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红颜》小猫笑我

2、第一章 叛国降将

　　我叫苏离，苏醒的苏，离开的离。
　　父亲告诉我，当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娘亲就离开了我。
　　父亲很爱我。他说，我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珍宝。
　　可是父亲是紫陌的靖国将军，要常年镇守边关，几年都难得回家一次，征战沙场，总不能将一个女孩儿带在身边。
　　父亲伤心母亲辞世，一直不肯续弦，念在父亲功勋卓著，我又年幼无依，紫陌前任国主惠文帝恩许，让懿贵妃将我接到了宫中。
　　懿贵妃是我母亲的同族姐妹，儿时的手帕交，进宫后深得惠文帝宠爱，还为他生下了一名皇子。
　　这位皇子，就是如今的紫陌国主——崇明帝柳元旭。
　　惠文帝膝下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柳元旭排行第三。
　　懿贵妃待我极好，她自己没有女儿，便拿我当亲生女儿一般，元旭哥——我那时是这么叫他的——对我也很是照顾体贴。
　　我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除了没有公主的名份，我那时的生活，和一位公主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上至国主陛下、皇太后、皇后妃嫔，下至宦官宫娥，每个人都宠我、爱我、怜我，我几乎没踏出过宫门，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八岁那年，父亲进宫来看我，带着一个男孩子。
　　那天是上元灯节，照宫里的规矩，后宫会有一场小小的宴会，皇后妃嫔们会领着各自的皇子公主，与国主陛下一起共用晚膳、赏月猜灯。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扬。
　　虽说只是家庭聚会，但国主陛下政务繁忙，一年到头也难得有时间精力关心子女们的文才武功，好不容易有在国主面前表现的机会，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攀比较量是免不了的，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好在我名份上不算是皇室中人，地位相对超然，不用掺和其中。不过既然懿贵妃和元旭哥哥要参加，我也只好跟去。
　　这场聚会唯一令我期待的，是懿贵妃告诉我，父亲已奉召回京，并且受陛下特邀，参与今晚的聚会，一方面，是帮国主陛下考较一下各位皇子的武功韬略，另一方面，也是藉此机会进宫来看我。
　　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父亲了，很是想念他。懿贵妃知我见父心切，遣人到上书房传话，让我放学后直接前往国主设宴的永和殿见我父亲，不用再回撷芳宫了。
　　我和元旭哥哥赶到永和殿的时候，隔宴会开始还早，父亲已经在偏殿等着我了，懿贵妃在陪着他聊天喝茶。一见到父亲，心情激荡之下，我早已忘记了宫中的教养规矩，立时像只八爪章鱼般的缠了上去，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往下掉。父亲和懿贵妃哄了好半天才算是把我劝住。
　　等我跟父亲撒完娇，抹干净眼泪鼻涕，规规矩矩的坐到父亲身边时，我才注意到父亲的下首，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年纪和我相仿，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样子，模样很是清秀，只是皮肤有点儿微黑。
　　注意到我在看他，他冲我笑了笑，欠了欠身。
　　笑容很清爽、很干净，和宫里常见的那些笑容完全不同。
　　我打小在宫里被大家宠惯了，是个野丫头的性子，胆大脸皮厚，不知矜持为何物，还没待父亲介绍，已经三两步蹦到他面前，大大方方的伸出了右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离离，苏离离。”
　　“你好。”他也向我伸出手，不过还没碰到我指尖，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缩了回去——我猜他是记起了宫里的那些破规矩——脸上笑容也透出些许紧张和生硬来，“我姓杨，叫杨扬。”
　　“你说你叫什么？杨扬扬？”
　　杨扬扬！
　　我是故意的！
　　“扑哧——”可怜当时正在喝茶的元旭哥哥，满口的极品花茶全都喷在了他母亲懿贵妃那身崭新的孔雀针绣的华丽长裙上。
　　杨扬的父亲是我父亲手下的一员爱将，在一次战斗中不幸殉国，他母亲是位刚烈女子，得知夫君战死，自杀殉夫。只苦了当时不到九岁的杨扬，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父亲为他父母料理了后事，便将他收作义子，留在身边，方便照顾。
　　这些事情，父亲之前便已在往来书信中告诉了我。
　　“离离，从今往后，你就多了一个哥哥了！”
　　“离离，你知道吗，杨扬和你身世相仿、年岁相若，这些年，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日日里看到他，总是会不自禁的想起你来！”
