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86、第 86 章

　　苏燮离开的第二日，珉和就带着管牧收起了外头的摊子。

　　她还叫管牧特意去马行租了一匹骡子，挂上自家的板车往津梁镇去。

　　他们俩人都不会骑马，那玩意儿速度太快，而且太过高大，实在不是她能够掌控的，至于骡子——好歹比驴子靠谱些。

　　她本来以为他们这趟不过是回一趟津梁镇。
　　也算不上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就是去找一找老爹是不是真的留下什么东西她没有发现，顶多一日一夜就能回晋州了。

　　所以她也没有额外告知纪渊这件事，就连纪澈他们都不知道她关了酒肆是回津梁镇来的。

　　但是珉和趴坐在管牧身后的板车上，盯着前面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的大汉，第六次后悔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

　　那几个人都穿着十分朴素常见地麻衣布衫，寻常农户家里都会穿的衣裳。

　　脸上拿麻巾裹满了半个头，眼睛底下几乎都被包住了，就连说话时都瓮声瓮气的。

　　只是他们身下的几匹红棕色的骏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起码珉和没在马行街里看见过几匹像他们身下这几匹品相这般好的。

　　几个人手里虽然拿着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砍刀，但是一看便知道，那几把刀极为锋利，且都是开过刃见过血的。

　　管牧拉紧了骡子脖子上的马绳，把骡子拉的倒退了几步。
　　他神情紧绷，脑袋往后挪了几分。

　　“和姐……这，我们该怎么办？”

　　珉和板着脸孔，顺着板车的前头“呲溜”一下滑下了车。
　　在经过管牧旁边时，她声音幽幽地道：“要是真打起来，你就往衢江旁边的泥地里跑。”

　　他们两个不过一个女子，一个小孩儿，还不是由着这些人想怎么拿捏怎么拿捏。

　　她站在骡子旁边，盯着围着他们的几个人里，一看就是老大的人物，“这位大哥，我们两个不过是寻常老百姓，不是达官显贵，也不是商户巨贾，不知道几位大哥想要什么，不如直说，我若是有，便将东西全数奉上。”

　　她说着拉了拉管牧的袖子，把这小孩儿从骡子上头拉了下来。

　　最中间的那个汉子眼神落到了珉和身上，“我也不想杀人，奈何主家吩咐。”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砍刀倏的一下就被他丢了出来，落在了珉和和管牧两人的脚边。

　　珉和从来没应对过这种场景，脚步猛地退了两步，身旁的管牧一下子白了脸孔。

　　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噌白的刀光从管牧耳朵旁边刮了过去，珉和只来得及退了一把管牧，但那亮白的刀光还是刮出了一道血线。

　　珉和踉跄了两步勉强才没叫自己跌在地上，余梢瞥见管牧的耳旁刮出了一道不算深的血口子。

　　管牧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官道同衢江相接的，只隆起了一脚高的土坡上。

　　衢江的这一处水不算深，同当时林端出事的地方离得很近，再往前一段距离就是一段颇有些陡的泥坡。

　　就在珉和晃眼的这会儿功夫，前头最中间那个汉子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从地上拔出那把插在泥地里的砍刀，往着珉和面前砍了过来。

　　这会儿珉和别说眼珠子，就连脑浆子都绷直了。
　　她还没站稳的脚跟往旁边跌了一下，还没看清那砍刀的影子，那刀已经擦着她的肩膀划了过去。

　　珉和没来得及收起的左手大臂被刀口狠划了一下，鲜血顿时就像炸开的豆腐花一样，溅在了对面的那个男人拿来裹脸的麻巾上。

　　直到那人空着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纤细的脖颈，珉和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突突直跳的痛感。

　　那人的眼角也溅上了一滴血珠，眼里划过冷光，捏着她的脖子就要将她一手掂起来。

　　那个男人微微低着头侧过了脸，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主家说了，放你们一马，也未必不可以。”
　　“只要你从今天开始，离开晋州，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地方，我还能饶你，和你弟弟一条命。”

　　珉和双手紧紧地扣着男人的手，听到他的话脑子空白了一瞬。
　　她竟然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两分耳熟。

　　可从脑部传来的窒息感叫她无法思考，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或者说听到过这个人。

　　她猛地弓起膝盖对着男人的下三路就踹了过去。

　　然后狠狠咳了两声，对着被挡在土坡上满脸焦急管牧喊了一声，“快走啊！”

　　男人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会这么狠，对她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踹中了下边儿，痛的手上一松，腰一下子弓了起来。

　　除了挡着管牧的那两个人，另外两个目睹了全过程的男人这会儿都惊呆了。

　　只觉得跟被踹了的男人一样的地方这会儿隐隐作痛，不自觉夹紧了双腿。

　　珉和趁着这机会一溜烟窜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另外两个男人这会儿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揣起砍刀就要追过来。

