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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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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和一愣,才觉自己方才一直被纪渊牵着鼻子走,倒不像是经营了宁和酒肆六年有余的宁小东家,反倒像是阿爹还在时候的那个小珉和,她抿紧了唇,将视线落到了一边。
被挂在板车边缘的风灯一晃一晃,里头的短烛早已熄了个干净,珉和一转头便回过神来,想起了以前在津梁镇的那些事。
其实阿爹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她和珉晨过的还算好,起码比起镇子外头那几个小村落的许多农户来说,她和珉晨被阿爹带着读书认字,那时候的宁家阿爹总是看着她说,女孩子总归是要读点书的,不然等嫁出去就该被人欺负了。
那时候的珉晨还什么都不懂,性子皮实,就被自家爹爹撵着骂,撵完之后阿爹就停在院里喘气,说他那个性子以后怎么保护他阿姐。
珉晨那会儿还像个小大人似得,爬到堆成了一堆的木箱木筐子上头,插着个腰,说就要他这样的才能保护阿姐。
可等到阿爹真的走了,珉晨却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儿,只能跟在阿爹的棺椁旁边不停的哭,哭的停不下来,只是那时候的小孩子懂什么,他甚至不懂离开是什么概念,只是阿姐哭,他便也跟着哭,阿姐停下来了,他还在哭。
珉和十岁那年津梁镇周边爆发了瘟病,阿爹将他们姐弟俩保护的很好,那段时间里,她和珉晨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外面的人,就算是阿爹从外头带回来的东西,回来的时候,阿爹也总要在院子里拉上几桶沁凉的井水,然后将水煮开,能过一遍热水的总要清洗一遍,不能的也要丢在外头过个好几日。
后来那瘟病消停了,可阿爹却病了,病的时候还总不让她和珉晨去看他,珉和曾经偷偷跑过去看过阿爹,她觉得那不是瘟病,阿爹只是受凉了,发烧了,还总说些胡话,说阿玉总算是来接他了,他一个人的日子总归是难过了些。
阿爹嘴里总念叨着他们阿娘,玉娘便是阿娘的闺名。
可阿爹醒来了,却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时候的珉和哪里挨过爹爹那种骂,哭个不停然后被邻居家的阿婶带了出去。
在珉和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阿爹走了,她却只能哭两个白日,不敢再哭,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虎视眈眈,很多人都惦记着他们阿爹留给了他们些什么东西。
邻居家的阿婶心好,总是带着自家的丈夫来她们家里,可她总归是不能一直靠着别人家的,所以她的性子便养的凶了些,谁要是敢打她家酒肆和阿弟的主意,便会被她拿着棍子赶,还会大吼大叫着唤来几个善心些的邻居,日子久了,便也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嘴里的饴糖不知什么时候融化殆尽,珉和感怀着过去,忽然想起来眼下并不是什么伤怀的好时候,身前那个青年往她这处瞥了一眼,“你这是回过神来了?”
珉和心道这会儿自己要是顺着他的话讲只怕没一会儿便又被他带着走了,便垂着眼睫顾自己说道:“你是想问庄严?”珉和只记得那个小孩儿是珉晨在十岁时候的学塾里认识的,“庄严那小孩儿虽说总和阿牧过不去,这几个人私底下经常较劲,常有的事,有一回还闹到酒馆里来,那个学塾里的先生是个老古董,平日里不喜欢儒学之外的典籍,偏偏我阿爹虽说只是个酿酒的,可先前教导我们时,常常用的许多其他古怪的书籍,还留下了好些书册和批注,我不过我观那字体娟秀,倒不像是阿爹的手笔……”
珉和说到这里察觉自己扯远了,偷偷望了那人一眼,但那人像是没发觉一样,只晃了晃手中的柳枝,不发一言。
珉和索性自己将话头扯回来,“珉晨那会儿几乎已经翻遍了家里阿爹留下的那些个书册,写文章之时难免用到一些,那一次听说那个老古董格外生气,将珉晨叫上去很是骂了一顿,你知道珉晨那性子……”珉和顿了顿,想起来这位纪先生大概不怎么了解珉晨的性子,“珉晨性子倔,同那老古董呛了起来,阿牧自然帮着他说话,把他们这位学塾的先生气的不轻,那个庄严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是乐的同珉晨他们作对,自然帮着先生和他们对骂,结果他们几个便一道被赶出了学塾,这还不算完,那几个家伙从学塾里一路吵到了酒馆,可偏我问时,珉晨便就跟个锯嘴葫芦似得,愣是不肯说话,阿牧也不愿同我说这些,你道我是怎么知道的?”
