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餐》三山九塔

12、孤独

　　苏提在剪绒，还是没回她的消息。

　　也是，她占着手呢，我发消息过去她也未必能看到。
　　许鸿笑笑，将手机收进了随身小包里。

　　但一收起手机，她的思绪又不自觉地朝着言欢那边飘。
　　吴诚洋将花放在了舞台旁边的地上，蔫头蔫脑地在地上蹲了一阵，然后慢腾腾回了座位，言欢的位置还空着，餐盘旁边有些凌乱地丢着几块橙子皮。

　　音乐停止，孙靖妍气喘吁吁地走到台前对着鼓掌的大家鞠躬，她的节目是最后一个，接下来酒店就要上菜了。

　　许鸿看着她下台，冷不防斜刺里伸出一支酒杯来，不由分说地怼到了她面前：“许总，我先敬一杯给你，明年可要好好照顾我们组呀！”

　　是言欢。

　　她波澜不惊地接过了言欢手中的酒杯，与她另一只手上的轻轻一碰：“干杯，为明年的好业绩。”

　　商务部的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与言欢碰杯，大家脸上都挂着貌似真心的笑，红酒杯的玻璃撞在一起，丁零当啷，像假话一样好听极了。
　　服务生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鱼贯而入，给每张桌上布下热气腾腾的菜肴。

　　“你不信我，我就证明给你看。”趁着服务生布菜，大家注意力都在桌面上时，言欢忽然俯下身，在许鸿耳边低声说道。
　　许鸿被这种突然袭击弄得打了个激灵，一转头，恰巧对上言欢那双深情幽怨的眼。

　　这双眼再配上她那张初恋脸，很难让人不沦陷进去。
　　许鸿窒了一瞬，撇开眼道：“你要坐在这里吃吗？让他们多加一副餐具。”

　　言欢笑着摇摇头，对桌上其他人挥挥手：“你们慢吃呀，我回去啦！”

　　许鸿猛吃两口，用食物将内心忽然升起的愤怒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愤怒言欢认为自己好骗，也愤怒言欢就连证明都证明的如此敷衍，更愤怒言欢甚至都没搞清楚她是为什么提的分手。

　　这些年的种种，又岂是拒绝一个吴诚洋能证明的了的。
　　况且这也不算很明确的拒绝——毕竟言欢完全可以说自己在那个时候去了洗手间。

　　看许鸿神情有异，任雪瑞以为她还在为赵方宇生气，便宽慰她道：“许总，我看你讲完话之后蒋老大表情挺复杂的，可能她也有很多身不由己吧。”
　　许鸿知道任雪瑞会错了意，但也没法跟她解释太多，只好点头笑笑：“是，都过去了。”

　　这家酒店偏西式，菜也不知是谁点的，几乎每一道菜上都盖着点芝士，许鸿看着就觉得腻，跟人碰完了酒之后就找了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低头给朱甜发消息：
　　【今天有空没？】

　　朱甜的消息回得很快：
　　【有是有，就是我外婆来我家过小年了，我搁这陪她钓主呢！】

　　许鸿叹了口气，回了她一条“行吧”。

　　片刻之后，朱甜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一个电话给她甩了过来。
　　“你今天不是开年会吗？怎么回事？言欢又作妖了？”
　　朱甜的声音里带着十成十的警惕——她还是怕许鸿回头。

　　“算是吧……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许鸿捋了一把头发，余光瞥见蒋岚穿着大衣，一手打着电话，一手提着包，正大步流星往外走。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蒋岚也看过来，二人目光一撞，又各自闪开，蒋岚在心中叹了口气，步子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我跟你说啊，她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鳄鱼的眼泪，是失去长期饭票的惋惜，你特么要再回头你就是——哎，马上马上，电话打完就来哈！”朱甜骤然提高声音叫了一句，炸得许鸿耳膜疼。

　　“我不会，你陪老太太钓主吧，我没什么。”许鸿挂断了电话，长长出了口气，抱起双手靠在椅背上望着面前的欢场。

　　酒精的作用下，众人拘谨的外壳已经被融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筹划了这一切的赵方宇也被几个人簇拥着，满脸春风得意。

　　许鸿又低头看向手机，联系人从上到下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一个能发消息的人。
　　“许总！”孙靖妍笑着冲她跑来：“许总，我卸了个妆换了个衣服，想来给你敬酒，半天没找到你人。”

　　许鸿对她笑笑：“舞跳得挺好。”
　　孙靖妍已经喝了几杯了，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酒气，她有些疑惑地左右张望了一圈：“许总，你坐在这里是……”