　　这些都是父亲信里的句子。
　　我睁大了眼睛瞪着杨扬，兴高采烈的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
　　我嫉妒他，是的，我在嫉妒他，嫉妒他可以日日常伴在父亲左右，嫉妒他分走了父亲对我的关爱，我怨恨，怨恨自己为什么是女孩子，如果我是男孩子，我就可以和他一样，跟在父亲的身边，陪父亲去边关，陪父亲骑马打仗……
　　父亲说，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哥哥了。这是父亲的意思，我没得选择。不过，我可以不喜欢这个哥哥。
　　不管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宴会结束的第二天，父亲还是带着杨扬回了边关，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着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再绿……
　　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日日陪在我身边的，是懿贵妃和元旭。
　　元旭是皇子，关心时政是必须的功课，边境上有什么新动向，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然后再告诉我。
　　红珑国又出兵犯境了，父亲又领兵出征了，又打仗了，又获胜了……
　　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每每父亲有捷报传来，我走在宫里，总能感觉到那些妃嫔宫娥们，在我身前身后指指点点，口中说着我父亲的名字，满脸的赞赏倾羡，而那时，我也觉得特别骄傲，感到所有的守候，所有的寂寞，所有的企盼，都在这一刻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不过，渐渐的，元旭口中赞赏的名字，妃嫔宫娥们口中赞赏的名字，多了一个——
　　杨扬！
　　父亲年纪大了，很少直接带兵出战了。
　　一场场战役，一次次捷报，领军的人不是父亲，而是——杨扬。
　　记忆中，那个和我年岁相仿的、有着清澈明净的笑容的、瘦瘦黑黑的男孩子。
　　那个父亲让我叫他哥哥的男孩。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紫陌人的口中、心中，杨扬的光环，竟似已盖过了父亲，盖过了那令我无比骄傲的父亲！

　　花谢花开，又是一年。
　　这年冬天，白梅花开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红珑国依旧是频频犯境、边关骚扰不断、战事仍繁，父亲这次回来，留下了杨扬代他主持边关事务。
　　父亲这次是为我回来的。
　　过了年关，我就满十六岁了。
　　按照红珑国的规矩，女孩子一到十六岁，父母就会张罗着，给她订一门亲事。
　　皇子公主们的亲事，是由皇上定的，那叫做指婚。
　　我虽打小在宫里长大，却并不是公主，订亲这样的大事儿，须得由我父亲作主。
　　懿贵妃悄悄跟我说，她打算跟国主商量，让陛下把我指给元旭哥哥，这也是元旭的意思，只问我愿不愿意。
　　我羞红了脸，我自然是愿意的。我和元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亲密无间。这些年来，我寂寞的时候，陪我的是他；我伤心的时候，哄我的是他；我饿的时候、渴的时候，关怀我照顾我的人还是他。他贵为皇子，却对我体贴入微、呵护倍至，我还能有什么不愿意？
　　懿贵妃说她已经跟国主陛下提过了，父亲也跟国主陛下商议过了，元旭这两天看我的时候，神色都怪怪的，懿贵妃笑说他在看他的新娘子。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圆满的结局发展。
　　直到——圣旨下来的那一刻。
　　国主陛下给我指了婚，不过，不是指给元旭，而是指给——杨扬。
　　在接旨谢恩的那一刻，我注意到身边的懿贵妃和元旭，都是一脸的愕然。
　　谜底在懿贵妃和元旭的一次争吵中揭开——国主不同意我嫁给元旭，而把我许给杨扬，却是我父亲的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娶苏离？”
　　“因为你是柳元旭，是皇三子，不是皇长子！而苏离——是靖国大将军的女儿！”
　　……
　　皇三子的名份，加上手握军权的朝中重臣……国主所担心的，父亲所忌讳的，其实，是储君的位争。
　　我不能嫁元旭，原来，只因为他是皇三子而已！
　　我本以为国主是关怀爱护我的，现在看来，我的终身幸福，竟抵不过他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年的冬天，很冷。
　　父亲又回了边关，而我则守着冷冰冰的圣旨在这黄金的囚笼继续过我孤寂的日子——边关战事吃紧，我和杨扬的婚期被无限期押后，所以我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国主陛下专为我安排了听梅阁——我既已指了婚，便不可以再和元旭、和懿贵妃住在一起，不过他和懿贵妃仍是常来看我。
