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85、第 85 章

　　珉和一转头，就瞧见方廷玉似笑非笑的脸。

　　坐在长桌的另一边，手里还拿着一盏刚才没来得及收走的新杯盏。

　　对上珉和望过去的视线，方廷玉十分自如地转了转手里的杯盏，那一瞬间似乎又变成了原来那个，言行神态都把控在恰到好处的温润气质的大公子。

　　“事到如今，姑娘不会还以为那位纪先生只是个普通人吧？”

　　珉和在袖子里捏了捏手指，她当然不会这么以为。

　　只是她侧过头没露出什么神情，轻轻哼出一声，“不知方大公子还想说什么？”

　　方廷玉缓缓勾出一抹笑，将手里的冷茶一饮而尽，“方才我从谢府门外路过，不巧见到谢家五公子正……”

　　方廷玉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给出一个形容词，“蓬头跣足地从府中的墙面上翻了出来，好些谢府上的家仆还从里头冲了出来想将方公子带回府上。”

　　“方大公子！”谢子期皱了皱眉头，原本赤红的双目微微冷静了下来。

　　方廷玉将左手食指摆在略显的苍白的薄唇上，嘴角勾起，冲着谢子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谢公子今日既然是冲着宁姑娘来的，又何必同我争执呢？”

　　方廷玉又道：“想来谢家是极为不愿意叫自家精心培养的青年才俊折在一个……只会沽酒卖钱的商户女子身上的，谢公子想要同宁姑娘在一起，可曾想过宁姑娘的处境。”

　　他提起放在长桌上的茶壶晃了晃，里头的茶水已经为数不多了。
　　方廷玉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而他纪渊，也并非便是姑娘的良配。”

　　酒肆里只有方廷玉的声音，珉和没阻止他是因为不明白方廷玉想说什么。

　　而谢子期，却是突然皱紧了眉头。

　　“燕京水深，即便是像谢家这样的世家，也不愿过多参与，姑娘若是嫁去燕京，在那种明争暗斗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香消玉殒了。”
　　“如今，我方家愿意同姑娘合作。”

　　方廷玉突然抬起了头，他随手晃了晃那杯新倒的茶水，“我也不要求姑娘拿出酒方，只要姑娘还能酿出十二年前的那坛酒，我便可以叫父亲收姑娘为义女。”
　　“我方家虽然比不上谢家那样的清流门第，但是若谢公子真心想娶，我方家的女儿，总还是够得上谢家的门楣的。”

　　珉和顿时反应过来方廷玉打的主意，她一下冷下了脸，嘲讽地看着方廷玉，“方大公子，别说我没有嫁入……”

　　话没说完，珉和被谢子期抓着的手便被他紧紧捏了一下。

　　珉和一转头就看见对面谢子期那双乌亮的眼睛，里头似乎又有光芒缓缓升起，抬头看着她的模样，仿佛是在仰望自己的整个世界。

　　珉和的声音一下子就哑了下来，偏偏她还没法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拽出来。
　　谢子期：“阿和，你总该叫我再试试……”

　　珉和心道，可是我从来也没想过嫁你……

　　方廷玉笑道：“谢家公子这般真心，姑娘又何必如此冷心绝情呢？”
　　“我今日所提的合作，于姑娘来讲，可没有半点坏处。姑娘为何不给谢家公子一个机会呢？”

　　珉和盯着方廷玉的眼睛，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方廷玉此人，可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便是拿着谢子期的真心和与她的交情在胁迫她。

　　她才不信方廷玉真的只有那点要求就可以叫谢子期达成心愿。

　　盯着方廷玉那双狡黠的眼睛，珉和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

　　珉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无语，方廷玉凭什么觉得，她会为了同谢子期成亲而出卖自己的父亲？

　　“方公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只是可惜了，我原本也并没有嫁入高门的打算，更何况是……”

　　“哐”的一声，方廷玉手中的杯子被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珉和的声音再次被打断。

　　方廷玉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睫，轻声笑道，声音里满是愉悦，“姑娘不妨好好考虑考虑，燕京，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要知道，如今的谢家公子，同谢家老家主撕破脸面，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芝兰玉树的谢五了。”

　　说完，他就叫身边跟着的人将他推出了酒肆。
　　半点没有留下来听他们商量的意思。

　　听到方廷玉的最后一句话，珉和才察觉，方廷玉拿来威胁她的，不仅是她和谢子期的那份交情，还有谢子期未来的前途。

　　方廷玉的车舆才转开长桌边上，珉和原本被紧紧拽着的手也被人一下松了开来。

　　珉和皱着眉头望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谢子期的手重重地砸在了长桌桌面上。

　　盯着她的眼睛里沉淀着浓的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头似乎除了失望，便就只有绝望。

　　“对你来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是吗……？珉和……”
　　谢子期拖着身子，垂下眼眸，双手撑在桌面上，一点点将自己撑了起来。

