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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华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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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起眼的灌木被打出怪叫,惊得那孩子汗毛倒竖,立刻把住了斜插在腰间的匕首。那人倒是气定神闲,长剑抱在怀里等待。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石头后面紧紧捂着脑袋,冒出一个约莫八九岁,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来。
那女娃身量不足,站在矮树丛中只露出上半张脸,抱着头叫疼,又时不时要去拨开扎在脸上的树叶,场面颇有些滑稽。叫了一阵,见没人理她,放下手忿忿不平道:
“青天白日的,你敲我干什么?”
且不说现在既不青天,也不白日,帷帽下的人抱臂看着她,反倒一副十分惊讶的口气感慨道:“哎呀,在下实在不知这树下有人,失手失手。”
女孩瞪了那人一眼,使劲从枝叶间钻出来就要逃跑。才刚迈出一步,眼前兀地伸出一把乌鞘长剑,不偏不倚正好拦住去路。
侧身往左,剑也往左,转向右边,剑又跟着绕到右边。她气鼓鼓转回身:“你既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不早叫我出来?”
见脱不开身,女孩干脆在原地弓身锤起腿。头上简单的发髻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卡着碎叶和细小的枝杈。脸上沾了些灰尘,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但腕间却隐隐露出灵力流转的细镯。
略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猜测。戴帷帽的人俯身问她:“你守在这道旁,是要做劫道生意?”
“当然不。”
女孩的回答几乎脱口而出,她站直身子,后半句却吞吞吐吐:“我……我只是路过。路过困了,在这里睡一觉罢了。倒是你平白无故吵醒我,可怎么说?”
“是么,那倒是在下鲁莽了。”见她嘴硬,那人也不强求,只回头对身后说道,“天色已晚,入夜前若不进城,这路上恐怕有流寇野兽。”
那女娃一听就慌了神,面上强装镇定,两眼已经开始四下张望。她一直在树丛里藏着,未料到天色暗得如此,又听见那人身后另一道声音响起:
“嗯,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
青袍边,转出一个年岁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看了她一眼,拽起那人的衣袖就要离开。
“等等!我和你们一起走!”女孩神情急切,生怕被二人丢在此处,见他们停下脚步等待,又不愿服软,自顾自找补道,“睡了这么久,我也正打算要回城。只是恰好和你们同路罢了。同路!”
说完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地便往前面走。
“哦?你都不问问在下是不是流寇,敢与我们同行吗?”帷帽下的人在后面缓声问道。
走在前头的女娃打了个寒噤,紧张到极点反倒生出一股无畏,回头瞪住那人,反向她质问道:“那你是那种骗小孩的坏人吗?”
一句话把人问得语塞。说是吧,她确实不是,哪有恶徒行凶时会说这许多废话。但架不住这丫头如此直白,倘若今日路过的真是个别有用心之辈,简直不堪设想。
待进城后见了女孩的家眷,实在有必要提醒一下。她边走边感慨,行程里又添上一笔。女孩却把问题抛诸脑后,过了一会儿,渐渐放松,竟似郊游起来。
行路间骤然多出一人,气氛活跃许多。
那女孩简直像只欢欣的小鸟,一时摘路边野花,一时又不知捡了道旁哪里的长枝舞得呼呼作响。
当她再一次佯装无心奔过,试图窥见帷帽下那人的真容时。另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问她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嗯?”女孩毫不畏惧,反倒把他拽过去小声问道,“难道你不好奇吗?蒙面的人都神神秘秘的,越是蒙着越是让人想看啊。”
“……”走在前头的那人背影僵了僵,却只继续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一起的,你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女孩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小声央告道,“悄悄告诉我嘛。”
那孩子摇头不答。女孩见他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问了好几遍都得不到解答,兴致大减。不过好歹是有人和她搭话了,也不管有没有回应,打开话匣子般絮絮叨叨说起来。
那人走在一旁,听着她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话语,终于梳理出一些信息。
原来早在城里的时候,这女娃便听说有仙门人士受邀往容屿城除妖。为此今日才忙不迭地出城观望,谁知直等到傍晚,只等来了烤鱼的两人。她躲在路旁闻得吃不得,饿得直打跌。
好容易那群人出现在路上,来不及细看,只觉得尘土翻滚,一行人便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们真是威风啊!”那女孩两眼熠熠感叹道,“若我能拜他们为师,学个一招半势,今后打遍天下无敌手,让天下人都领教本姑娘的威名。”
说着,她举起手中树枝,在空中比划一阵。觉得无聊,不知从哪里又捡出一根来,递给旁边的孩子,要同他切磋。
那孩子毕竟还小,原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难得有同龄伙伴,又被硬拉着聊了一阵,两人渐渐熟悉,也活泛起来。你来我往,在静谧的小道上追逐比试。
青衣那人便避着他们,在一旁静静观看。
女孩显然有些底子,她的出招大开大合,攻势唬人,看起来像是刀法的路数,把另一个孩子逼得节节败退。
正得意之际,眼前树梢一转,忽地从一个极刁钻的角度贴近过来。她来不及反应,那枝条迅捷似游蛇般缠上她的手臂。
她吓得立刻丢掉手中的树枝,往后跃了几大步,才堪堪跳出攻势。
“你这是什么招数?”那女孩惊诧地大叫道。
眼前男孩褐短上衣,一手持枝,架势和先前只顾抵挡后退的样子判若两人。但那凌厉的气势转瞬即逝,突发奇招制住女孩后,他又成了原先略显笨拙的模样。
原本在一旁观战的人也颇感吃惊,想不到这小子不声不响的,竟能使出这招。他们二人用的只是树枝,那女孩又闪避及时,因此这个卸去蛇妖一条臂膀的招式,仅仅发挥出二成。
虽未成形,依稀已得其神。他只看过一次就能依样使出,天赋不容小觑。
两个孩子又对了几招,终是女孩占了上风。枝条第三次点在男孩颈侧,他垂下手,坦然认输道:“你赢了,我现在不如你。”
那女孩也抛开树枝,欢欣道:“你也不差,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那招好生厉害,你是在哪里学的?”