　　父亲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没有去送他，我还在生他的气，他瞒得我好苦，他竟然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受——我可以不嫁元旭，这世上男子千百，凭什么我一定要嫁杨扬！
　　父亲走了，懿贵妃说，父亲已经知道我不会去送他了，还是在离歌城门口等了许久许久，一身的雪，临到离开的时候，还对着皇宫的方向，喃喃的念叨着什么，一脸的落寞，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我静静的听她说，面无表情，我仍是无法原谅父亲。
　　父亲给我留了信，我看也不看，就直接丢进了火盆。
　　若我那时知道，此一去便是永诀，我又岂会如此绝情！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三年，父亲的信竟越来越少了，以前是每月一封，后来是两三月一封，再后来是近半年一封，最后的大半年，父亲竟然没有一封书信给我。
　　三年来我没有读过父亲一封信，所有的信都被我直接毁弃，更不曾给他回过只字片语。
　　但我看不看、回不回是一回事，父亲有没有信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与父亲越来越少的来信相比，宫中的气氛到是愈来愈凝重起来，我无事在宫中闲逛，时常能见到兵部的几位大臣，频繁出入于国主陛下的养心殿中，神情很紧张的样子。
　　元旭告诉我，红珑国近年出了一位智勇双全的年轻女将，名叫凤歌，她是红珑国主凤无涯的三女儿，也就是红珑国的三公主。此女频频带军入侵紫陌国境，来去如风，紫陌国西南边陲数省倍受骚扰。父亲忙于边关战事，所以无暇写信给我。
　　听了元旭的解释，我释然了。虽然难免还是有些担心父亲，但也仅仅是有些担心而已，父亲奔波沙场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一个小小的女将，能奈他如何。
　　从小到大，元旭怜我爱我，事事对我坦诚相待，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元旭其实没有完全跟我讲实话——红珑国当任国主凤无涯，亲率二十万大军入侵紫陌，以三公主凤歌为先锋，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已先后拿下了紫陌西南六省！
　　凤歌以公主之尊，甘冒奇险，率大军穿越云定峡谷天险，绕过了父亲苦心经营多年的回雁、南海、格瓦防线，奇袭西南三蕃重镇，更与凤无涯里应外合，将父亲所镇守的云川，变成了一座孤城。
　　元旭轻描淡写的劝慰我的时候，云川城已被红珑大军围困，与离歌城隔绝通讯长达半年之久！

　　转眼又到了初冬时节，这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更早些，我坐在窗边，烤着火，数着白梅树上的花儿今晨又新开了几朵，元旭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面色发乌，眼圈青黑，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你怎么了？样子这么吓人！是不舒服么？快坐下，我叫人给你弄点吃的。”
　　手腕一紧，未及回头，元旭已伸手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双臂牢牢的圈定我的胸口，微微低头，将他的前额抵在我额前的刘海儿上。
　　宫中的规矩是很严的，虽说打小一块儿长大，我却从未与他这般亲近过。元旭瞪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我，我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眼睛里的条条血丝，他的鼻尖隔我的鼻尖不足半寸，呼出的气息都直直的喷到我的口鼻中，这浓浓的男子味儿，直令我全身发软，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元旭——哥，你想——做——什么——”
　　“离离，放松，深呼吸，听我说——”元旭的声音很轻、很柔，有些沙哑，却带着微微的磁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一定要坚强，要勇敢，听到了吗——”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元旭的话让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安，心如鹿撞。
　　“兵部刚刚传来战报，云川失陷，靖国将军苏文德以身殉国，副将杨扬叛国降敌!”
　　“以——身——殉——国！”
　　“叛——国——降——敌！”
　　元旭所说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柄大铁锤，重重地敲击在我的胸口，令我眼冒金星，令我喘不过气来。
　　眼前渐渐被黑暗笼罩，元旭的面容，元旭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愈来愈远，终至遥不可及。
　　我晕倒在元旭的怀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