说着说着,珉和自个儿乐了,“是事后姓庄那小孩儿来同我道歉的,说他其实也看不惯先生那副做派,只是想和珉晨他们作对罢了。”
珉和想起当时那小孩倔强的脸,偏偏还要同他对家的阿姐道歉,涨红成了一片,倒不像是管牧口中会做下空口诬人那等子事情的人。
纪渊自然听出来了珉和的意思,“你不觉得是他?”
珉和摇了摇头,她确实不认为是庄家的那个孩子,只是这件事情若不是管牧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无论其他人怎么说,他都是不会信的。
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想起方才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你不是书院先生吗?你书院中的学子被人指控抄了人家的文章,你莫不是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纪渊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林子疏对这事紧张的很,那人一上来就被他带进了他自己的院子里,连带着你弟弟,如今见过那人的只有当时在场的那几个学生。”
这件事情事关书院的名声,林山长重视一些珉和丝毫不觉意外,“可你不是书院祭酒吗?”凭着纪渊在书院的地位以及同那位林山长的关系,若他真的想知道,林子疏也不会拦着他。
纪渊眼底泛起一丝波澜,“懒得去。”
大概是因为提起了过去的事情,珉和心头总有些怅然,纪渊那般敷衍的话珉和也懒得同他计较,若是真认真了,到时候被气的还得是她。
那头老黄牛被纪渊驱赶着径直迈入了书院的里侧,转过一角时,另一个身穿白色麻衣的少年正在一道院门前探头探脑,神情还有几分焦灼,看见纪渊坐在一块破旧的板车上,手中还拿着一根叶子几乎落了个干净的柳条,少年神色明显地一愣,刚迎上前来想说话便被纪渊深塞了那根柳条进他的手里。
“你若是闲着,就去山下,将酒肆处理一下。”
阿澈的目光落到了珉和身上,此时的珉和,虽然已经极力地遮掩,可神色之间难免会透露出几分倦怠之色。珉和这几年虽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酒肆上,但也不是看不懂气氛的人,如今面前的这个少年显然是有话想同纪渊讲,但又碍着她在场的原因,不好开口,“纪先生你且告诉我林山长在哪里,我自己去找珉晨就行了。”
倒也不是她过河拆桥,只是像纪渊这样的人,显然是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的,他甚至对书院的事情都显而易见地不怎么上心,这可是他父亲先前留下的书院。
不想在阿澈欲言又止的目光里,纪渊那双幽深的眸子只望着她道:“你是想叫林子疏将你赶出来?”
珉和一下便歇了想自个儿去找林山长的念头,先前纪渊都那么说了,珉和毫不怀疑,以林山长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任何无关紧要想打听此事的闲杂人等,都会被他赶出来。
珉和只得随着纪渊的脚步进了一处院子,院子外头的那道门内摆放着一块有些粗犷的石头,石头大约半人大小,上头的文字却十分疏阔,“清气御阴阳”,山间自带微凉气息的山峰撩起前头那人的几缕散发,倒显得同这上头的文字有几分相称。
在阿澈震惊的目光里,纪渊随手推开了院子中间的一处厢房,虽不算正房,但里头摆设精致,一看便是那种精贵的人才住的房间,反叫珉和多了几分谨慎,虽然这想法听上去有点自作多情,但这人不会是想叫她留在此处吧?她只是想来书院同珉晨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她家阿弟接下去的打算。
珉和的目光一点点挪到前头那人身上,却不想正对上了那人看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叫珉和一下打消了先前的想法,她一定是自作多情了,这人嘴上那么毒辣,又怎么会叫她留下来,总不至于是留她下来专门嘲讽她的吧?
珉和这边在心头唾弃了自己一番,那头院子里的脚步声却逐渐清晰起来,脚步声带着几分焦躁,许是看见了院中敞开的厢房门,那人身影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君深,我先前来寻过你两回了,你又跑去哪里了,就连阿澈都……”
林执的声音在看到珉和时戛然而止,原本脸上很是焦躁的神情扭曲了一番,随后变回了那个一派镇定的林山长,只是眼中还是难免透露了几分焦虑,“咳,宁姑娘也在啊……”
珉和看见林执林山长眼前一亮,她这一回不就是来找他和阿弟的吗?
只是珉和还没有开口问话,肩膀便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珉和一下便坐到了房中的小榻之上,她抬头时,便瞧见纪渊那双幽深的眸子,只一眼,那人便垂下了眼睑,“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很快回来。”
珉和有些莫名,她上来不就是为着珉晨的事情的吗,只是纪渊动作极快,珉和刚想喊住二人,便只看见一扇在她面前关上的厢房门,珉和几步上去推开厢房那扇木门时,外头已经没有纪渊和那位林山长了。
就连那个原本等在厢房门外的白衣少年,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