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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普密泰 ...


  •   马车稳稳地停下,青杳象征性地掸了掸官袍,然后起身准备下车,却被杨骎伸出手来拦了一道。

      “要不,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青杳不解地看着杨骎,“不是你说需要一个认识诗公主、又会说暹罗语的人吗?”

      杨骎看着顾青杳,有点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里是刘府的别苑,据说当年是为了迎娶诗公主修建的,里面有些房屋和景致还比照了暹罗的风格,诗公主仙逝以后就没什么人来住了,据说刘子净每年会以读书的名义来这里待一段时间,估计也只是借口而已。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是顾青杳受到刘子净虐待的地方,杨骎怕她旧地重游,再受刺激,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来。

      “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以前不好的回忆来?”青杳仿佛看穿了杨骎的心事,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刘府的牌匾,然而她和他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诗公主就是在这去世的,那天我也在。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应该……不会失态的。”

      青杳给了杨骎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自顾自地下了车,然而却让杨骎没来由地更加担心了。

      进去之前,青杳低声跟杨骎说:“你放心,即便我对刘子净没有善待诗丽黛有怨言,但兹事体大,关乎两国邦交,我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说叫你为难的话。”

      杨骎南下一趟回长安,宫中便颁了旨,擢升他接掌鸿胪寺,成为新一任的鸿胪寺卿,这是个权责很重的实职,关乎大唐的脸面,除了要学识渊博,八面玲珑,能说会道,还要有高度的政治敏锐度和深得皇帝信任,青杳看着杨骎春风得意的样子,好像智通先生的一部分在他体内复活了。

      他找到了他新的热情所在。

      那自己呢?青杳想了一路,鸿胪寺、通译官,会成为自己新的热情所在吗?

      跟在杨骎身侧一步的地方,青杳走进了别苑开阔的正厅。打眼一瞧,不仅刘子净和夏悦梦夫妇在,居然连刘子净的祖父刘太傅、父亲刘翰林全部都出席了。青杳站在杨骎身后,便省略了出面一一问候的苦差,她中规中矩地垂手站在一边,简简单单地冲着刘子净夫妇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坐在了杨骎的下首。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来通传,是暹罗使团的贵客到了。

      暹罗使团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为首当先一位是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看上去约摸四十多岁,中等身高,瞧着很精干的模样,能说一口发音不太标准的汉话,据他自己介绍祖上是汉朝末年逃难到暹罗被汉化了的百越氏族,因此对中原王朝始终存着几分敬意与亲切。

      青杳见这位名叫贡多的使节既然能说汉话,那么交流起来应该大差不差,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要小很多,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岂料,还不等贡多介绍,站在他身侧的那名青年就心急地走上前来,一直走到青杳的面前来。

      “是你?”青年用暹罗语开口问道,然后自问自答,“是你。”

      青杳微微地点点头,也用暹罗语回答他:“是我。”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贡多介绍道:“这一位是我们暹罗国的王储殿下。”

      年轻的王储殿下微微笑着看青杳,眼神透着一抹轻快的亮色:“我的名字叫做哈玛·瓦拉集·普密泰,你可以叫我普密泰,我今年,二十岁了。”

      杨骎看到普密泰王储无视众人,眼里只有青杳的痴汉样儿,很有些计较,但国事为重,打着哈哈跟王储殿下套近乎:“殿下还记得我么?在交趾的时候,是我接您和使团上的船。”

      普密泰这才把目光挪到杨骎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我记得您,杨大人,您还教我说过几句汉话呢,但是我说得还是很不好。”

      这一来,在场诸人方才放松下来,相互介绍的相互介绍、攀亲戚的攀亲戚,杨骎瞅了个空子低头在顾青杳耳边沉声问了一句:“认识啊?”

      算认识吗?青杳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下,不过是萍水相逢地见过一面,就连名字都还是刚刚知道的。

      杨骎见顾青杳没反应,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我发现你这人挺能招惹年轻小伙子啊?隔山跨海暹罗国的都能给你招来!”

      青杳微微地拧了眉毛,低声回了一句:“你别找茬。”

      杨骎酸溜溜地:“行,你不招惹小伙子,是小伙子主动招惹你,行了吧?”

      话音刚落,小伙子普密泰王储已经结束了客套与问候,扭头回来找青杳。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温润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下来,小翅膀似的,“那天我问你,你就没有告诉我。”

      杨骎问青杳:“王储殿下说什么?”

      普密泰冲青杳笑着眨了一下眼睛,用暹罗语说:“这一句不要译。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厅中所有人都在看着普密泰王储和青杳公开说着悄悄话,青杳觉得那么多道目光几乎要把自己穿透,尤以杨骎投来的最为锋利。

      “我是鸿胪寺派来的通译,请允许我来转达您的意思。”青杳公事公办地回答。

      普密泰王储几不可见地流露出来一丝小小的失望,然后又释然了。

      “那好吧。”

      普密泰王储的眼睛里漾出笑意,他有着和诗丽黛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那一天,青杳就是看到了这双眼睛,才没忍住主动上前“招惹”他的。

      她在西市上看到穿着暹罗服饰的普密泰,因为不会说汉话,急得跟人手舞足蹈,让青杳回忆起诗丽黛的样子。

      青杳知道他是使团的人,于是操着暹罗语上前搭了话,还给他指了路。

      原来,这位原道而来的普密泰王储是暹罗国现任女王的儿子和继承人,而暹罗国女王正是诗丽黛的长姐,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宫廷政变后,王廷的王子公主们便四散逃难,诗丽黛是跟着母亲和忠诚的家仆流亡到了长安,得到了大唐的庇护,而普密泰的母亲则跟随丈夫避祸远遁,在漫长的岁月里蛰伏了保存实力,后来在又一场宫廷政变后完成了复辟,血统纯正的长公主成为了国家新的女王。女王坐稳了江山后,惦记散落在外的手足们,派出许多人去寻找,而诗丽黛作为当时王廷最小的血脉,与女王是一母同胞,远赴大唐,深得女王的惦念。

