际的黑夜中迈步而来。

      大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江正德倒是没想到,太子会这个时候来。

      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听去多少。

      圣上一纸婚约算是彻底得罪萧家,纵然讨好收效甚微,他却也不把这个马上易位太子放在眼里。

      只是功败垂成,让人沮丧。

      无论如何,他还是立马反应过来,赶忙下座迎接。

      “不知太子殿下造访,有失远迎!”

      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太子能在萧淑妃手下活那么久,定也有自己的势力,他还不想这么早撕破脸。

      尤其是前几年太子风头正盛,行事颇有些不择手段,不知道暗地里为萧淑妃解决掉多少臣子。

      谢晏从他身旁错身而过,那些锦绣衣服的侍女立刻看懂颜色,鱼贯而入给他倒茶。

      江正德旋即躬身,低声恭谨问道:“不知太子殿下造访有何见教?”

      袅袅热气倒映在浅棕色的眸子中,他不着急回话,反而是气定神闲的看向跪在一旁的江映雪。

      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跪在角落里,身上又全是伤。

      他刚才的话听的七七八八,似乎明白为什么她想拼命逃开这个地方。

      谢宴愈发觉得,她的处境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他与萧淑妃,她与将军府,都是养育之恩,又被时局所迫,当做弃子。

      太子进门开始,眼神就落在江映雪一人身上。

      江正德会了意,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

      “啊......是小女今日犯了错,稍加管束,让太子见笑。”

      他竟不想这个女儿是什么时候勾搭上太子。

      那以后岂不是不得骂不得?事事儿都要看这个贱人脸色?

      “这本就是将军家事,本殿不该过问的,只是府上小姐受伤与本殿有关,郎中再三叮嘱小姐体内寒气淤积,莫要劳累受凉。”

      “是臣考虑不周。”

      江正德连忙吩咐道,“李嬷嬷,快带小姐回去休息!”

      谢宴的视线落在府中的夫妻两人身上,露出一丝寒凉的笑意。

      “江将军站着回话做什么?快坐,本殿来此,几句话想要和你交代。”

      当年欺负他的人早都已经死无全尸。

      他倒是很想看看,她口中的不惜一切,如果站在她对面的,是她的生身父母,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

      铜柱灯台在窗前摇晃着,在下面堆满了蜡泪。

      乌发渐渐垂落,江映雪细小的擦伤都被敷了药,被灯火映照的素净又无害,眉眼如画,肤若白瓷,就连唇色很轻很浅。

      阿欢为她匆匆端上一碗吃食,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离开了。

      她看着阿欢远去的背影。

      夜里很是安静,偶尔会有凉风穿过。

      江映雪躺在床上,紧绷了一天难以松懈下来,外面的月亮夹杂着春日独有的冷落到地面上,手骨缝里泛起一阵酸疼。

      她毕竟已经连累了很多人。

      树丛中有黑影闪动,门闩发出轻轻的响声。

      江映雪早已经料到,起身去开门。

      “太子殿下。”

      门外的身影欣长,面容在月光下格外的俊朗,与这里斑驳的一切有极大的反差。

      江映雪低下头,没有去看他的神情。

      这里是后院,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

      不过她并不意外。

      薄唇轻抿着,狭长的眼中笼罩了一层幽暗的光华。

      “江小姐,借一步说话?”谢宴说。

      她的住处附近是一处竹林,周围的侍卫不知道去了何处。

      这片竹林近乎荒废,平时很少有人来。

      夜里微风轻起,她没有披上外衣,罗裙显得有些单薄。

      谢宴与她闲谈几句,她已经紧绷了一天,全靠脑子里本能在答他的问题:

      “多谢殿下关心,这些不算什么。还要多谢太子送奴回府。”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在问她身上的伤。

      若能换来她想要的东西,那真的不算什么。

      “那就好。”谢宴随口寒暄道。

      暗处一声响动,树枝被折断的声音,眼见要走尽这片竹林,她不相信太子来找她是来赏竹的。

      果然又走了几步,她听到了细碎的哭声。

      江映雪的神经又重新紧绷起来,她敏感的察觉到哭声的来源,以至于一点一点的回头。

      她越过了他,看到阿喜。

      早年萧家势力强横之时,几次弹劾一举成功,轻而易举搬倒对手,原因在于对薄公堂之际心腹忽然反水,逐渐流传出来,在朝臣家安插眼线。

      他知道的比她想的还要多。

      江映雪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太、太子殿下。”她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

      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在这杀了人不好交代。”

      谢宴没有什么表情,乌黑的发被吹起,黑与白皙的皮肤极致的交融,冷肃的犹如寒冬扑面而来的漫天风雪。

      一把镶嵌的短刀横放在她面前,锋利的刃发出刺眼的寒光。

      “她又不是本殿的威胁。”谢宴道:

      “怎么处置随你。不过......本殿提醒你一句,若是放了这个奴婢,日后你的结局不一定好过她,”

      这是什么意思?

      江映雪缓慢的、将地上的刀拾了起来。

      她直起身的一刻,只能理解为,这是在试探。

      想要帮他做事,就不能对敌人心软。

      转过头去时,阿喜的眼中是惊慌恐惧。

      这短暂的时间无比的漫长。手中的刀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冰冷的珠宝。

      人在要死之前,原来是这个眼神。

      犹如缝隙之中,看见正对着她挥舞着长刀的士兵和翩然死在刀下的阿娘。

      她抬起右手,半天才将刀尖对向阿喜的心口。

      仅这一个动作,江映雪就难过的连呼吸都难以继续。

      一下、两下……

      直到阿喜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粘稠温热的血液迸溅而出,染红了她的裙子和脸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颤颤的将刀递回时。

      谢宴没有接,反而道:

      “送你了。”

      他以为会很久,没想到这么快。

      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冷血,凉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江映雪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渐渐的没有了生息。

      春夜里本来就冷,她已经冷到手脚僵直,只有眼皮发烫。

      她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上冷汗怎么样也不干。

      “安国公府要举办一场春日的小宴,你父亲急于在朝廷站稳脚跟,一定会派人前往赴宴,你那个妹妹一定会参加的,届时这有两包药茶,一包你让她喝下去,另一包,喂给她的马。”

      谢宴欣赏着她的表情,说道。

      “做什么?”她恍惚问道。

      说完她才意识到,谢宴安排她做事,就已经是答应她白天提的的条件了。

      作为一颗棋子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她换了一种说法,说道:“这种宴会,父亲平时都不会带奴去的。”

      “放心吧,本殿已经替你解决了。”谢宴说:“你只需要干好这一件事就可以了。”

      他站起身,似乎融入了竹林之中无尽的黑暗。

      “派个人把这个尸体拿过去给江正德,就说府中下人冲撞了太子,已经替他管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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