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餐》三山九塔

13、失望

　　“不好意思啊，我这……其实算是临时起意，真的很感谢你愿意陪我。”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苏提，许鸿很诚恳地说道。

　　苏提又恢复了她瓷娃娃式的打扮，精致甜美，笑起来似乎能把周围的空气都染成粉红色。

　　“我不在意这些啦，而且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做，还要谢谢你请我吃饭呢。”苏提笑着说道。
　　她已经在等待许鸿的借口了，没想到对方却坦诚相待，字里行间也没透露出别有所图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想叫上她一起吃个饭而已。

　　这么看的话……
　　苏提低下头喝一口柠檬水，她觉得许鸿肯定是有些孤独。

　　今天是小年，许鸿的那位发小朋友大约是跟家人去聚会了，陪不了她，而她的家人却不在身边……

　　苏提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关系更进一步发展的点。

　　许鸿知道苏提也许不在意这些，但坦诚相待就能让她松一口气，毕竟苏提是她的另一个小世界，她不太希望这个小世界里有欺骗或者误会。
　　还不等她再开口，苏提便又道：“我父母都去国外了，别说小年，大年估计都不会回来过，你家今年也是一样的情况吗？”

　　她看出许鸿是个在人际关系里喜欢坦诚相待的人，于是也摆出诚恳的态度来提问，必然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许鸿的笑容有些无奈：“我妈去热带那一片旅游了，可能过年才回来，我父亲……在别的城市。”
　　苏提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起母亲就是“我妈”，父亲却是“我父亲”，看来许鸿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着她母亲过。
　　苏提心想。

　　于是她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我父母能学学你妈妈呢，旅旅游，多娱乐娱乐。”
　　“那还是别了……”许鸿摇摇头——许文慧干什么都狠，忙工作狠，玩起来也狠，什么通宵打麻将、带她的那些“小狼狗”夜店一泡一晚上……跟她一比，许鸿觉得自己的生活才像是五十多岁人该过的。

　　“你爸妈工作也很忙吗？”许鸿将麻将和小狼狗从脑子里晃出去，问道。
　　“嗯。”苏提点点头：“他们做冶金的，在澳洲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

　　苏提的大方让许鸿感觉很舒服，她也交代了许文慧的事：“我妈忙起来也够呛，不过她是自己做生意，开美容院的。”

　　美容院老板娘啊……
　　看来许鸿现在的性格多半跟她父亲还有家庭变故有关。
　　苏提心想。

　　她夹着盘中菜，慢慢转移着话题的重心，让许鸿有一句没一句地倾诉了不少原生家庭的故事。
　　许鸿父母在她少年时因为理念不合导致感情破裂，最终以离婚收场。
　　她跟着母亲许文慧过。

　　许文慧用买断工龄的那笔钱开始做生意，一路起起伏伏，终于也有了今天。

　　至于父亲……
　　苏提很默契地没有说起，甚至也没提自己的父亲。

　　话题起落间，许鸿忽然想到：我为什么会跟苏提说起这些？
　　她身边除了一起长大的朱甜之外，很少有人能对她的家庭了解到这一步，就算是言欢，也是相处了几年之后才知道这些事的。

　　但见苏提听得认真，又不断说出自己的家庭附和或者对比，许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不小心说到了这里而已，苏提无论怎么看都像个做事认真、心思单纯的小女生，知道这些事倒也不会怎么样。

　　一餐饭毕，许鸿摸出手机结了账，转头看到苏提乖巧地站在她身边等，见她看过来，道：“谢谢啦，小年饭也算年夜饭，咱们也是一起吃过年夜饭的人了。”
　　“哈哈，是啊。”许鸿干笑两声，将目光从苏提身上调开。

　　最后一句话，言欢也对她说过。
　　那是她们大学毕业后的事了，言欢跟家里关系很一般，过年没有回家，恰好许文慧也在过年期间外出旅游，她就带着言欢去饭店包了一桌年夜饭。
　　言欢饭量不太好，那顿饭她们打包回家，整整吃了五天。

　　再好的菜热上几天也会变形变味，每次许鸿提议要丢掉，言欢总要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年夜饭，坚决不肯。

　　许鸿心不在焉地走出饭店，因为中午喝了酒的缘故，她预备着打车回家。
　　低头摸手机的间隙，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后带了一把：“小心！”