      听到普密泰王储的这一段家史,在场人无不唏嘘。

      当年正是因为叛军颠覆了暹罗王廷,大唐选择庇护诗丽黛公主而与暹罗的新政权断绝邦交往来,而现在既然正统已经拨乱反正,也就标志着重新建交的时机已经到来,女王派来了自己的继承人亲自拜访长安,可谓诚意十足,杨骎发表了一番高屋建瓴大格局的表态,将这一场会面陡然拔升到了家国之上的高度。

      众人陪着普密泰王储参观了已故的诗丽黛公主从前生活起居的地方,青杳,已经不单单只代表作为诗公主密友的自己,更是代表着一种官方的口径,平静地回忆并且叙述着有关诗丽黛的细节,因为据普密泰王储所言,他的母亲,尊贵的暹罗女王陛下,想要知道有关于诗公主的一切。

      也就意味着,顾青杳、刘子净和夏悦梦三个人,是已故诗公主仙魂的亲历者和见证人。

      “那么,通译官大人,诗丽黛阿姨怎么称呼您呢?”

      “我们直呼彼此的姓名。”

      “您还是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

      普密泰王储用他那双和诗丽黛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青杳,他们的瞳色要比中原人淡一些,是泛着褐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有一种清澈的神秘感。

      青杳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普密泰摒退了众人:“我想和顾大人单独谈谈。”

      这毕竟是王储的请求,并且是合理的,杨骎从各种格局上都很不愿意,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满脸飞眉毛的冲动,只是深深看了顾青杳一眼,是个让她自己体会、斟酌、把握的眼神。

      普密泰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是个反客为主的姿态,青杳跟着他走,远离了众人。

      “我是那场政变之后出生的,所以我与诗公主素未谋面,”两人走到一棵树下,普密泰很是少年心性地一跃而起去够头顶的树叶,“但其实我和她年龄相仿来着,所以我不觉得她是一个长辈,更像是一个远隔千山万水的手足姐妹。青杳,你和诗丽黛谁年长一些?”

      “我与诗公主同龄,”青杳仰起头,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但我要大几个月,她是冬天生的。”

      “冬天?”普密泰来了兴致,“会下雪的冬天?”

      青杳想到诗丽黛听到冬天的第一反应也是雪,就像故人的灵魂隔了多年后又来造访她。

      “长安的冬天会下雪吗?”

      诗丽黛和她的侄子真是像啊,不仅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还总问一模一样的问题。

      可惜诗丽黛活着的时候,长安城没有下过一场雪。

      “王储殿下留到长安下雪的日子吧。”青杳淡淡地发出邀请。

      但青杳的邀请倒仿佛让普密泰生出了顾虑,他的脸上浮现出超出他年龄的成熟,一瞬间就拉开了陌生的距离。

      “我不知道呢,青杳,你说诗丽黛在大唐生活得开心吗?如果此刻在这里和你面对面的是她,你觉得她会想要留在长安,还是回去到暹罗呢?”

      青杳没有一下领会到普密泰的意思,但是她又十分确定王储是有言下之意的。

      阳光透过树叶洒到普密泰的头脸身上,他橄榄色的皮肤看上去健康而又充满活力,但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投射出沧桑和老谋深算的光芒。

      “顾大人,我们暹罗的诗丽黛公主在长安生活得并不幸福,对吗?”

      初秋的下午阳光灿烂,暑意未消,但青杳却感到一丝寒意,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那一天的行程以普密泰王储带着使团先行告辞为终结,尽管王储始终都春风和煦、礼节周全,但就是能够让人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

      青杳心事重重地跟着杨骎走到刘府别苑的门口,正准备登车之时,刘子净那个心智有缺的奶兄弟突然疯疯癫癫地冲出来拦住青杳不让她走,他本想拽住青杳的袖子,却不知为何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又犹豫了,由是让青杳看到了他一条腥红腐烂还在往外散发着恶臭的手臂,像是被什么灼伤了,皮肉一层层地烂来,隐隐能见到白森森的骨茬。

      杨骎一挥袖子把顾青杳拦在身后,刘子净夫妇随后追出来,吩咐家丁们将这个奶兄弟拉进去。

      青杳留意到那些小厮都不敢直接碰他,要么是拿棍子将他架开,要么是用绳索捆住他拖着走,仿佛他身上有令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巫婆!我抽死你!我抽死你!你还我胳膊!”

      他被拖走的时候一边用恶狠狠地目光看着青杳一边咒骂。

      刘子净下令堵住他的嘴,很快人就被拖走、没有动静了。

      刘子净夫妇躬身相送:“杨大人、杳……顾大人,就有劳二位在王储面前多多美言了,周全之恩,刘府上下不胜感激。”

      青杳一头雾水,被杨骎拉上马车。

      驶出一段去,杨骎才漫不经心地看了青杳一眼:“他那个胳膊……”

      青杳立刻撇清关系:“我不知道他那个胳膊怎么回事,跟我没关系!”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杨骎身子后仰,轻轻靠在车壁上,轻阖双目,“这一看就是阿闼婆的手笔。别想了,那狗娘养的畜生活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普密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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