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娘子》八里山鬼

21、第 21 章

　　清朗园的范围极大，这里原本便是纪老先生的住处，纪老先生爱静，书院既是他的教书之所，也是他的静修之地。

　　纪渊带着林子疏转过游廊，绕过一小片竹林，一座名为观雨楼的楼台坐落在一小片湖旁，湖边便是一座盖着粗陋草盖的木亭，纪渊几步往那座草盖的木亭走去，边走边问：“如何，林山长，你可是问出来了？”

　　林执苦着一张脸，他若是问出来了，眼下便不会来寻纪渊了，“比起那件事，君深啊，你如今……对那个宁姑娘是几个意思？”
　　林执自认为自己虽然没有看着纪君深长大，但怎么说也算是他半个长辈，如今纪老师不在了，他怎么说也得替老先生把一把关。

　　只是如今事情麻烦得很，那位姑娘的阿弟牵扯进了文章抄袭这档子事里，若是寻常书院，或是寻常时候，大家敲打一番，只要日后大考不出这种事，自然没人会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宁家的珉晨偏是靠着那篇文章进的书院，若是书院没处理好这件事，往后便是有人拿着这件事去看书院里出去的那些做了官的学子，也不会有人站在他们这处的。
　　所以林执总觉得他该敲打敲打纪君深，顺便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位师弟大概是高位待久了，林执那番话说完便对上了纪渊那双颇有些凉薄的眼神，明明神色疏淡，却叫林执感受到了几分压力。
　　得，他那眼神的意思便是不叫他管这档子事了。

　　林执索性也不问了，他这位师弟不想说的事情，便是今日他拼着这身老骨头跳进这秋日的凉水中，纪渊深也不会给他透露半个字。
　　林执撇开了视线，坐到了纪渊的对面，望着亭外那面很是平静的湖面，他很久没来此处了，上一回来这里，还是老师刚刚过世那会儿，他来此处排遣伤怀之感，如今时日久了，却依旧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纪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亭中那面陈旧的木桌，带着些微凉意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个面露怀念之色的林执，便落到了亭外那株玉兰之上，秋日的玉兰，如今也只剩下满树的枯枝，和几片艰难挂着的枯黄色残叶，兴许下一次落雨，这些残叶便呆不住了，也不知想到了哪处，纪渊的声音竟带着几分温和，只是说出的话依旧不怎么好听，“你来我这里，总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林执收回目光，无语地望了过去，这人总归是半点情趣都没有的。

　　他说起了先前和那位闯上山门的小公子浅聊的内容，“那位小公子咬死了说是珉晨抄的他的文章，我看了他带来的那些文章，文章只有些许字句的诧异，而上头的字迹虽说确实并非新墨，可如今这市面上，成心想要做旧，自然有的是办法，我去问珉晨，他老是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你今日将那宁家阿姐带上来倒也是个好办法，若是能叫珉晨开口，也好叫我们先知道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执期待地看向纪渊，虽说这件事里的几个人都是学生，但像这样的事情，纪渊总归要比他厉害的多，兴许能从那个小公子身上问出来更多的内容。
　　纪渊并不准备回应林执的期待，连眼神都没有多给他半个，“既然你问不出来，那就先等等吧。”

　　林执瞪着一双眼睛直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胡子都在气的发抖，“如今这流言都传遍了，这外头都等着我们书院给个说法，若是此事处理不好，这濯砂书院，你和我，就都别呆了！”

　　林执难得这么硬气，只是在对上纪渊那双看过来的，十分具有压迫力的深瞳时，他又不自觉地软了三分，“我是说，如今朝中有许多命官，或大或小，有不少都是从我们书院出去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日后我们书院在晋州，乃至在这大魏的文人圈子里，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声了，往大了说，那些命官的对头大可以指着我们书院学子的脊梁骨，认为他们在那些大考中也传袭了那等抄袭的动作，那些人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而我们书院，便也会因为此事被问罪，你，你不是……”林执你了半天，还是没将叫他找找关系那种话说出来，“这濯砂书院亦是你父亲的心血，你总归要想想办法。”

　　其实林执自己也知道，那些命官既然已经坐到那等位子上，自然不是随便一句流言就能将他们拉下来的，这种事情总还是需要证据。
　　只是如今濯砂书院被架在火上烤，知道内情的学子许多都叫嚷着叫先生给个说法，叫林执难免有些焦灼。

　　纪渊道：“我给你办法了，只是你不愿意听。”

　　林执无力地瞪着他，他那叫给他办法吗？如今别说学生了，就连书院里好些先生都知晓了此事，“你叫我等，可流言可畏，这种事情要解决便是宜早不宜迟。”

　　纪渊扫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牵动，“兄长作为家父的得意门生，怎么连这点性子都耐不住，那位小公子说他自己是从津梁镇而来，可宁珉晨如今入学都快一月有余，你相信那人是如今才知道宁珉晨是如何进入濯砂书院的吗？”
　　纪渊说这话时，神情尤为淡漠，就像是他刚回晋州那几个月一般，想从他脸上找到几个表情都十分困难。