　　一辆电瓶车飞驰而过，看起来车上的外卖骑手送餐快迟到了，就这么在步行道上乱窜。
　　许鸿若是还无知无觉地边找手机边继续往前走，说不好就要被这电瓶车撞上了。

　　“谢谢。”许鸿长出了口气：“我太不小心了。”
　　苏提的手没有立时从她手腕上放开，而是又牵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里打车好了，这上面亮些，也不容易被撞到。”

　　“我小时候被摩托车撞过一次，其实就是擦伤和骨裂，但心里阴影还挺重的，到现在走在街上都眼观六路。”苏提笑着说道。
　　“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苏提摇头：“一个月骨头就长好了，可能是当时年龄小，恢复快。”
　　“你现在年龄也不大呀！”许鸿笑了：“我过完年就算是二十七了，你呢？”
　　“那你比我大两岁。”苏提眨着眼：“我过完年二十五。”

　　谈笑间，许鸿打的车到了。
　　“你安全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许鸿对苏提一摆手，钻进了车里。

　　苏提目送她离开，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却没有摸出手机打车，而是慢吞吞地步行回家。
　　老话说，走为百练之长，她今晚稍微多吃了些，走回家正好消耗消耗。

　　这是她的养生之道。

　　从前她可没有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想来，还是挺后悔的。
　　苏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心想。

　　小时候被摩托车撞，骨裂的地方就是脚背。
　　大家都觉得是意外，包括撞她的人都这么认为。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她父母太忙了，太忙太忙了。
　　她那时对父母的依赖格外重，又或许是没得到太多父母的关爱，因此才更想要赖在他们身边。
　　但他们都是事业心极重的人，女儿的哀哭和请求或许头几次还管用，多了之后便只觉得是女儿不听话、瞎闹腾。

　　于是苏提就开始换着方法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但都不能长久。

　　直到有一次，她受了风雪着了凉，得了一场肺炎，住院的五天里，父母换着守在她床前，给她冰敷、给她喂水，就算半夜咳醒难受大哭，父母也不会觉得她吵闹，而是搂她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她……

　　打那之后她就知道了，只要她身体不好，父母就会疼她爱她，为她倾注许多心血。

　　于是她开始不断淋雨吹风，变着法让自己感冒，但感冒吃了药就能好，外公外婆或者爷爷奶奶也能给她吃，父母也不用操太多心，于是她就对自己下更狠的手——去撞车。

　　汽车是不能撞的，她只想得到父母的关心，不想死。
　　于是她将目光放在摩托车上。

　　摩托车撞出了她想要的效果，果然，那一个月里，父母轮换着早起给她做早饭，看着她吃下去后再送她上学，等到放学，她还能在校门口等到父母来接，真好。

　　直到上了高中，学习压力和艺考压力一起袭来，她身体垮了一次之后才开始后悔，上了大学之后就疯狂养生，这些年坚持下来，才又将体质慢慢养好了起来。
　　这些年她也早就放下了对父母的执念——人各有志，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

　　就算是小年，夜市一条街也依然热闹，苏提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觉得人间烟火实在是美好。

　　……
　　许鸿靠在车子后排，不由自主地回味起这顿才吃过不久的晚饭。

　　苏提的父母、祖父母与外祖父母都是高知，怪不得她如此大方又有教养，做事认真又出彩。

　　所以我跟她算是朋友吗？
　　哪种程度的朋友？

　　许鸿认真思考了片刻这个问题。
　　随后她想到一个词——搭子。

　　近几年挺流行搭子，减肥的有减肥搭子，互相监督打卡，分享自己减了多少、吃了什么；打工人有饭搭子，每到饭点就相约奔赴饭馆，点两人份的食物分享着吃，再聊聊公司的八卦；摸鱼聊天的有话搭子，从国际局势到明星八卦，什么都聊，一到下班点就各自消失，十分默契。

　　她觉得自己跟苏提就像一对搭子。
　　开始是养猫搭子，后来分享分享日常，现在还能约约饭，漫无边际地分享日常，再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直到今天，她们聊起各自的家庭。

　　前几年，原生家庭还是许鸿心头的一道伤疤，也是她一直避讳的话题，这几年她看开了许多，但还是头一次跟非亲非故的人聊这么多……

　　我跟苏提，应该算是搭子里挺亲密的那种了吧。
　　许鸿心想。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苏提指尖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片刻之后，她抬起手腕，凑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

　　玫瑰身体乳的味道太重，苏提的这一抓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痕迹。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隐约感到一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