　　珉和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在他即将离开酒肆时，珉和上前两步。

　　“谢子期，我希望你想明白，我们之间，或者说，我对你，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亲人，却唯独不可能是恋人。”

　　门外的谢子期脚步微顿，随后加快了步伐。
　　珉和抬头望去时，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酒肆门外的摊子，是珉和前些日子叫管牧新支起来的。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好些忙着赶路的人只想随便找个能遮阴的地方喝些冷酒和冷茶。

　　而此时，苏燮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大碗，嘴角挂着一抹笑，冲着她举了举手里的冷茶。

　　方廷玉经过苏燮身侧时，停了下来，盯着苏燮看了许久。

　　“这位公子，十分面生。”
　　苏燮垂下眼睑，兀自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水。

　　“方大公子随便看见一个陌生人都能上来同人搭两句话的吗？”

　　“呵……”方廷玉深深地看了眼苏燮那张姣好的面容，“打搅了。”

　　方廷玉同谢子期两个人前后脚离开了酒肆这条狭窄的小巷子里。

　　不同于方廷玉，谢子期的脚似乎是出了些问题，往前走的时候还隐约能看见他一瘸一拐的姿态。

　　如果说她和谢子期还是以前的关系，她一定会坚持将谢家公子送回谢府。

　　可如今的情况，珉和自己也不知道她和谢子期还能不能做得回那个朋友。

　　“行了，别看了。”苏燮抿了口茶水，还抽空撇了她一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纪渊的头上该长草了呢。”
　　“也不知道纪渊那家伙要是真知道自己头上长草了是个什么反应，我可几乎从来没见到过那个人失控的样子。”苏燮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珉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坐到了苏燮的对面，“烧了他的书，砸了他的院子，你想看他失控，总能有办法的。”

　　苏燮“啧啧”的摇了摇头，“你以为这就能叫他失控？你还是太天真了，姑娘。”
　　他放下了茶碗抬起头看着珉和，“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他不会失控，只会叫我提前想想自己的坟头该埋在哪里了。”

　　苏燮的眼睛十分干净，看着珉和的时候，眼底还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不过，那位谢公子对姑娘你可真是情深义重。”
　　“他纪渊就是个打一棍子都不带动上一动的臭石头，”苏燮又“啧”了两声，生怕没表达出来对纪渊的嫌弃，“要我说，那小公子可比纪渊要好多了。”

　　珉和，“苏公子这么喜欢？可惜了他是谢家的公子，否则我定然将谢公子介绍给苏公子，也省的公子还需得到南风馆去守株待兔了。”

　　苏燮气的把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摆桌上了，盯着珉和咬牙切齿了半天。
　　“你跟纪渊，还真是般配。”

　　珉和没应他，冲着他露出八颗牙齿笑了笑，就兀自拿了旁边一个倒扣着的新碗，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

　　苏燮就看着这个跟纪渊一样气人的小姑娘连半个眼神都不给他，自顾自喝茶的样子。

　　磨了磨后槽牙，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是叫自己冷静了下来。
　　“怎么样，宁姑娘考虑好了吗？”

　　珉和端着茶碗的动作顿了顿。

　　苏燮接着道：“我看那姓方的公子也不像个好货色，莫非姑娘还想着同他合作？”

　　“有何不可？”
　　珉和轻声应了一句，心里头却有另一番成算。

　　那方廷玉必然是不可能同他合作了。

　　那人太多的心眼子，指不定在哪里挖了个坑就等着她跳呢。

　　如今就算拿着谢家公子的前途威胁她，也未必是真的想同她合作。

　　珉和啜了一口手里冷掉的茶水，心里头盘算着，与其被方廷玉坑，倒确实不如同这位苏公子合作。

　　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人人都想要老爹十几年前酿的那坛酒。

　　起码这位苏公子，似乎同纪渊很是熟识。

　　苏燮听了珉和的话，勾起了一抹勾人的笑。
　　只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既然宁姑娘想同那位方家公子合作，那我就当我今天是白跑一趟。”

　　珉和闻言，放下了茶碗，托着腮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燮，眼神古怪。

　　苏燮本来是觉得胜券在握，毕竟怎么看，他都比那不怀好意的方廷玉来的可靠。

　　但却被珉和直白的眼神盯的越来越不自在，简直坐立难安。

　　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脑袋一下顶到了头顶上新搭起来的布棚。

　　虽不算痛，但半个脑袋嵌进了油布里，看上去越发的丢人。

　　珉和没忍住嗤笑出了声，在苏燮恼羞成怒之前开口说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