“不告诉你。”
“哼。小气。”女孩眼珠一转,改口道:“反正还是我赢了。怎么样,认我当老大吧,以后我罩着你!”
男孩坚定摇头,果断挪回青袍那人身边。那人看他们稚气未脱,轻笑一声,也不多话,任由他们打闹。
几人行过一阵,不觉间天已擦黑。
月升日落,暮色四合,道旁树影泼墨般覆遮下来,容屿城巍峨的剪影逐渐显露在小道尽头。
原本以为今夜要在野外度过,遥遥望见城墙角楼,两个孩子都不免心中雀跃。到了城墙脚下,正好赶上闭门前最后一次排查,经过守卫一番例行盘问,三人终于进了城。
城内外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城外是沉静的夜色,过了月城,繁华熙攘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城内人稠物穰,层台累榭。鳞次栉比的街楼华灯初上,行人过客络绎不绝,纷繁往来穿行其间。虽是夜晚,这座城市在各色彩灯的环绕下,比白日还要辉煌明亮几分。
青袍那人行在前头,一帘轻纱遮盖面容,身后跟着两个玉琢似的小孩。如此怪异的组合,路上引得不少人回头观望。
男孩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有趣。而那女孩倒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时不时还给他介绍些风土事物。
不多时,几人拐进一条巷子,来到一个酒肆前。
酒肆门庭略显简陋,酒幌上悬着一个大大的“天”字。槛内几乎不见有客,偌大个酒馆门可罗雀,显得十分凄凉。
青袍那人走进店里,径直越过形形色色的酒瓮酒坛。两个孩子跟在身后,好奇地四处打量。店里也是空空的,只有一个掌柜窝在柜台后,面前路过几人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这要有生意才奇怪。”女孩紧紧跟着那人的脚步,嘴里嘟囔。
几人一起走至偏屋角落,只见那人抬手扶住案几上盛酒的瓷瓶,另一手绕至瓶后,扯住什么,用力往外一拉。
“咔哒”一声轻响,悬满杂物的旁侧墙上,倏尔现出一道细缝。那人信手一推,细缝随之变宽,墙后现出暗道。暗道两侧燃着烛火,幽幽不知通向何方。
那人闪身进了暗道,男孩紧随其后。一晃神的功夫,墙外只剩那女孩站着,她向四周又张望了一番,才急急跟上。
片刻后,墙面弥合如初,三人的身影在墙后完全消失不见。
在昏暗的通道中穿行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小院,院落四周屋舍俨然。再回头,出口掩在再普通不过的假山石洞内,不着痕迹。
女孩瞠目结舌,她在这城里长大,对城中事物十分熟悉,但却从不知道在闹市之中还有如此隐蔽幽静的庭院。
庭中三三两两站着几个形貌各异的人士,正谈论些什么,见三人进来,只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楼阁间不断有身着灰袍的童子抱着文书穿行,脚步匆匆,繁忙之下却是一派井然有序。
顺楼旁盘旋的木梯拾级而上,大堂四面通透,连接着各处廊桥。正当中,摆了一方半屋大的环形台桌。
桌后端坐着灰袍高髻的五位文士,正将手边堆叠如山的木牌分门别类,栓挂到身后密密麻麻的银丝上。信手一扯,悬垂的木牌便随银丝一道迅速消失在屋顶。
两个孩子看得目不暇接,伏在栏杆边看那些木牌上下传递,竟忘了走动。直到青袍那人伸手扯了扯,他俩才晃过神来,跟着一起再往上行。
直爬了三层,又拐过一个拐角,几人才停在一扇闭合的门前。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不要乱跑。”那人说完,自己推门进去,合上门便没了声息。
留下两个小孩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等待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两人面面相觑蹲了一阵,又伏在栏上向庭中望了半晌,迟迟等不着人出来。
正当那女孩儿嘀咕着要去别处探探时,拐角那头忽然传来颇为急促的脚步声。两人转头看去,见墙边先是扬起一角白衣,随即风风火火转出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来。
来人大步流星,及靠近门扉,才抽空往趴在栏前的两个孩子那边瞥了一眼。
“是你?”“怎么是你!”
那人和女孩打上照面,异口同声惊叹道。
“秩午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那女孩显然极为震惊,她看看来人,又看看面前紧闭的门扉,“你早知道这个地方了吗!”
身着白衣的男子揉了揉额角,叹气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我可是有人带着,正经走路进来的,才不是翻墙钻洞!”女孩颇有气势地回驳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倒说说,你为什么也在这?”
“稍后再同你解释。”男子显然无心在此停留,像是有什么急事,他撂下话便要进屋。
正要推门,紧闭的门扉突然被里面的人打开。他去势未收,险些朝屋里栽倒,连忙扶住门框,站定后长吁一气,这才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