　　林执听着他的话，也兀自愣了一番，将这桩事情重新思索了一遍，“那文章，是那学塾的先生给我看的，我也是因此才知晓珉晨这孩子，若非如此，珉晨也不会入我濯砂书院，可既然学塾的先生知晓此事，那多半学塾那几个孩子也是知晓的。”

　　那位学塾的先生他是知道的，那人虽然是个老古董，但也有几分爱才之心，他崇儒道，但他曾言珉晨的文辞之中总有些大家风范，并儒道两家，其中甚至还有些法家的辞论，那老古董直言他教不了那孩子，这才将文章给书院里他熟识的先生看了一番。

　　那先生将文章给他之时还说此事颇怪，那老古董平日里手底下难得有几个得意门生哪个不是常常挂在嘴上吹嘘，什么时候还会给他们推荐学子。
　　且这件事情并非瞒着人做的，一个小镇子的学塾里，还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今入了濯砂书院，自然是人尽皆知。

　　林执思及此，眼神直愣愣地看着纪渊，“你是说……？”

　　纪渊手指轻轻敲了敲木质的桌面道：“那位小公子为何最初的时候不将此事掀开，说不准他还能光明正大地踏入濯砂书院，而是在如今这个时节，珉晨入学早已稳定，我们都看过他的文章，比之先前那篇《从农记》，你觉得如何？”

　　林执沉思片刻道：“虽然有些言论仍是幼稚了些，但言谈之中明其心，知其本，自然是要比先前好些。”

　　一旦想通此事，林执便也稳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焦虑了，甚至还有兴致望了眼亭外的景致，这玉兰花虽好，但一到冬日，便都是些枯枝残叶，这些物事落在湖面上，看上去总归是觉着这园子有些荒凉，等来日天气好些，他得叫人带着梅花树上来种着，好叫这冬日的景象看上去不至于那般凄凉。
　　“君深的意思是，那位小公子是别有所求？”
　　既然如此，等他求到他想要的东西，便会将此事解释清楚了吧？

　　纪渊扫了林子疏一眼，没想到他父亲的这位学生竟然如此清澈且愚钝，难怪当时先帝找父亲推介官员，这位师兄却不在其列了，这个性格，属实不适合在朝堂那种大染缸里行走。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纪渊索性便也给他这位师兄讲个明白，“那位小公子在如今这个时间前来揭发珉晨一事，身后必然是有人支持，若文章真是他所做，那他既然能将文章给予珉晨，自然是有过交易，或是有过交情，若不是他所做，那他拿给你看的那些文章，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光是做旧一事，便不是津梁镇的人能找到人做出来的。”

　　林执恍然大悟，原先还觉着此事颇为荒唐，现在想来不过是有人刻意而为。
　　林执道：“那君深你叫我等着，是为了将那幕后之人引出来？”
　　纪渊看着他这位师兄，暗自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想将话同他摊的太白，“是，也不是。”

　　幕后之人是谁，不需要引，也已经明摆着放在这处了，宁珉晨此人性格虽有些执拗，但不是个会随意得罪人的人，更何况众人皆知他和谢家谢五交好，自然也不会明摆着为难他，在这个书院里，唯一想要为难与他的，便就只有方家了。

　　只是林子疏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人情往来的地方，就如同那耕地里的老黄牛一样，推一推便动一动，不推便半点没有自己的想法。
　　真叫他知道了真相，纪渊只怕这位师兄会找上方家要他们将事情讲明白。

　　纪渊说完那话，视线便移向了别处，林执没想明白这个不是的问题，在心头又揣度了几个原因，刚抬起头便瞧见纪渊微沉的眼眸，落在那沁凉的湖面之上，恍然似是看见了仍在燕京时的那位纪大人，心思深沉，手段狠绝，叫他将已经快到嗓子眼的那些个问题又咽了回去。
　　纪渊不喜麻烦之人。

　　林执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这背后之人在想什么，无端造这些许麻烦，也不怕引来什么祸端，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小公子我已将他安置在了我明和院的书舍之中，你若是想问些什么，便去我那处，省的叫他跑来跑去徒惹更多麻烦。”
　　“这事情可甚是麻烦，就算那小公子如今反口，这桩事情也很难完全洗的清，如今又牵扯到了书院，”说到这里，林执免不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你原先一向不爱管书院的事情，怎么如今倒突然想起管这事了？”

　　纪渊收回了望着湖面的视线，轻笑了一声，“很有意思，不是吗？”

　　林执也不清楚纪渊说的有意思指的到底是哪方面，他一向不太看得懂他这个师弟，只是在他看来，这些事情半点意思也没有，急的他这几夜里比往常时候多掉了许多的头发。

　　纪渊手指微动，似是想到什么，又像只是在确认一桩已经知道的事情，“那位小公子，姓庄？”

　　林执“啊”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姓庄？谁同你说的？他不姓庄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看看我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