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殇 ...
-
“嗨”银丁眨巴了几下眼睛,搓着手尴尬笑道:“这不太吵了,就醒了嘛”。
“哼”弈元伶给了他一个白眼,想到之前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却该说不说,不直接将这三人的关系告知与她,实在令她无语以对,遂干脆对在他旁边的绿萝下令道:“打晕他”。
“欸别”银丁见势躲开,然后听见脑子“砰”的一声,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晕去吧你!”绮儿打完人后,吹了吹锣盘上分明不存在的灰。然后才弯下腰,低头看了眼这人的脸色,用手轻轻拍上他头顶时,摸到一个好大的包。
绮儿发自内心地为他痛嘶了一声道:“这下估摸着吵不醒了吧”,接着指尖在他额头一推,让披头散发的银丁靠回他原先倚着的那颗树。
见此,无论是跪着的黑衣人,还是在场中站着的弈佩与吴氏,都在心中感叹了句,“好生凶残”。
弈元伶却在这时,喉间突然涌上腥甜,身子紧跟着踉跄了一步。
她立时站稳身形,侧头对上梅娘与绛桃担忧的神色,摇了摇头,用力将作势挣扎的弈佩用鞭子缠的更紧,断然下令道:“杀!”
一声令下,栾树林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嚎。
"啊,啊—!"姑娘们挥刀一斩,那些原本就被制住匐地的黑衣人,声音渐渐歇下,几乎是在须臾间便断了生机。
“起来,我们随主子杀出去!”有近十个在求生欲望驱使下,奋力从她们手下挣脱出来的黑衣人喊道,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厮杀着到池阮凡身边与他一起。
可几人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还是拿命为人做了嫁衣裳。
池阮凡一手拉着吴氏,一手挥刀抵挡,可围上来的人数实在太多,便是他们几人合力打开一道口子,这些人一波波追上来,怕也是会被拖死于此。
如此,他看向正挡在他身前拼死护他的八个下属,怕是只得弃了他们,方才能博得生机了。池阮凡心下主意打定,最后朝弈佩的方向望了一眼,便阴冷了眉目。
八人眼见前方好不容易撕开一道缺口,眼中都迸生出光来,却察觉池阮凡在这时停了下来,正回头看着他们。
“主子,我们…”,几乎是他们话说出口的下一刻,脸色生出的喜意,便随着未说出的“快走”二字一起湮灭了。
池阮凡朝身后八人扬袖一挥袖袍,飞出一片白末,再一看,他已经拉着吴氏逃了,徒留几个黑衣人睁圆了双眼,全是不甘。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追随多年的主子竟是拿他们几人的命来谋他的生。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知池阮凡在他们身上种下的蛊,原来不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叛主,还是……
上前围攻的姑娘们手上挥舞刀兵顿住,都往后退离了半步。
“这几人怎么了?”姑娘们到现在都还未醒神,开口奇怪道。
“刚刚那粉末…”竟不是朝她们袭来。刚开始,她们发现不对,正准备抬袖捂鼻来着,结果才抬到一半,黑衣人的头领却是对他的属下撒去了毒粉。
而后只见那几个吸入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后,迅速有一个拇指大突起的小点从他们的衣领钻出,游移于皮下,从脖子,再到耳后,爬过他们的太阳穴,最后没入百会穴。
突然间,那群原在纷纷抱头狰狞,十分痛不欲生惨叫着的黑衣人,开始发狂向她们挥刀砍来。
她们忙持刀挡下,却发现异变的黑衣人虽力道出奇,震得她们频频后退,出手却是毫无章法,并非不能敌的怪物。
几招下来,与他们近身搏斥的姑娘,察觉到那些变得血红的眼睛,像是根本没有自主意识一样,如同在燃烧着最后力气,重复着不要命地的攻击。
众人都惊奇于此等异象时,护在弈元伶身边的绛桃突然一个箭步持刀冲去。
“主公,绛桃去杀了这些怪物”。
弈元伶此时体内的药效已完全散去,已是体虚地硬撑着,因而没能伸手拉住骤然间飞身而出的绛桃,只得下令到:“梅娘!拦住她!”
黑衣怪物们的血脉越发膨胀,青筋像是要蹦出皮肤,如同胀气多日的死鲸。
弈元伶想到什么,目中惊恐顿生,她上前一步,厉声惊呼:“都退下!”
“嘭!嘭! 嘭!”接连三声炸响,空气顿时升起一片血雾,将未能来得及退出姑娘吞噬其中。
血浪刚一震及另外几个怪物,便又连带起两声更为刺耳的巨响,将剩下的四个未爆的黑衣人全给点炸了。
绛桃还未靠近便被冲天的血浪震飞出去,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那些靠的近的姑娘更是死伤惨重,甚至有好几个死状惨烈的姑娘,是被怪物爆炸出的横飞肉团在身体上击穿出了窟窿。
弈元伶颤抖着身躯,目眦欲裂,弈佩只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被捏碎了,喉咙中痛苦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幸存的人都被这突来的爆炸给吓懵了,皆愣怔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弈元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一大口的血。
“主公!”梅娘见此,向弈元伶飞身过来,在扶住的那一刻,梅娘头内绷着的弦也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哭唤着“主公”。
弈元伶看着梅娘,一时不知道是先给她擦泪,还是先抹去自己嘴上的血污。
而被捆在一旁的弈佩,在喉中得到喘息后,不知因为大脑缺氧太久傻了,还是被这一幅突变地惨象给吓傻了,只呆呆地望着弈元伶,过了半晌眼中才恢复些许神情。
“梅娘,我还好,只是有点累了”弈元伶正说着,喉中的瘀血又让她呛咳了两声,她连忙抬手擦去,看梅娘不信,就将手腕伸向梅娘道:“真的,不骗你”。
“主公!你忘了来之前答应梅娘的了吗?”