　　“刚打了个电话，你去跟他们玩吧。”她对孙靖妍摆摆手，将她从自己身边驱离。
　　孙靖妍走得一步三回头，眼神里满是不解。

　　一面会在某些时刻觉得孤独，一面又不自觉地与大部分人划清界限，不去建立太深的关系。
　　许鸿掐指一算，发现自己保持这种心态已经有十多年了。

　　这期间，只有言欢是个例外。
　　但现如今，她又亲手铲除了这个给她造成不小伤害的例外。

　　这么一看，孤独终老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许鸿自嘲地想。

　　手机在怀里一震，她打开来瞧，发现是苏提的消息：
　　【刚吃完饭，给你瞧我的战果。】

　　配图是一桌子修剪好、摆放整齐的绒条。

　　随后又道：
　　【哇，你们部门的这个女生是跳朝鲜舞吗？听说朝鲜舞很难的，她真厉害。】

　　苏提的工作台很清爽，只摆放着一些能用到的工具，剪好的绒条也被她整整齐齐按照从粗到细的顺序排着，就算不是强迫症，看到这照片也觉得十分舒适。

　　许鸿将图放大，盯着那一排绒条看了片刻，忽然打字问苏提：
　　【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发出去她就后悔了。

　　她做商务多年，深知约人不能约当天的道理，况且今天还是小年，她是许文慧的小白菜，苏提又不是，说不定人家也要跟家人一起过小年呢！
　　但撤回也没必要了，毕竟她正跟苏提聊着天，消息发得很紧凑，苏提不太可能没看到。

　　人果然不能在情绪波动又微醺的时候乱做决定。
　　许鸿轻轻叹了口气，打算回到座位上再喝一杯。

　　没想到苏提的消息立马就来了：
　　【好哇，吃什么？】

　　许鸿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立马翻开账单看了一圈自己跟朱甜吃过的餐厅，选了不错的几家出来发过去：
　　【这些有你喜欢的吗？】

　　既有火锅烤肉这类重口味的，也有淮扬菜和粤菜这类突出食材本味的，还有日料和东南亚菜，都是她跟朱甜吃过，并且俩人都觉得还不错的。
　　苏提做选择从不纠结，她扫了一圈店铺，立马点了一家发过去：
　　【这家怎么样？】

　　【好！咱们几点见？】

　　【五点半？】
　　苏提看了一眼表，她不喜欢晚饭吃太晚，一旦超过七点，她就只会喝点薄粥解决晚上这顿了。

　　约饭的事冲淡了许鸿心中的惆怅，年会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抽奖结束之后，许鸿拒绝了同事和客户喊她去下一场的邀请，直接打车回了家。
　　她酒量不好不坏，年会上碰杯的那点酒不至于让她喝醉，但身上到底还是会散发出来些酒气。
　　她感觉这样赴约不大好，于是仔仔细细冲了个澡，又擦了一遍玫瑰味的身体乳。

　　跟苏提聊天是她现阶段逃避现实的好方法——虽然她的现实有吃有穿有事可干，算不上特别残酷，但她就是想在某些时候逃避一下，离开那些耗费她无数心力的人与事。

　　玫瑰香的身体乳是许文慧给她买的，许文慧不知道她谈恋爱的事，还以为女儿母胎solo至今，一门心思用各种方式为她招桃花。
　　洗手间的粉色大块海盐，床头柜上的粉水晶，桃花挂画……

　　许鸿隔三岔五就要将这些东西清理一遍，将它们装进纸壳箱，统统塞进客房顶柜里。
　　应该都送给朱甜的，让她也吃吃爱情的苦。

　　许鸿一面对着镜子化淡妆，一面心想。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并没有打乱苏提的节奏，她将绒条缠成一朵漂亮的花，跟其他几朵并在一起，绑在一根铜条上，凑成了一支漂亮的发簪。
　　靠一己之力做这个东西其实不怎么赚钱，只是她现在对做绒花很有兴趣，倒也无所谓收入。

　　人嘛，总要时时给自己找点新乐子的，毕竟她对给别人做妆造的兴趣已经淡了一大半，预计过完旧历新年就不再接化妆的活了。

　　苏提对自己的新簪子挺满意，喜滋滋地将它放进了盒子里。

　　毛裤在她脚边翻肚皮撒娇，她蹲下身挠着它的下巴：“裤裤，你说捕猎最重要的是什么？”
　　毛裤舒服地打着呼噜，冰凉的小鼻子不住地往苏提手上拱。

　　苏提逗了一阵猫，又取出个益智漏食玩具，放进一小把冻干，摆在毛裤面前。
　　毛裤闻到冻干的气味，急吼吼冲到玩具前，毫无章法地伸出爪子乱掏一通，好半天才弄出一两颗来。

　　“当然是等待呀，裤裤。”苏提拨了一下毛裤的小耳朵，转头去换衣服。

　　至于许鸿出于什么动机约她，又有什么目的，她一点也不愿多想，那与她做事的节奏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