　　原本乖乖站着的骡子这会儿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那本应该系在板车杆子上的马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了开来，挂在骡子后边的板车前边儿半截“咚”的一声拍在了泥地上。

　　那骡子抬起两只前蹄长长“昂”了两声，就开始在几个男人之间横冲直撞。

　　“呵呸！”管牧见着这骡子总算是有动静了，狠狠踹了一脚挡在自己面前的其中一个男人的小腿，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一直在酒肆干活，脚上的力气还不算小。

　　这一下踹的那个男人一下子抱着腿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砍刀“噗嗤”一声砸在了泥里。

　　“格老子的……”被踹了腿了男人恶狠狠地抬起头就骂出了声，“你还在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老子宰了这小兔崽子。”
　　他骂的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男人。

　　只是那男人还没动手，管牧又是一脚踹在他下巴上，然后冲他挑衅地扬了扬头。

　　转头一个“咕咚”就跳进了湍急的衢江水里。

　　而这会儿另外两个本应该去追珉和的汉子被一头骡子搞得手忙脚乱，他俩一个拉着骡子身上的绳子，一个试图按住骡子的身子，两边拉锯了半天。

　　土路上的泥土这会儿被骡子踢得到处都是，有好几捧是因为几个人没按住骡子被扬到了脸上的，好好的一条官道被踢出了好几个坑，弄得乌烟瘴气的。

　　“……”被踹中下三路的男人紧紧咬紧了后槽牙，眼神陡然沉了下来。

　　手边放在落在地上的砍刀被他重新拾起，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刀正中那骡子的肚子。
　　血液像是喷水一样从骡子的肚子里涌了出来。

　　几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头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骡子已经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

　　“别管那个小的了，将那个女的……”领头的男人咬紧牙关，嘴上无声地说了一个字，几个人瞬间便要往珉和方才逃窜的山林里去。

　　而这会儿的珉和，因为方才管牧闹的那个乱子，已经蹿出了一段距离。
　　但是她其实心里明白，她一个女子，方才还受了伤，虽然没有伤在腿上，但同几个大男人比体力，是被他们找到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得亏今日他们出来的早，如今晨间山林里的雾气还没有散。

　　这雾气像是纱布一样裹缠在或粗活细的林间粗糙的树干上，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
　　极远处还能听见来自书院里，隐隐约约的敲钟声。

　　潮气将珉和的衣袖沾湿了大半，但是这会儿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她随便地撕了一截衣袖下来，胡乱缠在手臂受伤的地方，这会儿只要不再流血就是好事了。

　　她又往别的方向蹿了一段距离，才找了一颗枝叶足够茂盛的树爬了上去。

　　直到这会儿她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来，却也不敢叫自己的动静太大。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会点手脚功夫的，刚才也不过就是对他们两个小孩子没点防备才叫他们溜了出去。

　　果不其然，几乎是珉和这边的心跳才缓了下来，她脚下的林子里，那几个眼熟的汉子就揣着砍刀走了过去。

　　这会儿的山林里十分安静，除了轻幽的虫鸣声，几乎只有那几个人轻微的交谈声。

　　从他们的三言两语里，珉和能听出来，管牧是成功逃脱了的。

　　比起管牧，他们其实更想抓住她。

　　而晋州城，同她有矛盾的也就只有方家了，只不过她没想到方廷玉真的那么大胆。

　　但是叫珉和没想到的，是在晨雾将退未退之时，留在山林外头带伤的那两个汉子竟然遇上了另一拨人。

　　而此时的山林外，先头那个领头的汉子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已经渐渐地缓了过来。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晋州的那个方向，手里原本虚虚握着的砍刀也一点点地紧了起来。

　　不过片刻的时间，两人面前就疾速跑过了几匹快马，马上领头的那个男人眼风扫了一圈等在山林外的两个男人，却没有理会。

　　只是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拉紧了马绳，他身下的黑马被紧急拉停，被勒地嘶叫了一声。

　　拿着砍刀的领头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重新垂下了头。
　　但是他紧紧握着的砍刀和紧绷的脊背，都暗示着他并没有真的那么放松。

　　新来的这批人共有七人，几个人同先前几人差不多的装扮，不同的是，他们手上的长刀并没有那么粗糙，领头那人眼神要比先前几个凶了许多，眼侧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一直没到了面巾之下。

　　刀疤男眯了眯眼睛，看向了明显是话事人的砍刀男。
　　“两位兄台，可在路上见过一个小娘子，个子不高，或许还带着一个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

　　砍刀男重新掀起眼皮，打量了一番刀疤男和他身后的几人。

　　他突然笑了笑，语气古怪，“方家人？”
　　“或者说，是方家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