“对不住,缘因他那日在竹林中将我逼得太过狼狈,我本是想霸气一点,揍他!没想到还是让人逃了,最终还折损了那么多姑娘性命”。弈元伶眼中浮现出痛色,拍了拍梅娘手背道:“梅娘,扶我起来”。
弈元伶被梅娘扶着,走到死伤的姑娘们面前,放开了扶着她的手,数次蹲下为其中未能闭眼的双眸覆手阖上。
她跌晃着站起身形,无声地垂下头,将双手交叉,叠于胸前,展掌以拜,手势形如飞雁,深深地鞠下一躬。
众姑娘见状,凡未受伤的,以及咬牙还能动身的,皆纷纷埋头叠掌在胸前。
繁花落,骤生悲。
栾树上盛放的染血栾花,如三千盏灯笼高挂,灿烈如云霞,为逝去的亡灵引路。
她们向场中死者俯身鞠躬,行着独属于她们的大雁礼,为死去的故友们,默哀!
弈元伶手中袖刀出刃,划破掌心,一道血注流下,与地上的残血相融与大地。
她遥顾四周,同周遭的山石草木,沉声道:“今日之仇,吾以命立誓,殊死……必诛!”
绛桃与梅娘跟声誓道:“属下愿随主公,共讨之!”
“愿随主公,共讨之!”剩下的姑娘们举声齐道。
一声轻微的木枝折断。
弈元伶侧头,锋利的眼刀落在正在蠕行欲逃的弈佩背后,开口威慑:“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弈佩蠕动的身形顿住,颤抖着身躯,缓缓转过身来,“饶……饶了我吧,她们的死跟我没关系,你放了我,我可以……可以告诉你池阮凡去了哪里”。
“说”。
见还有的商量,弈佩坐直身子道:“要我说可以,先放我到安全的地方,届时将医治我身上痘疮的解药给我时告诉你。”这么一会儿,弈佩也想明白了许多事,难怪弈元伶一醒来,自己就莫名其妙染上了天花,原来刺杀那事,她依然知晓。
枉她谋算多年,自以为是螳后雀,如今不过是她弈元伶手头上的笼中鸟,生杀予夺,尽在他手。
弈元伶沉眉:“你在跟我谈条件?”真是笑话,她弈佩凭什么认为,一个仇人的藏身之地,就能抵她一命。
绮儿接到弈元伶投过来的眼色,霹掌折断了手中锣盘,将曲齿不平的断面架在弈佩脖颈。
弈元伶垂眼看着被捆绑成麻花,瘫坐在地上弈佩,抬起的手掌轻轻一折。
“黄蜂谷!”弈佩惊道。
“我只知道他是黄蜂谷出来的。”绮儿的手中一顿,弈佩的脖颈上只划破了些许外皮。
弈佩心有余悸地望着弈元伶:“别杀我,我……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留我性命,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想着,自己不时拖上几天后,再说一些她从池阮凡那里的来的秘闻,还有与鬼萧阁的交易,甚至是她在吴山谢家的步棋,总归能耗上些日子,等到人来救她。
她将一切都想好了,却唯独没有算准弈元伶竟是连多一刻都不肯饶她。
弈元伶走上前,将袖刀径直插进她胸口,一字一句道:“只可惜,我再容不得你”。
看着从心口逐渐蔓延出来的鲜血,弈佩突然开始疯魔大笑。
时事变化,短短一生,到头来,最终落在了她一心想取代的女人手里,真是可悲又可哀。
看着倒在地上的弈佩,弈元伶淡声道:“拖下去吧,扔远一点儿,她不配死在此处”。
凉丝雨意,落在弈元伶的脸上,她仰天合眸,握着刀柄的指骨发白。
这是弈元伶第一次握刀杀人,她并不觉得罪恶,只是心里面,似是空得厉害。
雨很快下大了,滴滴答答,在她脚边聚了一团积水,将弈元伶的裙边鞋面都给染红了,从天俯视,像一朵血莲绽放在一地忙碌的人中,是那般的孤傲。
梅娘摇头苦叹,走到弈元伶身侧:“主公莫要太过自责,今日之事,是我们都没料想到的”。
弈元没有说话,只独自走到一株栾树下,横刀砍断,将它逐渐削剔成一块木碑,密密麻麻,占满了那五十七个死去姑娘的姓名。
不远处,隆起一座墓堆很快就在姑娘们手下搭建好了,里面埋藏着她们此战所有死去故友们的遗骸。
她们谁也没有去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弈元伶将木碑刻好,将它立于墓前土中,然后站在那儿,看了它好久,好久。
自始至终,姑娘们都没听她说起过一句话。
她们只知道,这晚的弈元伶歇在那处就近的庄子里,发了一夜高热。
“如何?”绛桃的腿伤了,杵着一根临时捡来的木棍充作拐杖,问向守在弈元伶床边的梅娘。
梅娘道:“烧已经退了”。
绛桃看着床上眉头蹙紧的人儿问道:“那为何还不见醒?”
“她的身体本就受到了药力反噬,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才会看起来如此严重,休养半月应该就能恢复”。
绛桃垂下眼眸,睫毛沾上白露:“主公嘴上不说,但应该是难过的紧的。”
梅娘爱怜地抚摸着弈元伶的额间鬓发,试为她抚平眉宇,叹息道:“是啊,咱们的这位小主公,心智虽然成熟,但想来,也不过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