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误》书念清商

11、姐妹

　　转眼进庄，皇子们由小厮领去西院，女眷在东院，中隔一道插屏，却并不远。
　　青王辞别陇月夜从西边的角门进去，就见冀王朱翊铮头一个迎来请安，互相见过，又侃了两句，朱翊铮仍去招呼，朱翊铭却觉无趣，偷偷拐去了东边角门。
　　陇月夜正同三姐姐楚颐说话，见朱翊铭进来，就牵陇三过去。朱翊铭乍见二女，嘴角笑意更深。陇月夜看他对味儿，再想当日宫中那遇的源头，就猜出大概，掩嘴而笑，转几步绕到他身后，将他往陇楚颐那儿推道：“这恩……陇月夜可报了。”她说得含糊，知道他懂，便不纠缠，先抽身往一簇人里钻。
　　说着倒触了陇三的心思，她因方听旁人多嘴，说妹妹同青王来的，有些唯恐这登徒子坏了妹妹名声，便没给他好脸道：“乱红丛中一衬绿，瞧殿下兴的这样儿！”
　　朱翊铭倒没了头脑，转念只以为陇楚颐是吃味儿了，不免得意：“小王岂敢唐突佳人，愿只取一瓢。”
　　陇楚颐嗤笑，却更显风情绰绰。笑着笑着，又平白变成撩人的媚，她看着朱翊铭，仿佛这原是她相中多年的情郎，揶揄道：“殿下实在是揽了折本的买卖。”
　　“哦？”朱翊铭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感疑惑，挑眉问她，“愿闻其详。”
　　楚颐不答，从广袖中露出雪白纤细的手指，团团圈了，做酒杯口径大小，佯吃酒示意。朱翊铭心知是指合卺故事，也漾出笑，把折扇递到左手拿着，腾出右手以食指为笔，凌空写下“凤求凰”三字。写的草书，笔画既杂又快，他原想陇楚颐未必看得懂，却又好奇此女资质究竟怎样，故意收手含笑瞧她不说话。
　　哪知陇三偏是个过目不忘的，又于书画上极有天分，硬生生把他每笔都记下来，然后临摹他的字迹，以同样的方式写出“求”字。
　　朱翊铭一愣，随即哈哈笑出声，令左右交谈的妇人们尽皆看来，众目睽睽下，楚颐也毫不见羞赧，落落大方地陪着。直到笑声收尾，她才故意捂起双耳，娇声埋怨道：“真难听！”
　　先有风影照花楼的临门各赋，戏作合卺，再有凤求凰，朱翊铭竟将她引为平生知己，早没了先前的生疏客套，当下伸手拉她柔荑，拢在掌心，笑道：“究竟如何？”
　　若接上句，陇三想会以为他问“如何”“难听”，心底却明镜儿似的，知他是问“如何”“求”。她虽不在乎人前非议，却不愿平白让这登徒子占便宜，暗里赌气故作懵懂，背过身去，用后肩往他胸前靠了靠道：“不如何。”
　　朱翊铭到底年轻气盛，让她一撅嘴一转身弄得是头昏眼花，心鹿乱撞，哪里还管这是在皇家庄园，直觉是花街柳巷，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拦腰还要抱，却被她扭身让开，这才收手，连与她作揖道：“姑娘何不赏小王个好儿？”
　　在座的不是皇室外戚，就是大家望族的女眷，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炸了锅，三三两两成群地指指点点。
　　陇楚颐笑意稍浅，眼底撩拨之外又添冷然，她并不答覆，反倒弃他远走，到陇月夜那边同她说起话来。两人不知说到什么，视线时不时就绕到朱翊铭这儿。陇月夜方才从头到尾将戏瞧个半通透，这会子见朱翊铭嘴角噙笑，依依不舍地还在看，那眼中并不掩藏的痴迷，竟让她把早先对他的防范抛开了，她想，素有风流之名的青王殿下，不过尔尔。
　　这厢朱翊铭犹不舍去，那厢柳清晓和管家对完礼单寻他不见，急得来回踱步，像个没头苍蝇。倒是小厮看不惯，指着东院角门朝她道：“青王殿下那边去了。”
　　柳清晓这才松口气，全不想东院是女眷所在，殿下去那里做什么，一味蒙头就闯，当她身影落入陇氏姐妹眼中时，月夜还罢，楚颐自掌不住笑开，扬声对朱翊铭揶揄，脱口占就一联道：“贺芳诞青王爷迷情；寻影踪呆丫头陌路。”
　　朱翊铭本背对角门方向，院里人又多，哪里顾忌到进进出出，到听这话，才猛的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见果是柳清晓上来，只得暗暗叹气，无奈不表。
　　堪堪柳清晓正走到朱翊铭身侧，见他收回的目光里大有不豫，便觉犯了什么大错儿般，低头退到旁边，唯恐招徕殿下不乐，眼角却偷偷打量陇楚颐。她因头回见陇月夜，但见二女并立在一处，虽容貌不到难辨地步，可五分相像，再加举止投足的气韵，也足以让她猜测是上回殿下入宫见过的锦衣卫千户、执事仁智殿的陇四小姐。她又惴惴地偷看他一眼，竟发觉就这短短的工夫，朱翊铭的视线依然回到陇氏姐妹那。她有些失望地想，殿下原该同这样的女子站一块儿，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呢，殿下肯看她一眼，已经很好了。
　　她只顾自己胡思乱想，全不留心朱翊铭同陇氏姐妹说的话，朱翊铭指她道：“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
　　陇月夜本不将柳清晓放在眼里，却不经意将她偷窥的神色纳入眼底，倒觉这女子痴心错付，可怜可惜，转又想起朱翊铭说她与兖王的话，兴致顿去大半。
　　陇楚颐并未察觉，仍同言笑道：“可不敢懂。”
　　朱翊铭知她是暗示杨德祖典故，更将陇三高看一眼，因见陇四不对，竟也不恋调笑，反予楚颐个眼色。陇楚颐回看右侧小妹，不知因何而起，只当同朱翊铭脱不了干系，便瞪他一看，偏偏这一瞪堪比西子捧心而颦之美。他见陇三刻意压低嗓音与陇四咬耳根，总归听不得，索性放任视线在二女身上来回游走，看到脖颈雪肌，又招了番想入非非。
　　二女说了几句，陇楚颐便丢给朱翊铭一个埋怨的眼神。这朱翊铭原也不知陇四为何神伤，见陇三如此，便以为月夜有心于他，从此更待她不同了。
　　他方要上前，陇月夜却赶着挽起楚颐，双双走远。只见陇楚颐回头一笑，恰正合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直到陇氏姐妹混进人群不可寻时，柳清晓才敢上前施礼。她眼中的青王殿下依然如故地笑着，那笑却带着太多不同寻常，之后她一直在想，变的是将来，还是那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